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這是……”


    路易將那本書的扉頁翻來覆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終於明白亞瑟為什麽會對拿破侖家族的曆史感興趣。


    “他和那個波蘭殺手是朋友關係?”


    亞瑟點燃煙鬥噴出煙圈,望著臉色煞白的路易安慰道:“別擔心,路易,我不是在懷疑你。襲擊那天你就待在我身邊,還差點讓子彈穿了腦袋。如果幕後主使真的是你,那就說明伱為了刺殺我,甚至不惜把自己的性命也給搭進去。我想,作為一個朋友,我做人應該還沒有失敗成這樣吧?”


    “當然沒有。”路易矢口否認道:“不過……我覺得瓦萊夫斯基先生應該也沒有理由刺殺你。”


    “先生?”亞瑟嘬了口煙:“看來你們這對堂兄弟之間的關係不算特別親近啊!”


    路易抿了口酒道:“不能說親近,也不能說不親近。主要是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算太長,當時年紀又太小,所以自然沒辦法培養太過深厚的感情。況且,別說我和瓦萊夫斯基先生這種堂兄弟了,就算是我的親兄弟,也不是一直和我待在一起的。”


    “嗯?”亞瑟問道:“這話怎麽說?”


    路易的眼中露出追憶的神色。


    “1815年,我叔父兵敗滑鐵盧之後,波旁王朝在法國複辟。他們上台沒多久,就宣布將把波拿巴家族的所有成員驅逐出境。


    接到驅逐的命令後,我母親便趕忙收拾了一些值錢的物品,帶著我和哥哥坐著車連夜離開了法國,前往瑞士。但是我們剛剛在日內瓦站穩腳跟,我那個已經在佛羅倫薩定居的父親就根據訴訟法把我哥哥從我母親身邊要了過去……


    從那以後,我和我的親兄弟分別了七八年的時間。我的哥哥隨著父親在意大利成長。而我則跟著母親往返於德意誌和瑞士之間,我先是在巴伐利亞的奧格斯堡接受了中學教育,隨後又進入了瑞士的阿倫伯格軍事工程學校學習炮兵指揮。


    我剛剛從軍校畢業,便接到了哥哥從意大利的來信,他邀請我前往意大利,兄弟倆齊心協力幹出一番大事情。再然後的事……你們應該知道了……”


    大仲馬念道:“羅馬燒炭黨起義被教皇國和奧地利派來的軍隊聯手鎮壓,你兄弟也死在了逃亡的過程中?”


    “嗯……”


    大仲馬安慰道:“路易,放寬心。說實話,如果不是你有這麽一段經曆,我肯定不會這麽快就接受你。你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你和你的叔父不是一類人。你那個在死在起義過程中的哥哥同樣是個好樣的。”


    “唿……”路易自嘲似的笑了笑:“亞曆山大,謝謝你,我感覺好多了。當然,如果我母親也能這麽想就更好了,她不理解我們的行為,還一度想要強硬的把我從倫敦帶迴瑞士。她總想著我能跟她一起生活在阿倫伯格的莊園裏,每天喝點葡萄酒晚上再陪她看看戲,她說:‘除非我咽氣了,否則你別再想從我身邊溜出去’。”


    亞瑟問道:“既然如此,你是怎麽說服她讓你加入蘇格蘭場的?”


    路易迴道:“這還是全都仰賴我的伯父,他在攝政新月樓裏和我母親談了很久的話,我伯父說:‘奧坦絲,我理解你的喪子之痛。因為死在意大利的不止是你的大兒子,與此同時,那也是我的女婿和侄子。但是沒辦法,這就是一個波拿巴的宿命,你得學會理解並尊重它’。”


    亞瑟聞言一愣:“女婿和侄子?看來又是一例複雜關係。”


    路易歎了口氣:“沒那麽複雜,就是我的哥哥娶了我的堂姐,也就是我伯父的女兒夏洛特·波拿巴而已。”


    “好吧。”


    亞瑟為了避免自己陷入高中生物遺傳題般的窘迫境地,不得不岔開話題道:“咱們還是來談談你的堂兄弟瓦萊夫斯基先生吧。希望在他這裏,事情不會太複雜。路易,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覺得他不會在背後搞襲擊嗎?”


    “這得從他的經曆談起。當年波旁複辟驅逐所有波拿巴家族成員後,瓦萊夫斯基的母親瑪麗夫人在發覺我叔父再無重迴歐洲的希望後,最終接受了常年追求她的德奧爾那諾伯爵的求婚。


    瓦萊夫斯基於是便跟著他的母親瑪麗夫人以及繼父前往了比利時的列日生活,但可惜的是,瑪麗夫人次年便死於難產。但萬幸的是,他的繼父對他還不錯,一直堅持將他撫養長大。


    但好景不長,俄國人一直視我這位一半波蘭一半波拿巴的堂兄弟為眼中釘。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瓦萊夫斯基的誕生源於波蘭複國主義分子想要與波拿巴家族達成政治聯姻,從而借助法蘭西帝國的力量使得波蘭擺脫俄國人的影響。


    所以,在瓦萊夫斯基成長的過程中,他的身邊環繞著的全都是那些想要以法國為模板複興波蘭的愛國者。那些波蘭人視他為命中注定的波蘭之王,並且十分渴望能夠由他帶領波蘭建立一個像是法蘭西帝國般的國家。因此,俄國人很擔心一旦瓦萊夫斯基迴到波蘭,那些波蘭人便會擁他為王。


    當時,比利時還處於荷蘭人的管轄之下。於是俄國人便向荷蘭政府發出外交文件,他們以瓦萊夫斯基是波蘭人的理由,要求征召他加入俄國軍隊服役。荷蘭政府不想因為這事兒開罪俄國人,但同時也不想得罪那些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所以,他們便提前通知了瓦萊夫斯基,讓他盡快收拾行禮離開比利時。


    於是,在繼父的安排之下,瓦萊夫斯基逃到了倫敦,並在那裏住了好幾年。而在去年的七月革命爆發後,他又被七月王朝批準迴到巴黎……”


    亞瑟聞言一挑眉毛道:“你說七月王朝準許他迴到巴黎?”


    路易點頭道:“沒錯。不過,亞瑟,你別想歪了。路易·菲利普容得下瓦萊夫斯基,不代表他容得下所有波拿巴。瓦萊夫斯基雖然是拿破侖的親兒子,但他終究是個私生子,所以自然也沒有資格繼承波拿巴家族的頭銜與宣稱。


    與此同時,他的身份也很有意思,七月王朝看重他的重要原因,就是他身上的波蘭成分。我聽我伯父說,去年波蘭起義剛發生沒多久,路易·菲利普便派人把他秘密送往華沙。


    而波蘭的起義政府也迅速對他委以重任,他們任命瓦萊夫斯基為外交使節,派他出訪巴黎和倫敦,希望能從杜伊勒裏宮和白金漢宮尋求共同對付俄國的軍事盟友。”


    亞瑟聽到這裏,忽然想起了之前和塔列朗打高爾夫球時的對話。


    他微微一抿嘴:“看來塔列朗先生對我瞞著不少事啊!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倒是能明白帕麥斯頓子爵為什麽對他那麽不客氣了。不光是子爵閣下借了利文夫人的運氣在賭場贏了兩萬鎊,更是因為法國政府打算把外交部當成傻子忽悠。


    假惺惺的打著自由進步的旗號邀請不列顛與法國一起幫助波蘭人獨立,結果到頭來卻發現,新獨立的波蘭政府是個親法政權。這事兒要是真幹成了,國內的自由派們肯定會大唱讚歌。


    但可惜的是,決定外交政策的是我們的外交部。而更糟糕的是,現在外交部的領導者是奸猾的帕麥斯頓子爵。雖然他同樣喜歡好名聲,但是這種收益極不穩定的生意,他肯定不會做。


    說迴來,我發現波蘭和法國的關係好像確實是挺親近的。我常常聽蘇格蘭場那些從陸軍退役的警司們說,拿破侖戰爭時期法國的所有仆從國軍隊中最能打的就是波蘭人了。那些波蘭軍團讓他們在各種大小戰役中吃盡了苦頭。”


    路易開玩笑道:“別光顧著羨慕法國有波蘭輔佐了,不列顛的德意誌王家軍團不也挺能打的嗎?而且波蘭人對付不列顛人可不是最狠的,他們最喜歡的還是對付俄國佬。我叔父遠征俄國的時候,可是有接近十萬波蘭士兵誌願加入戰鬥。不過有一點你說對了,這些波蘭士兵確實十分英勇。我甚至覺得,達武元帥之所以能夠戰功赫赫,與他長期擔任波蘭軍團的指揮官絕對脫不了幹係。”


    亞瑟也笑了笑:“或許下迴應該讓不列顛王家德意誌軍團和法蘭西的波蘭軍團單獨拉出來打一場。我覺得最多四周的時間,德意誌人就能把波蘭速通了。”


    路易撇了撇嘴:“我不這麽覺得,你太小看波蘭人了。”


    大仲馬聽到這話也嘖嘖稱奇道:“不過最讓我驚奇的是,波蘭境內居然存在著那麽多波拿巴派。但是話說迴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們,畢竟和沙皇比起來,選個波拿巴做國王好像也挺好的。至少這個波拿巴的身上還有一半波蘭血統呢。”


    亞瑟開口道:“還是說迴瓦萊夫斯基先生吧。你知道他現在在什麽地方嗎?”


    路易迴道:“這我還真不清楚……我上一次收到他的消息時,他還正在華沙奮戰呢。不過,在華沙陷落以後,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接到關於他的信息了……對了,你這本書。那個波蘭刺客科爾瓦奇克先生,弄不好就是在華沙起義期間和我那位堂兄弟結下友誼的。”


    亞瑟盯著這本書的封麵看了好一陣子,旋即站起身道:“過幾天我正好要迴倫敦述職,向中央衛生委員會和大法官廳等部門報告利物浦的近況。我或許應該借著這個機會找塔列朗先生聊一聊,我相信那個老頭子肯定知道瓦萊夫斯基先生的下落。如果就連他也不知道,那你的兄弟多半就是落在俄國人的手裏。”


    路易也站了起來:“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亞瑟搖了搖頭:“不,路易,你的身份太敏感了。我如果帶著一位波拿巴家族的成員去了法國大使館,外交部多半會以為蘇格蘭場的警司向法國政府投誠了,我可不想引起這樣的誤會。”


    “這……”路易皺著眉頭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外交部也有自己的探子?”


    “嗚唿唿……”


    亞瑟笑著挑眉道:“路易,到底是什麽樣的幻覺讓你以為不列顛的外交部做起事來都是光明正大的?不止外交部有探子,財政部也有探子,內務部也有自己獨立的一套線人係統。不過雖然都是搞國內情報的,但是大家的分工和側重點都有所不同。當然了,皇家海軍和陸軍也有他們單獨的一套東西,但是軍隊係統大多是負責國外的,所以我和他們的接觸並不深。”


    “就連內務部也有獨立的一套?”路易一拍腦門道:“他們不是已經有蘇格蘭場了嗎?”


    亞瑟點了點頭:“沒錯,但是蘇格蘭場畢竟隻是個新部門,內務部的曆史可比蘇格蘭場悠久多了。而在蘇格蘭場成立之前,他們要想搞情報自然得靠自己操刀了。”


    路易問道:“你到現在還覺得是瓦萊夫斯基幹的這事嗎?”


    亞瑟搖頭道:“我可沒覺得是他幹的。如果他熱衷於維護波蘭,那就不可能派人給我一槍。而且他又是個私生子,幹掉你也不可能拿到波拿巴家族的繼承權。但是,他沒有動機不代表別人不會用他的名義給波蘭人下命令。


    波蘭殺手科爾瓦奇克先生是參加過華沙起義的,而且他還是瓦萊夫斯基先生的朋友。如果我們假定他是個波蘭的波拿巴分子,那麽說不定是俄國人拿瓦萊夫斯基先生的性命威脅他在利物浦搞個大新聞呢。


    從這幾天的報紙版麵上也能看出,由於這次刺殺事件,那些傾向於支持波蘭人的英國自由派也變得不再堅定了。而目前俄國人一方麵比利時獨立問題上吃了癟,一方麵又要忙著收拾波蘭的殘局。如果能在這時候給不列顛國內整出點事情,讓政府和議會無暇顧及波蘭問題,他們肯定會很開心。”


    大仲馬聞言琢磨了一下:“你這麽說還真有點可能性,俄國人確實有充分的動機去做這件事。但是,我們怎麽才能拿到他們作案的證據呢?”


    亞瑟隻是搖頭道:“亞曆山大,這已經不是一個簡單的治安案件了,而是一個外交政治問題。如果證據最後真的指向俄國人,那麽調查結果能否公布尚且是一個疑慮。而且我也不知道內閣對這件事的態度到底是什麽,在搞明白大臣們是怎麽想的之前,我還得去多考察考察其他可能性。”


    路易一聽到這話,立馬就明白了亞瑟的意思。


    “你是說,就算這事兒是俄國人做的,你還是得準備幾個可以用來背鍋的?”


    亞瑟聞言糾正道:“不是用來背鍋的,而是符合多方期待的調查結果。”


    大仲馬問道:“那你手頭有人選了嗎?”


    亞瑟翻了翻麵前厚厚一疊的案件卷宗,隨口念了幾個名字:“有幾個不錯的選擇,有議會可能喜歡的,也有墨爾本子爵可能喜歡的,當然了,也有帕麥斯頓子爵可能喜歡的,等等……”


    “你指的是哪些人?”


    亞瑟指著卷宗上的名字隨口念道:“太多了,利物浦協會、東印度公司、喬治·諾頓和伯尼·哈裏森等等……”


    大仲馬皺眉道:“你這是準備強行給他們身上扣屎盆子?”


    亞瑟聞言,緩緩晃了晃手指:“亞曆山大,你可不要搞錯了。所有方向我都會調查,所有可能性都會公正的呈現在大臣們的桌麵上,至於他們選擇公布哪一個,就不是我所能決定的了。”


    大仲馬問道:“那聽你的意思,你讓人開了眼的事情就打算這麽揭過去了?”


    “不,當然不是。”亞瑟捧著文件推開門,盯著大仲馬開口道:“因為,不論是誰幹的……這梁子在我心裏已經結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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