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斯雷利帶著亞瑟步入二樓,雖然二樓的貨架擺的並沒有一樓那樣密集,但這裏的裝修卻要明顯奢華上不少。


    四五盞明亮的玻璃吊燈,木質的外牆框架雖然略顯斑駁,但好在牆壁上掛著的畫作卻很好的掩蓋了它的陳腐,貪婪的吸收著倫敦為數不多陽光的落地窗再配上鋪滿全場的、由金紅色複雜紋飾組成的波斯地毯更是將此處襯托的古典上流。


    或許是由於這裏的貨品價值過高,在二層的入口處,店主還特地布置了兩名夥計把守。


    亞瑟剛剛走上二樓,他的眼球便被琳琅滿目的商品所吸引。


    裝飾繁複的象牙煙鬥、用描金罐子包裝售賣的錫蘭紅茶、躺在貨櫃裏轉動著時針與齒輪的精美機械懷表、不過最讓亞瑟在意的還是那款純黑樸素靠在牆角但卻自稱是艾薩克·牛頓爵士同款的紳士雨傘。


    一般對於這種事情,亞瑟傾向於認為是商家的自我營銷,但是鑒於牛頓爵士的故居就在隔壁,再加上這家店的曆史也已經超過一百年了,且店主拍著胸脯向他強調他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當年與牛頓爵士可是八拜之交。亞瑟隻能暫且相信他的說法。


    但亞瑟的這種信任卻並未持續太久,因為他在二樓粗略逛了一圈之後便發現店裏和牛頓掛鉤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其中包括但不限於,牛頓戴過的假發、牛頓抽過的陀螺、牛頓寫過的手稿,當然,東西這麽全,自然也不能少了那顆傳說中砸中牛頓腦袋的蘋果。


    亞瑟蹲在玻璃窗前,俯身盯著這顆被標記為非賣品的蘋果看了良久,忽然,他看見蘋果的表皮動了動,從裏麵破開一個洞,一隻小青蟲挺著肥大的肚子從裏麵鑽了出來。


    亞瑟捏著下巴沉思了一會兒,忽然衝著小青蟲點了點頭:“能活到現在,你比萬有引力厲害多了。”


    說到這兒,他還不忘衝著正在二樓櫃台打唿嚕的店主喊了一聲:“先生,快來見見你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朋友。”


    語罷,他便拄著手杖邁著步子離開了這處名為‘牛頓嚴選’的專櫃。


    而在另一頭,迪斯雷利正拿著一根棕黃色的雪茄放在鼻頭輕輕嗅著。


    他看見亞瑟來了,趕忙衝他招了招手:“亞瑟,尋常的煙絲抽的也該厭煩了。今天不如整點哈瓦那的雪茄怎麽樣?”


    “雪茄?”亞瑟從迪斯雷利的手中接過雪茄盒,隻是輕輕聞了一口,便點頭道:“也行吧,有的抽總比沒有強。”


    “喔,亞瑟,瞧瞧你在說什麽呢?”


    迪斯雷利鄙夷道:“抽雪茄可是個細致活兒,是一種時尚,你可別把這東西當普普通通的煙草了。要想抽好雪茄,你得稍微學習一下。喔,對了,我差點忘了,你家裏有雪茄鉗嗎?沒有的話,今天順手買一個吧。”


    “雪茄鉗?那是幹什麽用的?”


    “就是切雪茄頭的,你家裏有嗎?”


    亞瑟聞言隻是搖頭:“沒有,不過我家裏有亞曆山大這個法國房客,所以我覺得我用不著專門買用來切雪茄頭的東西。”


    迪斯雷利疑惑道:“為什麽?亞曆山大很擅長咬雪茄嗎?這東西一口咬下去,可是挺澀的啊!”


    亞瑟道:“不是,是因為法國人向來擅長製造用來切頭的機械,我知道在巴黎就有個大的,凡是用過的,就沒有說那東西不好的。迴頭我求求亞曆山大,讓他看在朋友的情麵上,幫我做個一樣的。”


    迪斯雷利聽到這話,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用斷頭台切雪茄會不會有點大材小用了?不過好吧,既然你說不需要,那咱們就不買了。接下來咱們去看看古龍水嗎?”


    亞瑟從胸口摸出懷表看了一眼道:“算算時間,香水師也該上班了,咱們去後院轉轉吧。”


    迪斯雷利隨手喚來小夥計帶著他們往後院的香水房去,一邊走還一邊詢問道:“伱怎麽突然想起來要買古龍水了?我記得你身上平常都沒什麽味道的,就算有應該也不至於到要用古龍水壓氣味的程度吧?亞瑟,你就實話告訴我吧,你是看上哪個妞了?”


    亞瑟聽到迪斯雷利調笑自己,毫不在意的迴敬道:“本傑明,我看上的妞還是挺多的。我和你不一樣,我雖然不像是埃爾德那麽博愛,但總得來說,對於美麗女士們還是向來來者不拒的。但你就不同了,我真是搞不懂,你為什麽總是更偏愛年長你不少的女士呢?”


    迪斯雷利聽到這話,就和被雷劈了似的,他渾身一顫道:“該死,亞瑟,你是怎麽知道的?”


    亞瑟當然不會告訴他,本傑明·迪斯雷利的檔案在倫敦警務情報局的歸檔文件裏的編號可是001的。


    他隻是拿出那個合情合理又好糊弄的理由:“我說了,本傑明,我是個偵探,我作為蘇格蘭場最傑出的偵探,擁有敏銳的洞察力是很正常的。你觀察年上係女士的眼神,明顯不太一樣。”


    迪斯雷利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感謝上帝,我這輩子就你這麽一位偵探朋友。要是再多幾個,我今天穿什麽顏色的內褲,估計都能被看出來。”


    亞瑟聞言,忽然想起了前陣子剛剛更新過的迪斯雷利檔案。


    這年頭的社會風氣在表麵上還是比較保守的,因此除了一些上流女士們會有采買蕾絲內衣的需求,大多數人對於貼身衣物的選擇都是買布料迴家自己做。


    而警務情報局的探員前不久偶然撞見了迪斯雷利在布料店買了一小塊墨綠色的布料,那麽小的一塊料,除了縫個褲衩也想不出能幹點什麽了。


    因此,亞瑟想當然的隨口迴道:“墨綠色的。”


    亞瑟此話一出口,迪斯雷利直接被震住了,他停步留在原地,兩隻眼睛瞪大道:“你這又是怎麽知道的?”


    亞瑟搖了搖手指:“別緊張,本傑明,這隻是我猜的,湊巧猜中了而已。”


    “我當然知道是你猜的了!你總不能天天站在我家窗台上看我換內褲吧?”迪斯雷利問道:“我說的是你怎麽猜出來的?”


    亞瑟瞥了他那一身騷包至極的裝束,淡淡開口道:“就像你說的那樣,本傑明,你是位倫敦社交圈的時尚達人,你的穿衣風格向來很考究。比如說今天,你穿了身拜占庭紫的燕尾服,又配了條酒紅色的褲子,所以從色彩搭配的角度來說,我傾向於認為你會配上條墨綠色的大褲衩子。”


    迪斯雷利聽到這話,忍不住鼓掌讚歎道:“亞瑟,我真是沒有想到,你的觀察力居然細致到了這種程度。雖然我從前就認為偵探不是一般人能幹的,要懂化學、博物學甚至要懂得犯罪心理。沒想到,你們居然連對時尚風潮與色彩搭配也這麽上心。你能成為倫敦市民所敬仰的警界名人,真的不是沒有原因。”


    亞瑟隻是微笑著摘帽迴禮道:“本傑明,你實在是過獎了,我對於倫敦時尚的觀察終究是遠不及你的。”


    迪斯雷利又問道:“不過你還沒告訴我呢,你突然想著買古龍水到底是為了幹什麽?你身上真的沒什麽味道。”


    對於迪斯雷利的問話,亞瑟依然選擇轉移話題,畢竟這次的案子涉及到一位議員,在沒有搞清楚狀況之前,他還是不打算對外透露太多。


    他隻是打岔道:“沒有體味是因為我經常洗澡,本傑明,你沒事也不要聽那些科學雜誌胡咧咧,洗澡洗的少並不會降低你生病的概率。光是每晚用濕毛巾擦身體可解決不了你的衛生問題。至於古龍水,我是打算當除臭劑用的,我過陣子打算請挖糞人把家裏的廁所填埋坑給清理了,到時候可少不了用古龍水讓空氣變得清新。”


    迪斯雷利聽到這兒,不由問道:“說起來,我家的廁所也該掏了。對了,現在清理價格還是兩先令嗎?”


    亞瑟迴道:“稍微漲了點,最近經濟形勢不錯,所以各種崗位的工資都有上漲,不過這種又髒又累的活多給幾便士也是應該的。”


    兩人就這麽一路聊著,沒過多久便來到了後院的一座小屋前。


    還未進門,他們便感覺到了空氣中四溢的各種芬芳香氣。


    他們輕輕嗅了一口,便感覺心曠神怡,現如今,在倫敦這樣的地方可是不多見了。


    剛剛步入門內,他們便看見了在一張擺滿了五顏六色瓶瓶罐罐的長桌前,一個左手拿著藥匙、右手握著香水瓶子、隻穿一件白襯衫的中年人嘴裏正在碎碎念的說著什麽。


    “倫敦德裏侯爵夫人的地中海熱情,8滴佛手柑,1滴葡萄柚,5滴柳橙,1滴豆蔻……溫切爾西伯爵的波爾多田園,4滴薰衣草,4滴快樂鼠尾,2滴橙花,2滴迷迭香……”


    小夥計看到這個情況,上前輕聲喊了句:“芮謎先生,又有客人來找您配置訂製的特調古龍水了。”


    芮謎?


    亞瑟聽到這個名字,瞬間就想起了那本從菲歐娜手裏順來的《香水之書》,那位最近在倫敦混的風生水起的法蘭西香水師芮謎就是麵前這位碎碎念的先生?


    芮謎聽到小夥計的聲音,隻是煩躁的揉了揉自己的頭發。


    “行了,我知道了。你把單子留下,後麵我會配的。現在我得專心把幾個大單子做完,配香水可是個精細活,精油多一滴少一滴,香氣都會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效果。我得好好琢磨該怎麽讓這些貴公子與貴婦們能在宴會上散發出一股子與眾不同的氣息,讓人隻用聞一口便想到為他們調製香水的家夥絕非凡手。”


    小夥計看到這個情況,想要與芮謎多說兩句,但卻欲言又止。


    因為他知道,麵前這位香水師可是老板花大價錢請來的,如果把他惹生氣撂挑子不幹了,他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亞瑟見狀,隻是拍了拍小夥計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去忙他的去了,這裏不用擔心。


    小夥計見狀先是鬆了口氣,隨後摘下帽子向亞瑟露出了一個略帶歉意的笑容,便退了出去。


    亞瑟見他走遠了,便兩手背在身後踱著步子走到了芮謎的身後。


    他眼見著芮謎顫顫巍巍的將藥匙伸進精油罐裏,隨後小心翼翼的一滴一滴的添加進調製杯。


    亞瑟忽然開口問道:“我聽說這裏有艾薩克·牛頓爵士用過的古龍水?”


    亞瑟不出聲還好,他這一出聲,嚇得芮謎手上一哆嗦,差點把調製罐給推到地上去。


    他猛地一迴頭,額前的半長發也跟著迴頭的動作猛地一甩,背到了腦袋後麵去。


    芮謎怒道:“你是幹什麽的?這裏是屬於我的私人空間,未經允許是絕對不能進入的,難道巴克斯特先生沒和你說過嗎?”


    芮謎口中的巴克斯特正是這家店的老板,看他這副樣子,估計是把亞瑟給當成了新來的夥計了。


    不過,對於亞瑟來說,芮謎把他當成了什麽人都沒關係。


    仰賴於先前與維多克的相處,他充分的掌握了該如何與一位法國人打交道的要領。


    亞瑟隻是從兜裏摸出了他的警官證擺在芮謎的麵前:“亞瑟·黑斯廷斯,大倫敦警察廳刑事犯罪偵查部警司,請問我現在可以進來了嗎?”


    “警察?!”


    芮謎聽到這個身份,驚得趕忙向後一靠,護住了自己的香水罐。


    “你……你是來幹什麽的?我本本分分的做生意,也沒幹什麽違法犯罪的事情,你憑什麽抓我?”


    亞瑟收起警官證,微笑道:“芮謎先生,你說的很對。法蘭西警察抓人不需要什麽理由,但是英國警察多少還是需要一個理由的。所以,我今天並不是來拘捕你的,而是來找你配置點適合我的古龍水的。你覺得我到底需要什麽樣的香型,才能讓罪犯靠近我的時候,隻需要聞一口便能感覺到我身上的危險氣息呢?”


    芮謎聽到這兒,提起來的心終於放下去了半截,他咽了口吐沫道:“請恕我直言,您現在就夠危險的了,香水什麽的,實在是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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