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兩位閣下,黑斯廷斯先生到了。”


    亞瑟在秘書的帶領下走進辦公室,抬頭便看見了兩位內閣的重要人物正在靠在沙發上笑著打量他。


    雖然先前亞瑟已經從查德威克的口中了解到了今天的重頭戲,但隻要這事沒有完全澄清,他的心裏就總感覺不大踏實。


    說實在的,一枚下級勳位爵士勳章而已,這種虛名他已經有不少了。


    比起讓別人開口叫一聲sir,他更想順帶著撈點實在的玩意兒。


    最起碼也得從二位閣下的口中套出點有用信息,利物浦的刺殺案到底是怎麽迴事,內務部有沒有牽涉其中,他到現在還是一頭霧水呢。


    雖然塔列朗一口咬定這事兒和俄國人有關係,但是對於老瘸子的話,亞瑟向來是隻聽一半的。


    梅特涅花費上百萬法郎從塔列朗那裏弄得情報都有大半假信息,他這個蘇格蘭場的小警司一便士都沒出,就能讓玩轉歐洲的老瘸子掏心掏肺了?


    路易十六、督政府、拿破侖、路易十八等等人的前車之鑒就擺在那裏,和塔列朗做生意還是得小心。


    亞瑟禮貌的摘下帽子同兩位閣下打了聲招唿,眾人寒暄了一會兒很快便切入正題。


    布魯厄姆從辦公桌的抽屜裏抽出了那份亞瑟從利物浦發迴的文件,笑著開口道。


    “你在利物浦的工作成果,大夥兒有目共睹。海關總署那邊也對於漏報關稅的檢查工作歡欣鼓舞。至於中央衛生委員會那邊,諸位醫學權威雖然對新療法依舊抱有疑慮,但是最起碼利物浦封閉水井的緊急措施從客觀事實角度來看,確實遏製了霍亂的進一步蔓延。


    柯勒律治、騷塞和華茲華斯這三隻湖畔派的臭蟲之前還對政府的強製隔離措施以及利物浦當局以啤酒取代飲用水的行為大加嘲諷,結果隨著霍亂的蔓延趨勢逐步得到控製,他們現在也不吱聲了。”


    亞瑟放下手中的文件袋疑惑的問了句:“他們三個怎麽和霍亂防治扯到一起了?”


    墨爾本子爵靠在沙發上端著酒杯輕聲道:“不是扯到一起,而是他們三個自己貼上去的。他們把利物浦刺殺案發生的原因歸咎於政府對疫情的過度管控,還說霍亂之所以發生就是由於不列顛一個世紀以來的工業化和城市化。髒亂的城市變成了疫病的溫床,這幾十年來爆發的許多疾病在從前都是聞所未聞的。”


    亞瑟坐在沙發上斟酌了一下,委婉的點評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認為他們三個倒也沒說錯。但是如果僅就霍亂而言,根據我得到的統計數據,農村的發病率其實不比城市低。而且由於缺乏專業醫生,農村地區一旦爆發霍亂,死亡率簡直高的駭人聽聞。”


    布魯厄姆聞言問道:“你說的是桑德蘭附近的那個小村子吧,那確實是一樁悲劇。一個幾十人的村子無一幸免,直到第二周郵差去送信的時候才發現村子裏已經沒有活人了。如果不是那封到付的信箋,可能我們直到現在都不知道當地發生了什麽。”


    墨爾本子爵搖了搖頭道:“這種事,他們三個是沒法細究的,畢竟他們並不在政府做事。而且自法國大革命後,他們三個的想法漸漸也趨向於保守和務實了,如果隻是談談道德問題就由著他們去吧。”


    亞瑟聽到這話,禁不住皺眉。


    他怎麽也想不到這三位湖畔派詩人還能和法國大革命綁在一起。


    亞瑟問道:“您是說,他們三個是共和派?”


    “曾經是。”


    墨爾本子爵笑道:“法國大革命發生的時候,華茲華斯就在巴黎,那段時間裏他和吉倫特派走的很近,甚至還一度加入他們。哪怕是後來迴到英國,也在倫敦大肆鼓吹法國的所謂先進理念。


    然而1793年雅各賓派專政後,一度掌權的吉倫特派遭到血腥鎮壓,華茲華斯的很多朋友都在那段時間中遭到處決。用他自己的話說,那就是羅伯斯庇爾和恐怖統治使大革命的光明蒙上陰影,然而他的倒台卻沒有使希望複明。


    他口中說著自己依然還堅信早期共和派的理念,並像所有激進分子一樣,堅信戰爭本可避免。但是,當法國的擴張野心日益彰顯,特別是一七九六年他們拒絕了英國的和平提議和拿破侖在意大利取勝後,華茲華斯就徹底變了。


    在事實麵前,他沒辦法再相信法國政府的那套宣傳語,沒辦法再相信戰爭的持續僅僅是英國小皮特內閣的陰謀,也不再認為在法蘭西的一片騷亂之中,大革命的理想依然完好無損地存於某處。


    從一七九六年以後,華茲華斯一度銷聲匿跡了很長時間。而等到他再次出現在大眾視野裏的時候,他就變成了現在的這副模樣——沒有清晰的信條可以宣布,一度的狂熱分子終於失去信仰,甚至連相反的信仰都沒有了。


    慢慢的,他開始喊出一些不那麽華茲華斯的話,以致於讓人難以想象這個人當年曾經支持處決路易十六。


    ‘我堅決反對任何形式的暴力,除非頑固的驕橫和愚昧讓它變得必要。’


    ‘隻有竭力宣傳對人類福祉至關重要的普遍原則才能避免同樣的災難在英國發生。’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還是挺同情這位先生的。雖然以前的華茲華斯言辭激烈、令人生厭,但是我能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一股年輕人的朝氣。但是現在,除了在他的詩句裏以外,在他身上的其他任何地方都再也找不到那抹田野間的泥土香氣了。”


    布魯厄姆勳爵的指尖敲打著桌麵:“豈止是沒有了年輕人的朝氣,他現在儼然比一個真正的托利黨人還托利。我1818年威斯特摩蘭郡競選議員的時候,競選主張就是聲討勞瑟家族長期壟斷當地的兩個議員席位,主張在當選後限製大宗地產家族的政治影響力,主張大力改革,施行普選和宗教寬容。


    我那時候本以為柯勒律治會支持我,沒想到他卻和勞瑟家族站在了一起。或許是我的支持者襲擊勞瑟家族助選車隊的行為撥動了他的敏感神經,他居然直接出版了一本叫《致威斯特摩蘭郡自耕農的兩封信》的小冊子,挨個駁斥我的主張,還說從我身上看到了雅各賓派的做派。”


    墨爾本子爵笑著問道:“他是怎麽駁斥你的?”


    布魯厄姆仰頭盯著天花板道:“讓我想想。在第一封信中,他稱城鎮工業地區的民主行動要不是受到某些家族世襲大宗地產家族的製衡,那國家憲法和法律就無法承受它們所經曆的諸多衝擊。


    在第二封信中則強調,除了財產以外,沒什麽可以絕對保證公正或確切的判斷一個人的審慎和知識。至於我提出的‘年度議會和普選權’口號,他說我那隻不過是在抄襲《人權論》的理念。


    雖然他早年也支持這種觀點,但是法國革命之後的二十年曆史表明,這種讓議會更大眾化、議員更頻繁更換的期望是一種謬誤。而且鑒於我在威斯特摩蘭郡沒有多少財產,所以我的競選活動隻不過是在用‘來自都市肮髒街巷的粗魯口號’來打破威斯特摩蘭郡人淳樸的自然知足生活。


    臨到結尾,他還不忘把當年引發了競選騷亂的約翰·威爾克斯拖出了批判一番,告誡當地選民不要重蹈米德爾塞克斯郡將蠱惑人心的外來者選為議員的覆轍。


    不過,他倒也不是完全反對改革,隻不過他的那種改良主義觀點就實在太托利了。”


    亞瑟聽到這兒,忍不住想起了華茲華斯從前發在《布萊克伍德》上的文章。


    他開口複述道:“將公民擁有一定固定財產才有資格承擔艱巨立法責任作為一條基本原則並非是不道德的。我們必須要拋開讓農民或工匠成為立法者的想法,因為隻有經過大量的教育才能讓他們從鄰居中甄別出哪個人更有資格被托付眾人利益。而目前不列顛的教育水平,顯然不足以令他們取得辨別真相的能力。”


    布魯厄姆聞言笑著點頭道:“沒錯,就是這個。他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當年的那個華茲華斯不見了,他已經從一個比我還要激進的輝格黨人變成了一個比羅伯特·皮爾還要保守的老托利。”


    布魯厄姆勳爵說到這兒,忽然一轉頭望向墨爾本子爵。


    “按理說,伱不應該對華茲華斯的評價這麽高才是。以前在奧爾馬克俱樂部的時候,我記得你好像還因為華茲華斯和夫人們起了些口角啊?”


    “也不算是口角。”


    墨爾本子爵笑著說了句:“我隻是覺得,華茲華斯先生的詩雖然寫的不錯,但是還遠未達到那位夫人口中所說的那種程度罷了。”


    亞瑟聞言好奇道:“具體是怎麽迴事?您可以介紹一下嗎?”


    “其實也沒什麽。”


    墨爾本子爵開口道:“你應該知道,華茲華斯先生在夫人們的小文學圈子裏很受追捧。


    當時我在奧爾馬克俱樂部裏正好和一位夫人聊到了文學,結果那位夫人便問我:‘華茲華斯先生新出的詩集您看了麽?’


    於是我便迴答她:‘我以為買一本就算盡到了文明人的責任了。’


    結果那位夫人聽到這話,臉色一正,堅持向我要求道:‘文明人還是應該讀華茲華斯的。’”


    亞瑟聽到這話,掏出手帕捂著嘴連聲咳嗽道:“雖然我知道夫人們對於華茲華斯是有偏愛的,但是當著您的麵如此直言不諱,還是令我有些始料未及。”


    墨爾本子爵聽了隻是無奈的眨了眨眼:“其實夫人們也不光是偏愛華茲華斯,她們也會給法拉第一樣的待遇。之前我和法拉第的那檔子事,就惹得她們不高興了。哪怕是我妹妹那樣的血親,都當著我的麵數落起了我的不對。亞瑟,你能幫忙說服法拉第,這一點我真的非常感謝。”


    亞瑟笑著擺手道:“舉手之勞而已。而且這件事能解決的關鍵之處,還是在於您願意放下架子去給法拉第先生寫道歉信。在我看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有這種氣度的。”


    墨爾本子爵聞言,輕聲笑了句:“寫道歉信不過是費點墨水的事情。你能把事情辦的這麽得體,也不怪如今夫人們當中偏愛你的比例也開始越來越多了。雖然你的聲譽還比不上華茲華斯和法拉第,但你已經有不少鐵杆支持者了,我妹妹艾米莉·考珀就算一個。甚至於在我看來,你將來的發展肯定也會比華茲華斯和法拉第更好。”


    亞瑟聽到墨爾本子爵一連給他戴了一堆高帽,警惕心愈發高漲。


    他笑眯眯的迴道:“您的眼光一向很好,但是這一次也許看錯了。我怎麽能與那兩位傑出的人物比肩呢?”


    墨爾本子爵一本正經道。


    “亞瑟,我這並不是吹捧,我說的這些話都是有根據的。在我看來,法拉第先生是因為過於醉心於自然哲學的研究,甚至連走出皇家學會都不願意。他本能成為艾薩克·牛頓爵士那樣偉大的人物,讓後世銘記,但是卻自我設限,所以就隻能止步於研究領域了。


    而華茲華斯則屬於心理包袱過重,他早年是法國大革命的熱烈支持者,甚至連拜倫和雪萊都把他當成了自己人,讚美他是‘未被閹割的民主歌者’。但經曆思想轉變和生活的磨煉後,華茲華斯由於生活所迫最終選擇接受了印花稅征收官的職務。


    這時候,雪萊他們又嘲諷他是‘僅為了一把銀子,便放棄了成為先鋒與自由人’。但是那幫人卻不知道,華茲華斯靠著寫作,每年收入不到140英鎊,然而卻有五個孩子要養。除此之外,他還要接濟沉迷鴉片町的柯勒律治,幫柯勒律治的孩子籌措學費。


    與他們相比,你少了許多束縛,年輕的時候便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也並沒有過早的給自己的命運下結論,所以哪怕出了點小錯也有及時悔改的機會。在這一點上,你就注定要成為比他們更傑出的人物了。”


    亞瑟聞言,隻是笑著迴道:“如果是拿法拉第先生和我作對比,雖然我認為我無法與他的成就相提並論,但是我覺得我們好歹算是一類人。但是,如果您要用華茲華斯先生舉例,那顯然就要步入誤區了。”


    “嗯?”墨爾本子爵問道:“能說的再詳細一些嗎?”


    亞瑟迴道:“閣下,我和法拉第先生一樣,都是致力於讓世界更美好。但是在此之前,我還被《大倫敦警察廳管理條例》又約束了一道。您知道的,警察是不能擁有個人政治立場的。隻要是有益於公眾利益的,警察就會去做,這和輝格托利無關。”


    “那麽,你又是怎麽定義有益於公眾利益的呢?”


    亞瑟輕聲笑了笑:“這就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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