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庾亮再強大,他畢竟在地方,朝裏自有王導,他插不上手。而王導雖主持朝政,地方實權卻半歸庾亮,他指揮不動,兩人暗中較著勁,一時誰也找不到突破口。


    庾亮想啊想啊,終於想到了一個人——郗鑒。


    郗鑒,字道徽,中興名臣,郗鑒以流民帥起家,後在蘇峻之亂中,立大功,和溫嶠、陶侃齊名,駐兵京口,京口在東晉的軍事地位十分特殊,既是建康門戶,又威攝三吳,所以郗鑒的話,在東晉那是很有份量的。


    這日,郗鑒午睡醒來,仆人報:“外麵來了個人,說是庾刺史派來的,要見您。”


    “庾元規派來的?——讓他進來。”


    一個約30歲左右的精瘦男子走了進來,拜見郗鑒,郗鑒賜座。


    “不知你家主人有何賜教?”郗鑒問。


    “賜教何以敢當!我家主人說,現在石趙新敗,國內空虛,他想駐兵邾城,伺機北伐,希望郗將軍能助一臂之力。”


    “怎麽助?還請明示。”


    “我家主人上表時,希望將軍附議。”


    “就算我同意,若是太傅不同意呢?”


    來人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交給郗鑒。


    郗鑒看信:“主上自八九歲以及成人,入則在宮人之手,出則唯武官小人,讀書無從受音句,顧問未嚐遇君子……主之少也,不登進賢哲以輔導聖躬既盛,宜複子明辟,不稽首歸政。甫居師傅之尊,成人之主,方受師臣之悖……”


    信的大意是說,君主已當盛年,應當還政於王,可是王導卻仍以太傅自居,凡事自專,您和我都身負先帝重托,應同心協力,除掉這樣的大奸,還政於王。


    郗鑒讀一句驚一句,但心內翻似海,表麵卻平靜如常說:“請轉告你家主人,晉室衰微,強敵環伺,現在這個安定團結的局麵來之不易,我等身為股肱重臣,正當齊心協力,輔佐幼主,抵禦外敵,收複山河,豈可自殺自亂,這樣的教訓還不夠多,不夠深重嗎?我郗鑒寧死不敢做這種對不起國家,對不起列祖列宗的事。”


    “可是……”


    “送客——”


    說完,他站起來,神情冷峻,來人無趣,訕訕而退。


    來人走後,郗愔(郗鑒的長子)進來,見父親一臉怒意,遂不敢多話,在旁侍立。


    郗鑒示意兒子坐下,說了剛才的事。


    “這個庾亮,智小謀大,才高識寡,淨出些餿主意,父親打算怎麽辦?”郗愔問。


    “我能怎麽辦,當然不幹,但是這事也不能張揚出去,王導要知道這事,兩人矛盾更深。你這就迴建康去,及時打探那邊的消息。”


    郗愔領父命,迴到建康,他去拜訪過王導幾次,但他記得父親的話,並未提這事。


    他不提,可是有人提了,這個人就是陶侃的兒子陶稱。陶侃和王導因為郭默一事,一度關係很差,但是王導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大度,另一個優點就是喜歡表揚、任用名門之後,如對謝尚、謝安、王允之、庾冰、何充等人,他都不吝珠玉,讚賞有加,將謝尚比做王戎,常叫他“小安豐”。還曾收羅謝尚、庾冰在他身邊工作。王導對陶稱怎樣,史書沒有記載,但是以王導的為人來看,他對陶稱應該也不錯,所以陶稱願意幫他。或者,就是陶稱繼承了父親對王導的不滿,故意在庾王之間製造摩擦。


    不管出於什麽目的,在庾亮手下做事的陶稱,得知庾亮想廢掉王導一事後,寫密信給王導,讓王導多個心眼。王導給陶稱迴信說:“庾公是皇帝的舅父,你要好好服事他。”


    王導在東晉政壇幾十年,大風大浪見多了,特別知道凡事要沉住氣,敵人沒來,先自亂了陣腳,是最愚蠢的事。除非庾亮明刀明槍和他幹,否則他不能和庾亮公開鬧翻,你庾亮不是說我是和事佬嗎?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麽叫宰相肚裏能撐船,你對我玩陰的,我依然待你如初見。


    除了陶稱,有不少人聞到了火藥氣,勸王導要有戒心,王導表白說:“我與元規(庾亮的字)休戚與共,決計沒有這種事情,假使真有其事,元規若來,我便解職歸私第,沒有什麽可怕!”也就是說,隻要江山無恙,我王導做迴一介布衣,也可以,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就再沒人拿庾王之爭說事了,王導和庾亮繼續維持著表麵的和諧。


    不過,話是這麽說,王導畢竟是凡人,會有化解不了的怨恨,庾亮咄咄逼人,他能不氣嗎,有一次,大概當時沒有外人,他終於說了真心話,那天,西風刮起,王導以扇掩麵,自言自語:“別讓元規的灰塵又來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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