陸承武拗不過孫亞威,買了去東莞的票,何田田有個條件,必須帶她一起去。


    其實陸承武還有一周的班必須上,否則扣工資是小事,受處分倒是有可能。勞動法也好,職業道德也好,都約束了辭職的人必須提前一個月通知,並且要妥善完成工作交接。否則主管或者說招聘方是有權利拒絕辭職的。孫亞威實在抽不出一個禮拜的時間來培訓陳池,隻好打電話給陸承武,軟硬兼施,後者才答應。


    何田田十分緊張,跟研究生導師請了一個禮拜的假,好在年後課程不算十分緊密。她雖然年年都出國旅遊,卻都是和閨蜜,或者和家人一起,大學的時候則是跟陸承武,總是有人陪著,並且都是去的發達國家。這東莞,真是自己第一次。其實別說東莞,廈門,海口,bj,成都,重慶,西安,等等這種國內熱門的城市對她來說也許比東京和紐約還要陌生。這不僅僅是她自己,幾乎她的閨蜜也是這種情況,自己這個圈子裏出國旅行更為平常。去東莞的事,父母也並不知情。


    於是格外忐忑。但是她覺得如果這個時候不捍衛愛情,也許將來要後悔了。其實她心裏還有個隱秘的期待,想見一見那個女孩。雖然阿姨一個勁兒的說她土氣,沒文化,可她想親眼見一見她,能把陸承武從她身邊搶走的是個什麽樣的人。她也想看看陸承武這一年多生活的地方,和他身邊的人。


    東莞沒有機場,所以隻得坐火車。火車票是黃曉荃買的,雖然她主張坐動車到廣州再轉車到東莞,這樣何田田可以少受點罪,可陸承武說這就等於脫褲子放屁,沒任何必要。從廣州去東莞轉車很麻煩,而且上海到東莞的臥鋪並不會太難受。然而在火車上,何田田還是被臥鋪車廂裏的汗臭味,腳臭味熏得臉色煞白。陸承武看她的臉色連連責怪母親沒有買到軟臥票。而何田田永遠不會知道,陳靜坐在硬座上哭了一個晚上才到東莞的。


    晚上何田田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下鋪的陸承武居然響起了陣陣鼾聲。窗外向後奔騰的路燈,放佛是一個個巨人,正注視著自己。旁邊的城市逐漸隱去,燈光越來越暗淡,最後隻有零星的村落發出一點兩點的亮光,然後又是一個燈火通明的城市,火車有時候停靠車站,一些人匆匆忙忙的提拎著行李擠著上車,另一些人慢騰騰的從暖烘烘的車廂裏義無反顧的進入寒風裏。然後又是一片漆黑。數不清過了幾站,再也不見雪花,來人也不會唿吸的時候冒出熱氣騰騰,應該是離亞熱帶越來越近了。


    她不再看窗外,把頭探出床鋪的邊沿,枕著冰冷的鐵扶手,看著下鋪昏睡的陸承武,瘦削的側麵,白皙的皮膚,心裏湧起一陣激動,自己從來沒有為別人做過這麽大的事。從小到大養尊處優,沒有什麽事是需要這麽費盡心機的。為了他自己甘願放棄一切,年輕的時候或許就應該這樣轟轟烈烈。這次如果自己懦弱了,什麽人將來都能從自己手裏把他搶走。即使閨蜜勸說“上海這麽大,你還盯著一個人?”可使上海雖大,但是她何田田的世界太小了,小到隻有一個陸承武,她無法舍棄那麽多年的感情,一想到他曾經在宿舍樓下為自己點蠟燭,為自己唱歌,為自己送花,陪自己過生日,一起去東京看櫻花,到香港太平山看夜景,流連在外灘徹夜不歸,她就感動的熱淚盈眶。自己才二十三歲,可那是自己全部的美好迴憶,沒了陸承武,真的無法好好過下去了。世界上也許有比他更好的,但不會有比他更適合自己的了。


    不知道路過了哪裏,何田田看見了清晰如銀盤的月亮,今天是上弦月,細細的如鉤,自己也已經忘記車廂裏的腳臭味,汗臭味。火車轟轟隆隆的晃晃悠悠,把自己帶向哪裏?看了看表,現在一點十五分,拿著手機看了看沒有短信,沒有電話,隻有qq群裏聊的不亦說乎,大學生也好,研究生也罷,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氣,聊不完的天。她的寢室總共住了四個人,全部都是上海本地人,按理說完全可以住在家裏,可毫不例外都是為了躲避父母的監控,才住進了寢室裏。另外三人都有了男朋友,每到了周末就開始出雙入對。有時候會突然徹夜不迴,第二天迴寢室的時候臉上都會紅光滿麵,那絕不是化妝品的功勞,而是愛情的滋潤。漸漸的,她們不再避諱,話題也開始涉及到性,有時候已經大膽到細節全盤托出,何田田從來不參與她們的談話,心裏除了矜持,更多的是自己毫無經驗。每次聽得臉紅心跳,隻好側過身去。姐妹偶爾友善地打聽自己和陸承武,她隻得故作姿態,說就那麽迴事。陸承武曾經多次向自己提出抗議,而她隻說:“等結婚了,就都是你的了。”她的心目中,性是聖神般美好而需要儀式感的人生大事,她不會像姐妹們那樣在隨便的一個快捷酒店或者出租房裏對一個男人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最愛的人也不例外。她看過很多書,裏麵對性的描寫讓自己更加期待,卻又更加害怕。期待是那種沉醉的美好一定是終身難忘,欲仙欲死的。害怕則是擔心事實並沒有那般美好,然後自己永遠都不會期待了。而這次,自己像是終於準備好了,她暗暗決定,要獻身於他。她希望自己像張愛玲的筆下的流蘇一樣被柳原在一個突然的機會裏拋掉一切的愛情計較,不顧一切的占有自己。看著窗外的跟隨著火車的明月,想起那段話“流蘇覺得她滴溜溜走了個圈子,倒在鏡子上,背心緊緊抵著冰冷的鏡子。他的嘴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嘴。他還把她往鏡子上推,他們似乎是跌到鏡子裏麵,另一個昏昏的世界裏去了,涼的涼,燙的燙,野火花直燒上身來。“


    不再等了。她要為愛獻身。


    迷迷糊糊的被陸承武搖晃著醒來,趕緊背對著他拿出鏡子,用濕紙巾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後起身去洗漱。火車的衛生間裏擠滿了人,有些人一邊刷牙一邊幹嘔,有些人不斷的吐口水,有金屬冰冷紋理的地板潮濕不堪。廉價的牙膏的氣味直衝麵門,一切都顯得那麽糟糕。終於輪到自己了,所有水龍頭的水都很小,而且冰冷,水池底部有些泛著綠色的口水和牙膏。何田田一陣反胃,但還是克服著把牙刷好。再用牙線剔了剔牙。她喜歡用一次性的化妝布洗臉,化妝就不太方便了,她扭頭看見一幫人都在盯著她,想想自己也已經占著水槽蠻久了,隻得迴到座位上再收拾自己。陸承武手裏拎好了東西,告訴她馬上就要下車了。何田田扭頭看了看窗外,火車還在滑行,速度已經慢了下來。外麵一片荒蕪,像是還沒有被開發好的農村。心裏嘀咕著,這個地方怎麽會對陸承武的前途有任何好處呢?來這裏的人應該都是文化教育比較低的人吧?哪裏能和上海相比。火車繼續減速,直到完全停了下來。走出車門,一股暖風吹來,空氣裏有些不友好的味道,即使上海的空氣也不好,但是也比這裏好多了。唯一欣慰的事,真的一點也不冷,好像可以穿裙子了。心裏馬上盤算自己到底帶了幾條裙子過來呢?


    上了出租車,陸承武一個勁兒的普及東莞發展有多快,這裏有哪些世界500強,幾乎所有的製造型企業都能在東莞找到。說了一堆企業的名字,什麽三星,索尼,日立,雀巢,住友,步步高,台達,偉創力,tti,富士康,包括他們公司tmk,倒是諾基亞和華為自己比較熟悉。


    何田田反駁說:“既然這麽多這麽大的企業為什麽道路這麽破,空氣這麽差,水這麽黑呢?”


    不甘示弱的陸承武反駁道:“上海閘北浦東也有破路,冬天的時候霧霾也很厲害,有時候還爆表了呢,黃浦江的水也不清啊!”


    何田田馬上臉色拉下來,瞪了瞪他,“我看你的心還是喜歡這裏。你是不是沒有想好啊?”


    “沒,沒,這不是跟你介紹介紹嗎?你好歹也要在這玩一個禮拜的,多了解一下外麵的世界有什麽不好?”


    “誰想要了解這個破地方啊!”何田田狠狠的白了陸承武一眼,大聲說道。


    陸承武在後視鏡裏看到司機抿著嘴笑了一下,對何田田態度軟了下來,“對,我不對,咱們就一個禮拜就迴去了,以後再也不迴來了。行了吧?”


    “這個地方感覺像個三四線城市。”


    “小姑娘,東莞就像你說的,是個破地方,不過這裏有個特點,大家都像你一樣,是外地來的。本地土著很少很少,一成左右吧。你說的對,罵得好,就是個路破,空氣臭,水髒的城市。”


    “師傅,對不起,我跟他鬧騰呢,我沒有辱罵這裏,詆毀這裏的意思,不好意思。”何田田收起脾氣,友好的朝司機的後腦勺笑了笑。


    “我一看你就像是大城市來的,聽口音應該是上海的吧?這裏可不比上海,但是將來這裏是大有可為。絕對是大有可為……”司機像是對兩人說的,又像是自己自言自語一般。


    何田田知道全世界的出租車司機都是很愛聊天的,這會自己也沒心情跟陌生人說話,於是再不說話。兩眼看著窗外,那街道時而冷清,時而繁忙,時而綠樹如茵,時而黃沙滿天,正在建的高樓和低矮的棚戶區連在一起,高爾夫球場隔壁是工廠,路過一片整齊的廠房,一模一樣的綠化,一模一樣的金屬牆體鋁合金門窗,唯一的區別是牌子顯眼而大相徑庭。她來之前查過網絡,以她的了解這是一個暴富的地方。不同於上海那幾百上千年的積累,沉澱,洋樓租界,外灘明珠,還有如今的世博盛會,真是天上地下的差距。厭倦了窗外的風景,轉過頭來閉眼養神,居然倦意滿滿。靠著陸承武的肩頭,才意識到他又很久沒有開口了。


    從火車站到陸承武的公司居然花了一個來小時。下車後,何田田有些頭重腳輕,跟在陸承武後麵哈欠連連。陸承武把自己安頓在一個酒店裏,好在配套齊全,何田田洗澡後,就打算躺著休息了。陸承武說要去一趟宿舍,把東西搬過來。


    ”我跟你一起去吧,幫你搬點東西。“


    ”不方便的,男寢室怎麽好隨便上去。“


    ”你們管理那麽嚴嗎?那我在樓下等你吧。“


    陸承武愣了一下,然後溫柔的湊過來親二樓何田田一口說,“寶貝好好休息,我沒什麽東西,把重要的東西搬過來,很快的。”


    過了足足兩個小時,陸承武才拉著拉杆箱,手裏拎了兩大袋衣服迴來。


    “這麽多東西,還不讓我去幫你。看把你累的。”


    陸承武臉色有些蒼白,嘴上卻說沒事,大男人害怕這點累?


    陳思從陸承武的宿舍迴來時,心情糟糕到了極點。陳靜還在漫不經心的劃拉著手機屏幕。


    陳思就知道一切已經無法挽迴了。陸承武絕情無比,說自己和陳靜不可能。並且一周後就離開東莞。她恨自己一點都沒有察覺到陸承武的虛情假意,也恨自己沒有照顧好陳靜,讓她又一次被感情戲弄。她十分意外的是陸承武居然一口咬定自己和陳靜沒有發生關係,說不信可以迴去問陳靜本人。但是現在這一切似乎也不那麽重要了。好在陳靜這次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痛不欲生,也許在經曆了夏鴻飛的事情之後,陳靜已經變堅強了吧。自己心裏隱隱覺得有什麽不對,卻又說不上來。而真正苦惱的是如何給陳靜講自己和楚離的事,她十分擔心在這種時候,也許會刺激到她。而陳靜也搬迴來住了,也沒有機會出去跟楚離見麵,兩人通過手機qq聯係,雖然在一個大樓裏,卻無法見麵。但楚離和陳思都相信這個隻是暫時的問題,等陳靜恢複過來後,接受了兩人,到時候自然水到渠成。


    陸承武到了公司,才知道一堆麻煩事。


    孫亞威要求他進車間,並且不同意他轉班。目的是更好的和陳池交接,這樣自己就不可避免的要跟陳靜接觸。好在何田田並不知道他們居然是同一個車間的,否則還真不知道該怎麽玩轉這一周。周一早上陸承武打卡進了辦公室,陳池走過來喊陸工,手裏拿著一堆的報告。


    “這些都是您發的周報,我想逐條的跟你過一下。”


    “我們可以找個會議室過,不用去車間吧?”


    “大部分都可以在會議室,如果實在不懂的,我再看著辦。”


    “行。”


    陳池十分好學,可接受能力實在一般。背靠背影子計劃畢竟隻是個理念,沒有哪個主管會真的花很大精力在這上麵,陳池之前也沒有想到自己這麽快就有機會真的上位做組長。但孫亞威找到自己的時候,心裏又喜又慌。後來就旁敲側擊的在孫亞威耳朵旁邊說了一些沒有交接,沒有培訓之類的話。攪得孫亞威十分煩躁,最後咬牙把陸承武喊迴來。現在陸承武發現陳池的問題在於理解能力較差,問了下他的教育背景,然後再問了一下最近發生的事件,陳池都十分熟悉,發現並沒有什麽問題。仔細觀察陳池,才明白他隻是心虛。這才漸漸有了些底細,不斷的給他打氣,讓他明白難點在哪裏,技術關鍵點在哪裏,需要重點關注的事項有哪些,再跟他把自己日常的工作巨細全盤列舉。居然從周一到周四都沒有要求自己到車間裏實地培訓。陸承武暗暗得意,可周五早上,孫亞威還是把陸承武趕進了車間。


    “三十娘,聽說你高就了,還舍得來看看我們啊?”陳醉月挺著肚子張著大嘴,瞪著陸承武。


    “我和陳池做一下交接。過去謝謝你們支持。”陸承武隻想快些結束對話。


    陳醉月可不輕饒,”我們靜靜哪裏不好,你小子說分就分?“


    ”陳姐,你看你說的。我身不由己。這些就不方便多說了。“陸承武被堵在車間門口,尷尬至極。


    孫亞威和陳池兩人默契地對視了一下,沒有說話。


    ”你們這種公子哥我們見得多了,我們拉上的女孩子是你們這樣玩來玩去的嗎?“(拉是line的音譯,指生產線)陳醉月開門見山,旁邊的生產部主管文員,和靠近門口工位的女工也圍了過來。開始七嘴八舌的指責起陸承武。


    ”真沒看出來你是這種人!“,”太不尊重靜靜了!“,”表麵上一表人才,真是書越讀越渾球!“平時這些溫柔的姐們,現在一個個義憤填膺。


    ”我沒有玩弄誰,你們不要這樣。“陸承武臉紅耳赤。


    ”你們搞什麽,不要上班了嗎?“陳醉月也沒想到自己幾句話就把姑娘們的義憤都給引了出來,”我說你啊,你啊,也好意思迴來。你不知道我們這兒的規矩嗎?像你這種花花公子一律不待見。你以為我們這裏是什麽地方,憑著女孩子多,成了你這種大學生的後宮了是嗎?”迴頭對姑娘們吼了一聲,“迴去做事!”


    陸承武心想幸虧自己是辭職了,否則這陳醉月的尖牙利嘴自己也沒有辦法上這個班了。


    “陳姐,你別動了胎氣!。”陳靜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鑽了出來,嘻嘻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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