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府最近喜事多,向來儉樸的蒲家忽然賓客盈門,這剛冷下來沒幾天,又迎來了蒲堅的百日宴。本來,蒲洪和兒子們商量,舉行一個小型家宴就可以了,對外,隻邀請苟氏的娘家,以及少數至親好友。可是人氣旺時,想低調都難,蒲氏一日兩千侯,小堅頭又有王鹹陽的傳言,半月前開始,就有親友,故舊,朝中官員陸續送禮來,就連人家姚弋仲,心情這麽不好,都送來了禮物。更讓蒲洪父子震驚的是,太子石宣、秦公石韜也都派人送來珍貴的玩器和禮物,帝國接班人主動示好,這個麵子實在太大了一點,這讓蒲洪且喜且驚且懼,聯想到近日各種對蒲氏不利的流言,蒲洪內心的忐忑,常常讓他一夜三醒,心驚肉跳。


    眼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不能光收禮不待客吧,隻好廣發請柬,增加廚子和雜役,搭建長篷,日日忙亂。蒲洪白天事多,晚上又睡不著,畢竟五十多歲的半老漢了,漸漸精力不濟,說東忘西,兩眼通紅,神思恍惚。薑氏見狀,勸他迴枋頭(今河南浚縣東南)去休息幾天,將諸事交給兒子們料理。


    蒲洪一聽也對,他帶著蒲菁和梁平老、呂婆樓等人,迴枋頭去了。


    枋頭在鄴城南邊,一出鄴城,但見秋天的田野,種著一望無際的粟(小米)和高粱,粟已出穗,半黃半綠,沉甸甸地低下頭去,高粱則頂著紅紅的稻穗,在田間地頭,似一列列騎兵,護衛著莊稼地。大片的莊稼直通天際,正好縱馬揚鞭,天空碧藍碧藍的,南歸的大雁似和奔馬比賽,飛得老有勁了,大家都忙著迴另一個家。


    蒲洪一路走,一路貪看早秋的爽朗,迴到枋頭時,天已黃昏,弟弟蒲突早已在城外等著他們。


    “怎麽這會兒才來?我想著你們午後就到了,飯早都備好,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來。”


    “路上耽擱了一陣兒,迴來遲了,讓你久等。”


    一邊說著,一行人來到位於枋頭北坡的蒲府,比起鄴城石虎為他安的那個家,這裏的房子樸實無華,土牆板屋,呆頭呆腦,裏麵的陳設也很樸素,但是蒲洪真心喜歡這個家,五年前,蒲洪奉石虎之命,帶著2萬戶氐人從略陽遷到枋頭,這支龐大的遷徙隊伍,離開自己水草豐美的故園,一路跋山涉水,扶老攜幼,來到枋頭。枋頭是個軍事要地,也是黃河渡口最為密集的地區,但是經過連年戰火,百姓十戶僅存一兩戶,百業蕭條,隻有黃河水,不管人間廢興,日夜挾裹著沉重的泥沙,奔流不息。蒲洪帶領族人、將士先搞安民工程,選址規劃,這裏建民宅,那裏建集市,大家齊動手,迅速蓋起一座座房屋,然後興修水利,整理農田,建起學堂,這裏原本有船廠,後來廢棄了,蒲洪讓蒲突重建船廠,又新建了兵器廠,手工業一條街。忙時農耕,閑時練兵,幾年下來,枋頭發展得風生水起。蒲洪後來雖然搬到鄴城去住,但時刻關注著枋頭的發展和安危,他命弟弟蒲突守著枋頭,一有風吹草動就向他匯報。


    秋夜以有些許冷意,蒲突體貼哥哥,將酒飯擺在一張大炕桌上,蒲洪坐在自家的熱炕上,麵前都是他愛吃的家鄉菜,地上火爐煮著羊湯,心裏說不出的妥貼。


    “大哥,有陣子沒迴來了,是不是鄴城那邊出啥事了?”


    “出啥事?還不是封侯的事,別人封侯,大家屁都不放一個,輪到咱們家封侯,可就炸了鍋,到處有人說風涼話,連大和尚佛圖澄也說什麽“蒲氏有王氣”,你說這話怕不怕,我千小心萬小心,生怕犯點錯,給人抓到把柄。人家封侯,那是當了大爺,我倒好,平西郡王、關內侯領侯,聽著闊氣,實則封侯封成了孫子,嚇得門都不敢出,出多了,人說你四處串連,閉門不出,又說躲在家裏密謀,枋頭也不敢輕易迴,都快想出病了。”


    “也難怪,咱們氐人這次大大的露了臉,誰不羨慕妒恨,過幾時,他們也就習慣了。來,今兒哥哥好容易迴來,您就放開了喝,放開了說,咱枋頭這麽多氐人,您可是大家的主心骨,可不敢憋出病來,幾十萬人,靠誰呢?”


    這一席話,跟熱炕頭一樣,讓蒲洪的心裏舒坦多了。


    呂婆樓笑道:“是啊,迴家了,就把糟心的事都忘掉,咱養足了精神,什麽事對付不了,一點流言怕什麽。”


    幾個人正說著,喝著,雷弱兒走了進來,向蒲洪行禮畢,也在炕沿上坐下,仆人添上碗筷酒杯。


    “剛才船廠出了點事,所以晚來了一步,請侯爺恕罪。”


    “出了什麽事?”


    “船廠起火,已經帶人撲滅了。”


    蒲洪一聽船廠起火,幾乎從炕上跳下來。


    雷弱兒皺眉道:“這火明顯是有人故意放的,船廠守衛森嚴,一般人根本進不去,我剛仔細查了查,來人是用帶撓鉤的繩索扒住牆頭出入的,身手不錯,我猜八成是陳山塢的人幹的。”


    “陳山塢?我們向來和他們井水不犯河水,他們怎麽會來燒船廠?”蒲洪問。


    雷弱兒說:“這事我也納悶,咱們來枋頭好幾年了,一來兩家就劃了地界,立了界碑,各不相擾,前些日子,咱們的人在公共草坡上放牛,他們非說牛啃了他們的莊稼,來了一群人,把咱們30多頭牛向塢裏趕,索要賠償,我帶了兩百士卒去要牛,誰知他們早有準備,沿塢壁埋伏了幾十名弓箭手,射死射傷咱們七八個人,幸好蒲二爺帶人來增援,他們抵敵不住咱們的強弩,死傷甚眾,這才把牛送了出來。我正想著這兩天去枋頭,跟侯爺說這事。”


    蒲洪道:“竟有這事?陳山塢的人哪來這麽大膽子,敢跟咱們做對?這背後一定有人暗中支持,你須仔細追查,同時加強船廠、鐵器廠警戒,敵在暗我在明,弱兒,這事就靠你了。”


    蒲洪倒了杯酒,敬雷弱兒,雷弱兒一飲而盡。蒲洪又問:“最近水軍訓練得怎麽樣了?”


    雷弱兒說:“天涼了,隻在午後下水練習,主要進行船上格鬥訓練。”說完,雷弱兒又道:“聽說躲入密雲山的段遼有意向大趙投降,石天王正在考慮受降大軍人選,如果選中咱們,又可以露一手啦。”


    梁平老搖搖頭,說:“你就安心坐你的熱炕吧,天王現在的頭等大事,大概就是培育一支更強大的力量,好製衡咱們,怎麽可能再讓咱們積累戰功。”


    蒲洪說:“你們猜猜,天王會派誰去呢?老姚嗎?”


    梁平老冷笑一聲,說:“估計老姚沒戲,天王這次雖然沒有處罰老姚,但心裏不爽是肯定的,不會派他去,我猜大約會選一個新人,石閔或者麻秋等人?”


    “石閔雖然有勇有謀,但畢竟年少,難當大任。大約會在麻秋和夔安中間選一個。”


    “大哥這次打算在枋頭待多久?不是正準備堅頭的百日宴嗎?怎麽突然迴來了?”蒲突問。


    “迴來看看,理理頭緒,時間長了不迴來看看,心裏總不踏實。果然,他們開始在枋頭下手了,這幫孫子,明裏跟我套近乎,背後捅刀子。這次也隻能小住幾天,那邊事多,也離不開。”


    “大哥既然迴來了,就踏踏實實歇幾天,養好精神。枋頭這邊,我會多加小心,您處理好鄴城那邊的事就好。”


    這天晚上,他們吃著喝著聊著,最後都醉了,幾個老夥計在炕上橫七豎八,胡亂睡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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