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很高興認識你,歐文先生。或許我不應該這麽說,因為早在見到你之前,我就已經認識華盛頓·歐文這個名字了,您的《見聞劄記》寫的非常有趣。”


    亞瑟臉上帶笑的同歐文打著招唿。


    雖然這不是他認識的第一個美國人,但是比起塞繆爾·柯爾特,華盛頓·歐文在不列顛顯然有名氣多了。


    不論是令迪斯雷利恨之入骨的《布萊克伍德》,還是代表著倫敦品味的《紳士雜誌》都曾經為這位美國文學的代表人物出過專題文章。


    不論是英國曆史文學的領頭羊沃爾特·司各特爵士,還是湖畔派代表柯勒律治都曾經對華盛頓·歐文的作品大加讚揚。


    甚至就連牛津大學也跑來蹭他的熱度,為他頒發了象征著牛津最高榮譽的名譽法學博士學位。


    當然,歐文之所以這麽受歡迎,文章寫得好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則是由於他在作品中表現出的濃厚‘懷古’傾向引起了這些人的共鳴。


    無論是司各特還是柯勒律治,都是鼎鼎大名的保守主義文人。


    而給歐文發了學位的牛津大學,更是不列顛保守主義的大本營。


    雖然歐文先生並沒有把自己的觀點明確表露出來,但是在他字裏行間的每個角落都能看出,他始終堅持認為,美國的民主並非真正的文明進步,反而是人類的墮落。


    在他看來,美國每向民主製度前進一步,與此同時也是向毀滅的深淵前進一步。


    在政客們許諾給選民的民主時代中,不存在充滿著奶與蜜的天堂,把守著天堂大門的隻有一群蠱惑人心的煽動家、投機客以及暴發戶。


    歐文驚奇的發現,自從美國擺脫英國走向民主共和以後,美國人民向政府繳納的稅賦不僅沒有變少,反而還比當初在國王治下時更多。


    為了諷刺這一點,他在《見聞劄記》中借人物之口直言:自己和周圍的世界就好像中了魔法似的荒誕不經,他從未想象到自己生活在一個是非顛倒、令人啼笑皆非的亂世。所謂的打著平等自由旗號的革命,說到底,不過是為令人作嘔的野心家們提供了一個嶄新的舞台。


    愚昧而盲從的民眾最終隻會淪為政客逐利的工具,他們就像是一頭頭眼前拴著蘋果的野驢,食物看起來擺的很近,似乎再往前走兩步就能得償所願了。但可惜的是,除了鞭子以外,驢子們再沒吃到過其他什麽東西。


    除了瞧美國的政府體製不順眼以外,歐文還對‘上帝保佑美利堅’‘上帝賜予美國人天然合法擁有美洲土地權利’的論調嗤之以鼻。


    他稱美國的政黨之爭為‘史上最可樂的滑稽劇,甚至比紐約劇場裏演的還好些’,在《紐約外史》中影射紐約市長和美國總統托馬斯·傑斐遜,並引用當年荷蘭殖民者屠殺印第安人的史實暗指傑斐遜發起的西進運動壓根就不像是他口中說的那麽進步,美國人帶到西部去的可不是什麽文明開化,而是戰爭、剝削、疾病和屠殺。


    不止如此,他還經常陰陽怪氣美國的建國原始股——那群被英國流放到北美清教徒。


    在歐文的筆下,居住在新英格蘭地區的清教徒們通通是一群憤世嫉俗者和迫害狂,早年這幫清教徒致力於殺戮異端、焚燒女巫,而他們的後裔不僅很好的保留了這一破壞傳統,而且還靠著人數優勢變本加厲的以宗教自由之名在當地繼續推行宗教迫害政策。


    可以說,美國建國以來的三大敏感問題,獨立革命、清教徒和印第安人都讓歐文摸了個遍。


    如果歐文隻是諷刺這些,他顯然還不至於被抬到如今的地位。


    畢竟不列顛雖然瞧北美殖民地的叛民不舒服,但是辱罵法國人顯然比辱罵那幫沒文化的鄉巴佬更帶勁。


    1815年,因為屢屢觸碰美國人敏感帶,所以不得不天天在報紙雜誌上和反對者們打嘴仗的歐文先生終於厭倦了這種鍵政生活,他本著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的宗旨果斷潤到了不列顛散心。


    而來到英國之後,他的心情明顯也平靜了許多。


    按他自己的話說,與大多數人不同,他的品味向來是‘喜舊厭新’。在倫敦,他終於能夠遠離美國這個缺乏曆史傳承的國家,遠離紐約粗鄙的汙濁空氣,投身於對歐洲古老藝術的研究當中。


    相較於柯爾特最痛恨的那種兩麵派美國文人,歐文最大的優點便在於他這個人言行合一。


    自從十五年前移居歐洲以來,歐文便進入了作品的高產期,他熱衷於描寫民間鄉村的古老風俗,試圖借助這些傳統文化窺見昔日的風景。


    而歌頌田園牧歌生活、哀悼那些消失在工業化時代的鄉村風景自然也引起了抱有同樣思想的不列顛詩壇主流以及教士們的共鳴。


    有了這些人做後盾,歐文在不列顛乃至於整個歐洲的名氣自然也是如同亞瑟手裏的股票一般飛速上漲。


    更令人忍俊不禁的是,當那些昔日大罵歐文的美國人發現這家夥居然在老歐洲有了這麽大的名氣後,居然立馬開始自適應陣營,搖身一變成了歐文的堅定支持者。


    歐文的身份自然也就從惡意詆毀美國革命的賣國叛徒、篡改事實不懷好意的英國奸細、收了印第安人黑金的貪官汙吏,變成了美利堅人民的驕傲、新美國形象的歐洲代言人、北美文學的半壁江山、為美國文學發出振聾發聵的獨立宣言者、來自紐約的希羅多德。


    而每當其他美國作家妄圖提醒美國人民,這位大夥口中的美國文學之父作品集中隻有四篇作品是描寫美國的時,立馬就會被美利堅人民憤怒的口水淹沒,並被質問他們這麽說是不是眼紅歐文的成就、見不得美國文學能得到歐洲的認可。


    而美國政府見到歐文居然取得了如此之大的成就後,也上趕著蹭熱度般的連忙拉近了與這位反政府分子的距離。


    他們先是把歐文塞進了美國駐西班牙使館工作,沒過幾年又將他火速升遷,擔任駐英使館秘書。


    而歐文在使館內的工作其實也很簡單,他可以繼續寫他的書,也不用朝九晚五的打卡上班。美國大使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碰到宴會和一些重要場合的時候,歐文能夠同意和他一起出席。


    畢竟對於大使來說,美國能向外人炫耀的東西確實不多,而歐文恰巧就算一個。


    拋開歐文喜歡罵美國不談,他站在宴會廳裏總歸算是為美國爭光了不是嗎?


    如果哪天歐文要是生病了,那大使心裏還真是空落落的,不管在倫敦走到哪兒都感覺比別人要矮一頭。


    亞瑟望著麵前這張美國人民的臉麵,第一眼看上去給他的觀感還不錯,算是個白淨的中年帥哥。


    雖然鍵政的屬性比較招人煩,但是鑒於他身邊已經存在三個分別來自德意誌和法蘭西的反政府分子了,秘密警察頭子倒也不介意把自己的管轄範圍拓寬到大西洋的另一頭。


    歐文也在上下打量著亞瑟,不過讓亞瑟沒想到的是,對方稱唿他的方式有些特別:“亞瑟·黑斯廷斯,與此同時,也是《黑斯廷斯探案集》的作者——亞瑟·西格瑪先生。”


    亞瑟一挑眉毛,笑著問道:“您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歐文摘下帽子放在桌上:“《英國佬》最近在倫敦挺火的,所以我想著要不要把新書《阿爾罕伯拉》的英國發行權交給你們。為此,我前幾天專程去了一趟伱們設在艦隊街的編輯部,和你們的編輯丁尼生先生簡單的聊了聊。


    他告訴我,《英國佬》肯定願意發行這部作品,但是他一個人沒法拍板,必須得等幾個股東從外地迴來才能正式確定。於是,我就從他那裏問到了您的去向和真實身份。不過說實話,西格瑪就是黑斯廷斯這件事我一點也不吃驚。


    如果不是親自查過案子,誰能把偵探寫的那麽真實?不瞞您說,前陣子我還接到了一位小朋友的來信,他應該是不知道在哪裏淘來了一份二手的《英國佬》,所以就展開了對您的拙劣模仿。但是恕我直言,他寫的糟透了。”


    剛剛起床的紅魔鬼戴著睡帽滿意的伸了個懶腰:“亞瑟,不錯啊!哪個不長眼的家夥,居然都開始模仿起咱們的寫作風格了?”


    亞瑟聞言隻是笑著問道:“是嗎?我原本以為您今天給我帶來一部作品就夠讓人驚喜的了。沒想到還有其他收獲,那位小朋友的來信您還保留著嗎?”


    歐文微微搖頭道:“留著雖然留著,但是我放在倫敦呢。而且您估計不會想看那東西的,就是一個普通美國小夥兒的一時興起。雖然他小時候在倫敦生活過幾年、讀過幾年書,但是後來又搬迴弗吉尼亞居住了。他在倫敦的時候,蘇格蘭場都還沒成立呢,他連警官穿什麽製服都是從您的作品裏了解的,更別提去寫偵探查案了。”


    亞瑟聽到他這麽說,忍不住問了句:“怎麽聽起來您好像和他還挺熟的?你們很早就認識嗎?”


    歐文說的有些口渴,正準備喝點東西潤潤喉嚨,可低頭一看麵前的桌子上居然擺著咖啡,他皺著眉頭將咖啡推到一邊,從茶盤裏取出一個空杯子自顧自的倒了點茶水。


    “算是吧,我和他認識也有些年頭了。他是1815年先到的蘇格蘭,而我則是1815年到的利物浦。之後,我和那小子就在倫敦碰上了。那小子從前喜歡寫詩,看了幾句拜倫的情詩,就想要模仿他的手筆。我說他沒這個天分,但是他不願意相信,那脾氣硬的簡直就像是一頭強驢。


    後來嘛,或許是寫詩碰壁太多,他才稍稍清醒。但是在給我寫信的時候,他嘴上還是不肯服輸,說著什麽:‘我早就不再把拜倫當作楷模,現在流行的是偵探。看在我們這麽多年交情的份上,勞煩您幫我將這份《邦德街謀殺案》的手稿轉交《英國佬》編輯部,順便轉告亞瑟·西格瑪先生,這份作品的創作者是他的粉絲埃德加·愛倫·坡’。”


    亞瑟的指尖敲打著桌麵:“是嗎?埃德加·愛倫·坡?鼎鼎大名啊!這下我可不得不看看他的稿子了。”


    歐文喝了口茶連連擺手:“黑斯廷斯先生,雖然我也覺得那小子有些狂妄了,但是您這麽諷刺他可就太過分了。”


    亞瑟一本正經的搖頭道:“不,歐文先生,我可沒和您開玩笑。我說的這些都是真話,我真的對我的這位粉絲的作品很感興趣。《英國佬》可不像是《布萊克伍德》,我們向來致力於發掘青年作者。您作為美國文學之父,總不能把美國文學的希望扼殺在搖籃裏吧?”


    歐文放下茶杯評價道:“果然是亞瑟·西格瑪,說起話來和你的行文一樣,處處都是夾槍帶棒的。我算是知道為什麽《布萊克伍德》對《英國佬》恨之入骨了,你們隔三差五針對《布萊克伍德》發表的文學批評也是這個味道。不過你們說《布萊克伍德》的文學水平不高也就罷了,為什麽還要諷刺他們的編輯華萊士先生是三毛呢?”


    亞瑟遺憾道:“歐文先生,這就是您的誤解了。文學批評大部分都是迪斯雷利先生幹的。當然,仲馬先生偶爾興起也會寫兩篇看看。這些都與我無關,畢竟我可沒被《布萊克伍德》揭發過黑賬,更沒有被華萊士先生拒過稿。”


    “好吧。那文學上的事情先到這兒了。”


    歐文開口道:“其實我今天來找你不光是商討出版的事情,我主要是想問問利物浦目前有沒有出港去美國的商船,如果有的話,我想預訂一張票。”


    亞瑟問道:“買船票?這種事應該犯不著專程跑來利物浦吧?倫敦的航線那麽多,去美國的船應該不少啊!我去年還買過一張去波士頓的呢。隻不過後來因為種種原因,最終未能成行就是了。”


    “去波士頓?去年?”歐文開口道:“那您的小粉絲還真是不幸,他差點就能和自己的偶像見麵了。去年的時候,他才剛剛從波士頓的港口部隊退伍,今年已經去上西點軍校了。”


    亞瑟笑著說道:“軍校生?看來他會有個不錯的前途。雖然我不知道美國軍官的地位如何,但是在不列顛,軍官可是貴族子弟建功立業的主流選擇。從政雖然也不錯,但是想要從一眾優秀人才中脫穎而出還是太困難了。”


    歐文聞言聳肩道:“遺憾的是,在美國隻有個性最卑劣的人才會從事政治工作,正經人是不應該以敲詐、欺騙和吹牛為生的。至於軍人,他們為這幫野心家衝鋒陷陣,所以顯然更蠢。不過您的小粉絲運氣不錯,今年年初他因為寫詩諷刺教官和故意缺課接受了軍事法庭的審判,最終被開除軍籍了。”


    亞瑟問道:“所以您這是急著迴美國安慰他嗎?”


    “那倒不是,隻是……一些工作上的調動。”


    歐文開口道:“他們覺得我在大使館裏幹得不錯,所以打算把我調到外交部任職。用英國人的話來說,我這是在滑竿上又往前杵了一節,沒錯,我升職了。美國外交部希望我能在1832年2月前迴國述職,但是由於霍亂的關係,倫敦的船隻現在都處於隔離期,管製的非常嚴格。所以,當我知道您正在利物浦當差之後,就想著能不能在這裏碰碰運氣。如果在這兒還走不通,那我就隻能自求多福了。”


    “那您的運氣不錯。”亞瑟開口道:“據我所知,施懷雅父子公司有一艘船馬上就要完成隔離可以出港了。美中不足之處在於,他們是專門跑西印度航線的,所以您可能要在加勒比海上的某個島嶼進行一次中轉才能迴到美國。”


    歐文琢磨了一下:“聽起來還不錯,總比沒有強多了。不過我能冒昧的問您一句,那艘船具體什麽時候出港您能確定嗎?”


    “應該就在最近。”亞瑟掏出懷表看了一眼:“這個點兒,港務局應該也上班了。您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去趟港務局。隔離的事一直都是他們在管的。”


    歐文起身戴上帽子致謝道:“萬分感謝,黑斯廷斯先生。”


    說到這裏,他還不忘從懷裏摸出把鑰匙放在了桌麵上。


    亞瑟低頭看了一眼:“這是?”


    “我在倫敦租屋的鑰匙,地址我已經告訴丁尼生先生了。如果時間來不及,您可以直接去那裏取稿子,進門之後右手邊第二個抽屜,小粉絲的信我也放在那裏。房租我交到了今年4月,您在那之前把東西取走就行了。”


    亞瑟聽到這話,也起身戴上了帽子,他笑了笑:“看得出來,您確實挺著急的。既然如此,我們就不耽擱時間了。馬車就在樓下,我們現在過去吧。”


    亞瑟陪著歐文噔噔噔的走下了樓,剛剛出了旅館的大廳,門前便停著一輛市政廳派來的馬車。


    正在馬車附近聊著天的路易等人見他來了,也紛紛掐滅了煙鬥,扯著嗓子道:“休息時間結束,該幹活了!”


    亞瑟拉開車門正想上車,餘光一瞥卻發現街角還停著幾輛馬車。


    他衝著靠在車廂上的查爾斯·菲爾德警長眨了眨眼,對方立刻心領神會的迴複道:“那幾輛車都是盯著咱們的,具體是受誰指使暫時還弄不清楚。不過估計也就是那幾個地方,利物浦協會、市政委員會、海關署什麽的。如果您不喜歡的話,待會兒我去找他們談談。”


    亞瑟望了那幾輛車一眼,搖了搖頭道:“算了,喜歡跟就跟吧,我也沒什麽好瞞著他們的。”


    馬靴踩在車廂的踏板上,亞瑟扶著門把手正要上去,忽然,他的耳邊傳來一聲槍響。


    緊接著,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從他耳邊滑過,隻聽見砰的一聲,立在他身邊的木質燈柱上瞬間被鑽出了一個小孔,木屑迸濺、火星四射。


    緊接著,便是尖叫著四散逃跑的人群與此起彼伏的怒吼聲。


    “有人開槍!保護黑斯廷斯先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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