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晨,第一縷晨光射穿薄霧,院子裏的柳樹低垂著頭,享受著晨光的淋浴。


    草叢從濕潤中透出幾分幽幽的生機。


    床榻上。


    任平生緩緩睜開雙眼,身旁已是空空如也。


    昨晚


    唉,往事不堪迴首。


    腰酸背痛,任平生不由想起昨晚一夜星如雨,眸中流露出一抹恍惚。


    他與常安接觸不多,卻也知道,她性子清清冷冷,不像做事主動的女子。


    再加上昨晚房間裏昏昏暗暗,自己腦子昏昏沉沉,自始至終都沒看清容貌。


    難道


    昨晚的新娘不是常安?


    這個念頭剛出現,就被任平生否認。


    性格可能表裏不一。


    身材卻不會。


    昨日的新娘,身材與聽風閣那日見到的常安一般無二,大概率不是替身。


    任平生還在胡思亂想。


    屋外傳來江初月清脆悅耳的聲音。


    “世子醒了嗎?”


    任平生本不想理她,但想到常安,還是開口道:“何事?”


    話音落下。


    門緩緩打開。


    江初月駐足門口,探頭進來,看向床榻上的任平生,小聲詢問:“世子,師姐有東西落在這了,我可以進來拿嗎?”


    你都進來了,還有什麽好問的?


    任平生心中吐槽,沒有說話。


    江初月見他默認,清新脫俗的臉蛋兒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舉著什麽東西,走了進來。


    任平生仔細打量才發現,那是一把很大的鐵質剪刀。


    “.”


    任平生嘴角抽動,看著江初月舉著剪刀離自己越來越近,忍不住開口問道:“你要拿什麽?”


    江初月故作扭捏,羞怯怯的道:“對師姐很珍貴的東西”


    任平生知道她是故意這麽說,心中升起一股將她抓過來,狠狠鞭撻的衝動。


    深吸一口氣,方才平複情緒,當作沒有聽見。


    江初月走到床榻邊,近距離看了任平生一眼,不知看到了什麽,俏臉忽地浮現一抹晚霞般的紅暈,輕聲道:“世子能挪一挪嗎?”


    任平生見她臉頰微紅,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


    衣服穿戴整齊,並沒露出什麽。


    莫名其妙


    心裏嘀咕一句。


    幹脆翻身起床。


    江初月走到跟前,發現。


    床單濕漉漉的


    俏臉微紅。


    心跳加速了幾分,好一會才平複情緒,拿著剪刀,將印著點點梅花的那一塊床單剪下後,認真的疊了起來。


    任平生見到這一幕,微微一愣。


    原來珍貴的東西是指.


    這東西還要留著嗎?


    任平生不知道大周的習俗,沉默下來。


    一旁。


    江初月拿著疊好的一塊床單,看向任平生,俏臉微紅,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羞怯怯的道:“世子別忘了,一個月隻能一次,不然師姐”


    說到這,戛然而止。


    不然怎樣?


    任平生抬眸望向江初月,便見她靈動的眸子眨了眨,繼續道:“不然師姐修為會被廢的。”


    任平生微微一怔。


    她的修為不是已經廢了?


    “人家不能透露太多,不然師姐會打死人家。


    總之,世子好好努力,等世子強大以後,就可以隨便欺負師姐了……


    世子別把人家說的告訴師姐哦,人家真的會挨打的。”


    江初月說完,擺了擺手,邁著輕快的步伐,朝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又忍不住瞥了任平生一眼。


    脖頸與鎖骨之間的斑駁痕印,如朵朵梅花,極為醒目。


    嘖嘖,師姐真是兇猛.


    江初月俏臉微紅,收迴目光,不再停留,轉身離開。


    床榻上。


    任平生耳畔迴蕩江初月方才的話。


    常安的修為沒有被廢嗎?


    可是。


    他明明沒從對方那裏感受到靈氣的波動。


    難道昨晚的人不是常安?


    或者,常安的修為確實被廢,隻是江初月又在撒謊?


    任平生思索幾秒,沒有頭緒,想見常安的念頭卻越發強烈。


    一是想搞清楚昨晚究竟是不是她,二也是想把話說清楚。


    他和雲和還沒發生什麽。


    最起碼現在還沒。


    除此之外,還想告訴她,如果可以的話,自己會盡力幫她恢複修為以及容貌.轉念一想,說不如做,話放出去卻做不到,和畫餅又有什麽區別?


    還是別說了。


    等有朝一日,找到治療她的方法再說。


    想到這。


    任平生邁步走出屋子,一推門就看到還未走遠的江初月,提高聲調,開口問道:“你師姐呢?”


    江初月停住腳步,轉頭看向任平生,笑著迴道:“師姐怕世子忍不住再欺負她,搬到旁邊的院子了。”


    旁邊的院子?


    那蕭容雪呢?


    任平生有點懵,就聽見江初月道:“世子是在擔心那位蕭公子嗎?他已經搬迴來了,住在原來的廂房,所以下個月,世子可以到師姐的屋子裏來。


    還有師姐現在很累,進屋以後一直在休息呢,世子要是想見師姐,明天再來吧。”


    江初月說完,帶著那塊折疊起來的床單,轉身離開。


    任平生本想追上去,思索幾秒,還是選擇駐足原地。


    折騰這麽久。


    幾乎沒有歇息。


    他全身上下尚且酸痛,更何況是她。


    休息一天倒也正常。


    任平生這麽想著,忽然升起一股如芒刺背的感覺。


    轉頭望去,便見廂房的門口。


    一襲麒麟服的蕭容雪懷中抱刀,斜倚著門欄,麵無表情的看著她。


    下一秒。


    她好似看見了什麽,表情變得更加冰冷,眸中也是流露出寒光。


    任平生忽然想起,兩座庭院緊挨在一起。


    以蕭容雪五品武夫的耳力


    總而言之。


    現在的任平生,麵對蕭容雪冰冷的眼神,很是尷尬。


    摸了摸鼻子,擠出一抹笑容:“早啊。”


    蕭容雪沒有迴話,盯著他的脖頸看了幾秒,不冷不淡道:“今日休沐,我有一天的時間與伱切磋。”


    是切磋。


    還是單純想要揍我?


    任平生不問也知道答案,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擠出笑容:“我看就沒有這個必要了吧。”


    “磨練武技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蕭容雪表情無喜無悲。


    “.”


    任平生沉默幾秒,正色道:“忽然想起,陛下召我入宮,我得快些去,免得耽擱了,讓陛下久等.”


    說完就打算開溜。


    嗖!


    下一秒,一根筷子如箭矢一般飛馳而來,與任平生擦肩而過,刺入樹幹中。


    緊接著,便聽見蕭容雪的聲音響起:


    “一場切磋罷了,很快。”


    感情這一頓揍必須挨唄?


    任平生忽然有些後悔當初跟蕭容雪提出,每日讓她陪自己切磋武技。


    整個自討苦吃。


    心裏歎了口氣,視死如歸般看向蕭容雪,一臉鄭重道:“既然如此.來吧!”


    相較兩天前。


    他體內的靈氣又有增長,武技也有精進。


    就算蕭容雪是七品武夫,他也未必沒有還手之力!


    一念至此。


    任平生迴屋取出長刀,擺出架勢,準備真刀真槍的跟蕭容雪幹一場!


    蕭容雪見狀,眸光一沉,重視起來,拔出繡春刀,直視任平生。


    兩人目光在半空中交匯。


    無需多言。


    兩人同時出刀。


    任平生騰空而起,在空中旋身,一刀斬出,仿佛天上劈落而下的閃電,帶著刺眼的寒光!


    蕭容雪眼眸一凝,橫刀劈砍,刀氣揮灑而出,宛如絢爛的銀龍,斬滅了激射而來的閃電。


    下一秒。


    任平生承受不住強大的力道,連連後撤。


    蕭容雪抓住時機,右足頓地,騰空而起,劈向任平生。


    三個迴合後。


    任平生又一次重重地撞在院牆上,咳嗽起來。


    蕭容雪站在原地,握刀的手微微發顫,眸中流露出一抹驚豔之色。


    開始之前,她怎麽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三個迴合才能分出勝負,即便是初入七品的武夫與她對壘,都未必能有如此戰績。


    任平生突破九品後在修行上的突飛猛進,已經遠超她的預料。


    蕭容雪深深凝視眼前這個容貌俊俏的青年,沉默幾秒後,邁步上前。


    任平生以為還要再戰,強撐著站直身子,握住刀柄,正要迎擊,便見蕭容雪從懷裏取出一麵銅鏡,遞給自己。


    “這是導致失心瘋的銅鏡,欽天監的人已經看過,六品以上的修士不會被影響,六品以下的修士,隻有盯著鏡麵超過三息才會受到影響,受影響的程度視元神強度而定。


    欽天監覺得沒有仿造的價值,就送迴來了,我想案子是你破的,東西也該給你。”


    任平生伸手接過銅鏡,打量一眼,又遞了迴去,道:“平日裏我也用不到,還是放在你那吧。”


    蕭容雪略作猶豫,把銅鏡收了迴去,放入懷裏,道:“算我替你保管。”


    任平生微微頷首,問道:“還來嗎?”


    蕭容雪本以為他在嘴硬,抬眸望去,才發現他眸中滿是戰意,是真的想要再打一場。


    不由一怔。


    兩人素未謀麵時,她聽聞任平生的事跡,還曾想過,身為鎮北王世子,武道一途走不通,為何不修儒道,或是改投道門。


    現在才意識到。


    他這樣的性格,天生就該修武道。


    “你不是還要入宮?”蕭容雪拋卻雜念,開口道。


    “倒也是。”


    任平生揉了揉腰,道:“等我迴來,再戰一場。”


    明明從頭到尾沒碰他的腰,一個勁兒揉什麽。


    感情跟自己打的這一場,還比不上昨晚?


    好像確實比不上。


    想到這,蕭容雪腦中不由浮現昨晚聽到的聲音,心頭湧上一股羞惱和煩躁,表情卻越發冰冷,看著任平生,漠然道:“等你。”


    不知為何,聽到這兩個字,任平生感覺全身上下湧上一股寒意。


    不管了,先哄小姨子去。


    “走了。”


    任平生故作淡然的擺擺手,放下長刀,立馬開溜。


    一個時辰後。


    任平生來到了宮門前,向門口的侍衛出示昨晚禦賜的入宮金牌,暢通無阻的進入到了宮城。


    往前走了沒幾步,他忽然意識到一個關鍵問題。


    小姨子住在哪兒?


    雖說自己有入宮金牌,但這裏畢竟是皇宮,總不能漫無目的的四處閑逛吧?


    要是一不小心撞見後妃出浴圖,隻怕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駐足幾秒。


    他拉住一個路過的宦官,問道:“公公可知道雲和殿下住在何處?”


    那宦官顯然認識任平生,聽見雲和殿下四個字,微微一愣:“世子想問的是常安殿下吧?”


    完全不同的封號,怎麽可能搞錯?


    任平生心中無奈,臉上仍舊沒什麽表情,道:“沒錯,就是雲和殿下。”


    那宦官聞言,看任平生的眼神變得有點兒古怪,猶豫了好一會,開口道:“奴婢也不知道雲和殿下的住處,世子稍候,奴婢為您尋個引路的。”


    說完,行了一禮,快步離開。


    找引路的是假,通風報信是真。


    任平生心裏清楚,但絲毫不慌。


    畢竟入宮多陪一陪雲和,是皇帝的旨意。


    他是奉旨泡.陪小姨子。


    駐足原地,等了一會。


    一名宮女快步走了過來,恭敬道:“雲和殿下住在永安宮,奴婢為世子引路。”


    “好。”


    任平生微微頷首,跟在宮女後麵,邁步走向後宮。


    不知過了多久。


    穿過層層宮牆。


    任平生終於來到了永安宮的門口。


    引路的宮女停下腳步,看向任平生,恭敬道:“世子稍候,奴婢稟告雲和殿下一聲。”


    “好。”任平生點點頭,停在原地,靜靜的等待。


    另一邊。


    宮女穿過宮門,來到雲和公主的住處,找到伺候雲和公主的侍女,輕聲道:“鎮北王世子想要見殿下,如今就在永安宮的門口候著,勞煩稟告殿下。”


    “知道了。”


    侍女點點頭,邁步走入屋裏,來到床榻邊。


    抬眸望去,映入眼簾是粉紅色的帳幔,頭頂是一襲襲流蘇,下麵鋪著繁複華美的雲羅綢緞。


    雲和殿下穿著一層單薄的絲綢寢衣,趴在綢緞上,如雕塑般一動不動。


    見到這一幕。


    那侍女忽然有點兒猶豫,不知該不該開口,隻能求助似地望向一旁,端著碗,勸公主殿下用膳的貼身侍女青兒。


    青兒看了一眼手裏已經涼了的桂花粥,臉上露出一抹無奈之色,給那名侍女使了一個眼色。


    侍女立刻會意。


    兩人一同走出屋子。


    到了屋外。


    侍女一臉擔憂,忍不住問道:“殿下還未用膳嗎?”


    青兒歎了口氣,輕輕點了點頭。


    “這可如何是好.”


    宮女聞言,眼眶瞬間紅了。


    從昨晚開始,也不知為何,平日裏一向活潑的雲和殿下突然鬧起了脾氣。


    早膳不吃,晚膳也不吃,便是端妃娘娘來勸也隻是喝了點兒茶水。


    今早,端妃娘娘還特意囑咐光祿寺熬了雲和殿下平日裏最喜愛的桂花粥。


    本以為至少能讓殿下吃上兩口,卻沒想到,還是沒用。


    這要是餓壞了身子,該如何是好


    餓壞了身子倒還是其次,這才一天,別的宮裏有些個不長眼的,已經開始以訛傳訛,說雲和殿下是中了邪。


    雖說傳謠的那幾個被打了個半死,但謠言傳出來,大家嘴上不敢說,心裏卻都這麽想。


    就連她也忍不住想,公主殿下是不是得了癔症。


    公主殿下那麽好的人,平日裏都會賞賜她們東西,好端端怎麽就得了癔症。


    想到這,侍女鼻尖一酸,眼眶落下一滴淚來,啜泣道:“殿下這是怎麽了.”


    “哭什麽,讓別人瞧見像什麽樣子!”


    青兒見狀,沒好氣的嗬斥了一句。


    見她是真的為殿下擔心,又放緩語氣:“殿下她沒事,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心裏難受,堵得慌,過兩天就沒事了。”


    作為雲和公主的貼身侍女,青兒遠比其他侍女更了解公主,心裏很清楚。


    公主殿下之所以食不下咽,寢不能寐,根本原因是鎮北王世子與常安公主成婚。


    她也知道,公主殿下早有準備,難受隻是暫時的,隨著時間流逝,會漸漸好轉。


    “可是.”


    侍女眼眶通紅,還想說些什麽。


    青兒卻是擺擺手,打斷了她:“你過來所為何事?”


    侍女這才想起正事,抹了抹眼淚,迴道:“鎮北王世子想見殿下,如今就在永安宮門外候著。”


    “誰?”青兒一怔,下意識地問道。


    “鎮北王世子。”


    似乎是怕青兒不知道這個人,侍女還特意補充道:“就是昨日迎娶常安殿下的那位駙馬。”


    洞房花燭夜剛過完,一大清早,鎮北王世子就來了?!


    青兒瞪大雙眼,一臉的不可置信。


    很快又反應過來,這是治殿下的靈丹妙藥!


    心中激動,脫口而出:“快!讓世子進來!”


    話音剛落,又覺得有些不妥,改口道:“先別!你站在這裏候著,我進去稟告殿下!”


    說完,快步走向屋子,進門的時候,一不小心踩到門檻,差點兒摔倒。


    屋外,宮女見到這一幕,整個人懵了。


    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鎮北王世子能治公主殿下的癔症嗎?為何青兒姐那麽激動?


    屋裏。


    青兒快步走到床榻邊,看著仍舊保持一個姿勢一動不動的公主殿下,靠近一些,輕聲道:“殿下,世子來找您了,就在宮門外候著呢。”


    話音落下。


    她清楚的看見,公主殿下微微一顫,好似要支起身子。


    但下一秒,不知為何,又趴了迴去,仍舊像條鹹魚一動不動。


    “殿下?”青兒又輕喚了一聲。


    這一次,終於得到迴應。


    “世子是誰?本宮不認識什麽世子。”


    殿下終於說話了!


    殿下從昨晚到現在一個字都沒說,她都要以為殿下不會說話了。


    青兒心中更加激動,裝作聽不懂話裏的意思,繼續道:“就是鎮北王世子任平生啊,您前幾日不還常常跟奴婢提起他,說他如何英勇,毫不猶豫便為您擋刀,還說要是沒有世子,您可能已經.”


    話還沒說完,便被悶在被子裏,略顯沉悶的聲音打斷:“本宮何時說過這些?”


    “說過啊,您還說,常安殿下從小便欺負您,還經常從您手裏搶走您喜愛的東西,她這樣的壞女人,不配嫁給”


    “住口!”


    床榻上,雲和公主支起身子,略顯紅腫的眸中有淡淡的血絲,瞪向青兒,沒好氣道:“本宮從未這麽說過,都是你胡編亂造!你要再這樣,本宮罰你去浣衣局!”


    青兒縮了縮腦袋,不敢再說,隻是小聲道:“世子還在外麵候著呢.”


    “本宮不認識什麽世子。”


    雲和公主表情淡漠,語氣冰冷。


    青兒猶豫了一下,本想說“昨晚是世子的洞房花燭夜,他沒有與常安殿下溫存,一大早便趕來宮裏,說明他心中是有殿下的。”。


    轉念一想,要真這麽說,公主殿下隻會更加傷心。


    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是好。


    柳雲夢見她不說話,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本宮現在不想見他,讓他迴去吧。”


    青兒沒想到雲和殿下態度如此堅決,糾結了幾秒,還是選擇乖乖聽話,恭敬地行了一禮,道:“奴婢明白了。”


    說完,轉身離開。


    她離開後。


    柳雲夢忍不住看向她的背影,想到昨晚的漫天煙火,腦中就不由浮現出任平生和常安緊緊相擁的畫麵,心頭一酸,眼眶又濕潤了。


    其實。


    她心裏很清楚。


    自己和任平生相識,不過是因為一場滑稽可笑的誤會。


    他本就屬於常安,跟自己沒有關係。


    但是,想到他和常安在一起,心裏還是忍不住難受。


    她不怪任平生,也不怪常安,更不怪父皇,隻能怪自己,沒能在父皇賜婚之前,遇見任平生。


    但轉念一想,任平生之前一直待在北境,如果父皇不賜婚,自己壓根不可能遇見他。


    於是,連自己也怪不上了。


    但.


    心裏還是難受。


    另一邊。


    青兒從屋子裏出來,臉色有點兒難看。


    侍女見狀,想要說些什麽,還沒開口,就聽青兒道:“你出去告訴世子,就說殿下現在心裏難受,不想見他,世子若想見殿下,可以明天再來。”


    “知道了,青兒姐。”


    侍女應了一聲,快步離開。


    片刻後。


    任平生從侍女嘴裏聽到了這個消息。


    倒也是意料之中。


    任平生駐足原地,思索幾秒,看向侍女,正色道:“勞煩轉告殿下,今後每一天,臣都會來見殿下,直到見到殿下為止告辭。”


    說完,沒有停留,快步離開。


    侍女顯然沒想到任平生離開的如此果斷,微微一怔。


    反應過來後,迴到了院內。


    “世子怎麽說?”青兒看著宮女,迫不及待地問道。


    “他說,今後每一天,都會來見殿下,直到見到殿下為止.”


    侍女說到這,不由皺起眉頭,小聲道:“這個人好霸道,殿下明明說了不見他,他還一個勁兒的糾纏,真沒意思。”


    說到這,她似乎想到了什麽,脫口而出:“殿下這兩日不開心,該不會就是因為被他纏上了吧?”


    確實是因為他。


    但不是因為被他纏上,而是因為沒被他纏上.


    青兒心裏這麽想,看向侍女,冷冷道:“你也是宮裏的老人,不知道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嘛,看來昨天那幾人的板子打的還是不夠狠。”


    話音落下。


    侍女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身子一顫,忙不迭道:“青兒姐,我錯了。”


    警醒過後,青兒懶得再跟她廢話,邁步走進屋裏。


    “殿下,世子說,知道您在宮裏,他隻在門外站著,心裏便好生歡喜,所以今後每一天,他都來宮中看您,直到您原諒他。”


    青兒走到床榻邊,輕聲道。


    柳雲夢斜倚在床榻上,修長筆直的玉腿微微並攏,心跳莫名加速了幾分,問道:“他真這麽說?”


    青兒重重地點了點頭,堅定道:“千真萬確!”


    “他是常安的夫君,這般輕浮,也不怕被人聽見。”


    柳雲夢撇撇嘴,小聲嘟囔道。


    青兒站在一旁,隻是沉默。


    好一會。


    柳雲夢又問:“他人呢?”


    “.”


    青兒有點兒懵,猶豫了好一會才道:“應該已經迴去了。”


    “迴去了就是迴去了,什麽叫做應該迴去了。”


    柳雲夢俏臉浮現一抹不悅。


    青兒一時語塞。


    柳雲夢見狀,重新躺迴床榻上,把被子往頭上一蒙,不冷不淡道:“本宮要休息,沒事別打擾本宮。”


    青兒見狀,在心裏歎了口氣:世子,隻能幫你到這了。


    這麽想著,走出了屋子。


    本以為世子入宮這件事便到此為止。


    沒成想,半個時辰後。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接著便有一名侍女進來稟告:“青兒姐,光祿寺送來了一批飯菜,說是特意為殿下準備的。”


    青兒微微一愣。


    早膳的時間已經過了許久,為何又送來一批飯菜?


    “光祿寺的人可說是誰吩咐的了?”青兒看向侍女,開口問道。


    “說是鎮北王世子親手做的,又得了陛下的允準,送來讓雲和殿下嚐嚐。”


    話音落下。


    青兒眉頭一挑,脫口而出:“我就知道,世子不是輕言放棄之人!”


    “?”侍女一臉茫然,完全聽不懂青兒在說什麽。


    青兒神色激動,顧不得解釋,擺擺手道:“讓她們把飯菜送進來!”


    “是!”


    侍女領命,轉身離開。


    不一會。


    桌上就堆滿了各種珍饈美味。


    青兒走到床榻邊,輕聲喚道:“殿下.”


    沒有迴應。


    “殿下.”


    又喚了兩聲。


    被窩裏傳來沉悶卻依舊悅耳的聲音。


    “幹嘛。”


    “殿下,光祿寺送來了一批飯菜。”


    “不吃!”


    “是世子殿下親手做的。”


    “.”


    被窩裏安靜了片刻。


    一個小腦袋從裏麵探了出來。


    “本宮不信他還會做菜,一定是你為了哄我,胡亂編造的!”


    柳雲夢嘴上這麽說,目光卻下意識地望向桌子。


    “天地良心,奴婢所言句句屬實,絕沒有一個字哄騙殿下!”


    青兒伸出四根手指,做出對天發誓的姿勢。


    柳雲夢聞言,沉默下來。


    青兒見狀,趁熱打鐵,一臉認真道:“奴婢聽說,世子為了做好這桌菜,差點兒切到手指呢。


    殿下要是不嚐一嚐,豈不是辜負了世子的一片心意。”


    柳雲夢撇了撇嘴,嘟囔道:“他自己願意做,與本宮有何關係。”


    青兒道:“那奴婢吩咐下去,讓她們把飯菜倒了!”


    說完,沒有絲毫停留,轉身就要離開。


    柳雲夢見狀,猶豫了幾秒,還是沒忍住,叫住了她:“等會。”


    青兒停住腳步,故作疑惑的看向她,道:“殿下有何吩咐?”


    柳雲夢咬了咬粉唇,道:“聖人言,克勤於邦,克儉於家,這點道理,你都不懂?”


    青兒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心中更加激動。


    還得是世子啊。


    不過是做一頓飯,竟讓殿下開竅了,殿下以前可從不會記得聖人之言!


    “奴婢知道聖人說,君子遠庖廚世子身份尊貴,能為殿下做一桌飯菜,可見在世子的心裏,殿下比聖人的話還要重要。”


    柳雲夢聽見這話,撲哧一笑,如花兒一般明媚:“君子遠庖廚不是這個意思。”


    “奴婢沒讀過書,不知道什麽叫君子遠庖廚,隻知道很少有男子願意為女子下廚。”青兒道。


    是這樣嘛


    柳雲夢眸中流露出一抹恍惚之色。


    不一會。


    她漸漸迴過神,從床上爬了起來,道:“為本宮更衣。”


    青兒麵露激動:“是,殿下!”


    半炷香後。


    柳雲夢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桂花糯米藕,送入嘴裏,輕輕咀嚼,細細品味。


    水汪汪的桃花眸忽地迸發出一道亮光。


    “好吃。”


    此刻。


    她幾乎已經可以肯定。


    這些菜不是光祿寺的廚子做的。


    因為她在宮裏吃了十幾年光祿寺的飯菜,從未吃過這道菜。


    當然。


    不是光祿寺的廚子做的,未必就是任平生做的。


    但是,這重要嗎?


    重要的是,自己在任平生的心中很重要。


    就算比不上他的娘子,也算是他的紅顏知己了吧。


    柳雲夢這麽想著,又夾起一塊桂花糯米藕,送入嘴裏。


    桃花眸微微眯起,心情如同蘸了蜂蜜的桂花糯米般,清甜而又迴味悠久。


    光祿寺外。


    任平生伸了個懶腰,心裏感歎,哄女孩真不容易。


    要不是前世同一棟教學樓裏學食品的學姐教了他幾手。


    他今天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話說迴來,當初那個食品專業的學姐,明明有空閑的學弟,為何還老是把自己叫去幫忙。


    她該不會對我有意思,想得到我吧?


    一念至此。


    任平生忽地意識到了什麽,停住腳步,微微發愣。


    往事湧上心頭。


    記得有天下午,那位學姐還穿著黑絲來實驗室來著。


    當時,自己傻乎乎的問人家,是不是晚上約了男朋友一起出去。


    學姐說沒有男朋友,自己就沒放在心上,專注幫師姐做實驗。


    現在想想。


    那時候的自己,真特麽該死啊!


    駐足片刻。


    任平生在心裏歎了口氣。


    “往事不可追,來者猶可憶繼續向前走吧。”


    任平生這麽想著,邁步往前,打算迴任府。


    沒走幾步,便見一名宦官迎麵走來。


    “世子留步!”


    麵白無須的宦官快步走來,停在任平生的麵前,行禮後從懷裏取出一紙文書,遞給他。


    “世子,這是錦衣衛呈給聖上的案卷,聖上看過以後,讓奴婢交給您。”


    陰柔的聲音響起。


    任平生伸手接過案卷,問道:“能看嗎?”


    “當然。”宦官迴道。


    任平生不再猶豫,打開案卷,自上而下看了起來。


    看著看著,他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案卷寫的是他和雲和被四品武夫行刺一事的調查結果。


    內容很多,但大多是無效信息。


    關鍵在於結論。


    錦衣衛和刑部一致認為,那名四品武夫是想要通過綁架自己和小姨子,向朝廷施壓,逼迫朝廷放了他被關在詔獄中的弟子。


    至於從何得知自己和小姨子的行蹤.


    經過調查,發現他與京師附近一個售賣情報的修士有過幾次接觸。


    故而猜測是從那名修士手裏得到了行蹤。


    至於那名售賣情報的修士是從何得到的行蹤。


    錦衣衛還沒抓到人,尚未得知,猜測可能是宮中有人泄密,再不然便是有巫師參與。


    除此之外,案卷上還詳細說明了那名四品武夫的身份,性格,以及真實實力。


    此人名為丁伸,是一名江湖散修,做事偏激,曾經因為與人發生口角,便屠人滿門,因而被官府通緝,實力在四品武夫中隻能算是中規中矩。


    任平生看完以後,第一反應便是,錦衣衛和刑部在應付了事!


    原因很簡單。


    他們調查出的東西,太過流於表麵,而且很多地方隻能說牽強附會,並不完全符合邏輯。


    比如一個心術不正的四品武夫,縱然性格再如何偏激,又怎可能為了一個弟子,挾持鎮北王世子和公主。


    先不說,他和弟子感情如何,就說他明明有許多更好的方法,為何偏偏選擇風險極大,且成功率極低的方法?


    當然,錦衣衛和刑部的人也可以說,因為他性格偏激,做事不動腦子,顧不上那麽多。


    但那畢竟是一個四品武夫!


    武夫雖然是公認的粗鄙不堪,但不是沒有腦子。


    沒有腦子,絕不可能修煉到四品!


    還有就是宮中泄密的理由,太敷衍……


    類似牽強附會的地方,還有很多。


    總而言之,這份案卷給任平生的感覺就是。


    錦衣衛和刑部查到某種程度以後,或主動,或被動,不想再查下去,所以交出這麽一個應付了事的東西。


    “這麽明顯的敷衍,我都能看得出來,皇帝看不出來?


    既然看出來了,不退迴錦衣衛,卻讓宦官交給我,是什麽意思?”


    任平生思索幾秒後,沒有頭緒,看向宦官,直白道:“陛下將案卷交給我,可有吩咐?”


    宦官表情莊重,沉聲道:“聖上口諭,你若信,便結案,你若不信,便自己往下查”


    頓了頓,語氣驟然嚴厲:


    “無論查出是誰,朕都嚴懲不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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