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氣唿唿地上馬,直奔謝府去找謝奕,謝弈本來在晉陵太守任上,近期因為謝安的婚事,迴到建康小住。


    謝府位於烏衣巷附近,占地五六畝,經過兩代人的營造,屋舍樓台,花園草樹,風光雅異。桓溫是老熟人了,將馬交給仆人,先穿過花廳,走進後院,拜見謝裒,謝裒正在院子裏賞菊,桓溫長稽行禮,一麵說:“謝伯伯安好,好些日子沒見,您老身體還好吧。”


    “三天好兩天不好的,人老了,不中用了,看見你們生龍活虎,意氣風發,真好,來,坐下喝杯茶,這是新采的白茶,味道不錯。”


    桓溫陪謝裒喝了幾杯茶,聊聊家常,見謝伯伯臉有疲態,似乎體力不勝,於是站起來告退。


    謝裒也不虛留,知道他急著找謝奕,笑著說:“去吧,沒事常來看看伯伯。”


    桓溫躬身退出,一出謝裒的院子,一溜煙小跑,跑到謝奕住的西院,也不讓人通報,直接走進謝弈書房。


    謝弈隨意挽著頭發,白衫上套一件半舊的寶藍色長袍,意態瀟灑,雖年屆四十,依然麵如冠玉,風神散朗,觀之忘俗,他將兩歲的謝玄抱在膝上,教他念《詩經》,小家夥居然一本正經,跟著父親念“伯也投殳,為王前驅……”


    見桓溫進來,謝玄不待大人教,就站起來,學模學樣地長稽行禮,奶聲奶氣地說:“桓叔叔安好。”


    桓溫喜的一把抱起他,笑說:“玄兒好乖,叔叔改日一定親手做個小彈弓送給你。”


    “真的嗎?”謝玄小臉樂開了花。


    “當然,叔叔什麽時候騙過你。”之又玄


    “桓叔叔真好。”謝玄將桓溫臉上的紫髯撥開,盡量找到一塊平整幹淨的地方,親了一下。


    桓溫大笑,說:“也就玄兒誇我好,剛還被人嘲笑是大老粗呢。”


    謝弈讓人抱走謝玄,一邊說:“又是誰嘲笑你,這世上敢笑你的,我算一個,劉真長算一個,這個人又是誰呢,我倒要會會他。”


    “還說呢,就是劉惔,我剛去找他,他見我進去,躺床上動都不動一下,我頓時來了氣,用彈弓打中他的枕頭,他就譏諷我是沒文化的粗野老兵。”


    “你真的用彈弓打他?打得好,他罵得也好,各值一碗酒。”


    謝弈命人拿來一壇酒,說這是安石從東山帶來的,是用山泉釀的,你嚐嚐。


    桓溫滿飲一杯,說果然清洌爽口,你家安石可真會享清福,羨煞我等俗人。


    兩人說著飲著,桓溫滿腹心事,酒入愁腸,神色漸漸陰鬱起來。


    謝弈歎口氣,對著酒杯說:“酒啊,酒啊,你是這人間最好的東西,一杯下肚,再無閑愁,我一生最怕人喝悶酒,暴殄天物啊,辜負好酒,大是不敬。”


    桓溫不由笑了出來,說:“你想說什麽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對酒罵人。”


    “那你說說,好端端的,做出這副死樣子,給誰看呢?”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不就是荊州嗎?何必憂,是你的終究是你的。”


    “關鍵現在有人想橫刀奪愛,我不得不愁啊。”


    說到這裏,桓溫站起來,說不喝了,再找他論理去。


    “找誰?”


    “劉惔。”


    謝奕本想勸阻,桓溫不由分說,拉著他的胳膊就走。


    兩人向王蒙家走去。


    “不是去找劉惔嗎?”


    桓溫道:“對呀。”


    兩人到了王蒙家,劉惔果然在那裏,和王蒙喝茶清話,桓溫和謝弈進去後,劉惔洋洋不采,王蒙忙命人鋪上草席,兩人踞席而坐,王蒙命仆人重新沏壺茶,親自給桓、謝倒茶。


    桓溫沉著臉,死死瞪著劉惔,一言不發。


    “我怎麽得罪你了?一大早跑到我家用彈弓打我,這會兒又擺臉子給誰看呢。”


    “就給那些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人看,是誰天天和我稱兄道弟,是誰口口聲聲說我是當世英雄,現在又是誰從中作梗,不讓我得荊州,您是要我這英雄一輩子沒用武之地,才心滿意足嗎?”


    “原來為這事兒,明人不做暗事,委實是我勸會稽王不要用你出鎮荊州,我這是為晉室江山著想,也是為你著想,怕你終究會做天下的罪人。”


    桓溫說:“早上那一彈弓,我真不該打在枕頭上,應該一彈敲碎你那個愚蠢的腦袋。”


    “腦袋還在,隨時恭候。”


    王蒙見二人越說越離譜,忙勸桓溫,“此事最終的決定權還在會稽王手裏,元子(桓溫的字)這樣咄咄逼人,傳到王爺耳朵裏,隻會讓事情更糟,您二位就聽我一句,各退一步,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對誰都沒有好處。”


    謝弈一把拉住桓溫,說元子醉了,咱們走吧,半拖半拽,將桓溫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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