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貝斯沃特區,蘭開斯特門36號。


    此時本應是吃晚飯的時間,然而今天,客廳內的氛圍卻與往日有所不同。


    大仲馬、達爾文、隔壁鄰居迪斯雷利甚至於埃爾德·卡特先生都在桌案前奮筆疾書,他們正在為填充第一期新雜誌的主要內容做最後的衝刺工作。


    然而,在一片沉靜到隻能聽見書寫沙沙聲的環境中,一陣如同電鑽裝修般的刺耳噪音卻打破了這裏的和諧。


    埃爾德聽得眉頭越皺越緊,他忍無可忍之下,隻得猛地一拍桌麵朝著樓上怒吼道:“亞瑟!如果你打算開一家專職彈棉花的紡織工廠,可以去蘭開夏郡,犯不著待在倫敦這麽折磨我們了。”


    埃爾德話音剛落,樓梯上便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亞瑟慢悠悠的提著惠斯通送他的小提琴走了下來。


    他頗有些無奈的開口道:“我以為音樂都是相通的,但現在看來,鋼琴家和小提琴家之間還是有點距離。”


    埃爾德瞪眼上前,一把將小提琴從他的手裏奪了過來,他開口問道:“你閑著沒事寫點你在蘇格蘭場的探案文集不行嗎?現在雜誌非常缺內容,你作為股東之一,總得在最困難的時候頂上去吧?”


    亞瑟聳肩道:“探案文集?起個什麽名字呢?主標題《黑斯廷斯探案集》?副標題《猴子的研究》,或者是《來自諾丁漢的獵犬》?我覺得這些標題和題材,寫出來或許涉嫌抄襲了。”


    “抄襲?”埃爾德開口道:“我都沒見過市麵上有什麽以偵探為主角的小說,你抄誰去?再說了,寫小說難道不比你在蘇格蘭場幹警察掙錢?如果我們的雜誌這迴辦成了,每年分紅個上千鎊完全不成問題。而且等到小說完結了,你還能單獨拿出來印刷成冊,到時候又能撈一大筆。”


    亞瑟看見埃爾德的眼睛裏都泛著金光,隻得雙手下壓示意他冷靜:“話說迴來,你打算在雜誌上寫點什麽東西?”


    埃爾德聽到亞瑟對他的大作感興趣,終於按捺不住塵封多年的文藝之心,他捋了捋衣領,一本正經的開口道。


    “伱看,現在本傑明打算在雜誌上連載《青年公爵》,亞曆山大連載《基督山伯爵》,做記者的查爾斯連載《匹克威克外傳》,咱們的博物查爾斯打算寫一篇科普讀物《猴子的故事》,劍橋的丁尼生準備了《抒情詩集》。


    現在咱們的內容裏有時尚的、有博物的、還有抒情的,唯獨缺少一點厚重的曆史,所以我打算對咱們英格蘭的傳奇故事進行改編,寫成一部通俗易懂、膾炙人口的小說。我順便提示你一下,我要寫的人物,來自於我老家諾丁漢當地。”


    亞瑟聽他這麽說,立馬就猜到了他要寫什麽東西:“你是說俠盜羅賓漢?”


    埃爾德聞言驚唿道:“亞瑟,你不愧畢業於倫敦大學曆史係,咱們倫敦大學的學生,向來就是有水平。”


    亞瑟對於埃爾德的誇獎顯得很平靜:“我覺得咱們倫敦大學學生的水平可以在這個基礎上再稍微高一點。”


    語罷,亞瑟又轉而皺眉捏住下巴道:“不過,我怎麽依稀記得《俠盜羅賓漢》是亞曆山大的作品?”


    大仲馬聽到這話隻是往椅子上一靠,他開口道:“還真讓你說對了,埃爾德這混蛋寫十個單詞九個都得找我問一遍,那篇小說幾乎和我寫的沒什麽區別了。”


    埃爾德聞言怒道:“什麽叫十個單詞九個找你問一遍?以羅賓漢為原型創作故事是誰的建議?相關資料又是誰收集的?又是誰對於故事的走向握有決定權?我不過是找你問兩個問題而已,瞧你那個小氣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有荷蘭血統呢。你要是再這樣,下次我出門可不帶你了!”


    俗話說得好,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大仲馬看他這副激動地模樣,也隻能一撇嘴,隨後乖乖閉嘴不說話了。


    埃爾德見他沉默不語,這才終於滿意。


    他扭頭衝著亞瑟說道:“不過你真的不考慮寫本偵探小說嗎?我先前還托我妹妹問過她的那些閨蜜,那幫大小姐好像都對於蘇格蘭場警探如何辦案感到非常好奇。你如果能弄出這麽一本東西,肯定能把雜誌的銷量再往上推一個台階的。”


    亞瑟看見埃爾德如此熱衷於鼓動他寫書,倒也沒有直接迴絕。


    他隻是拍了拍被埃爾德搶過去的小提琴,開口道:“寫書當然可以,但是這段時間,我得先把音樂會的事情搞定。”


    “音樂會?”埃爾德先是一愣,旋即一拍腦袋道:“我他媽差點把這茬兒忘了,你答應倫敦愛樂協會出任他們的鋼琴手了?喔!該死,亞瑟,有時候我真是不得不羨慕你,咱們倆除了在個人涵養方麵並駕齊驅以外,我幾乎在其他所有方麵都被你甩出一大截,尤其是在賺錢方麵的能力,咱們倆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亞瑟開口道:“其實倒也不完全是為了賺錢,你難道忘了利文夫人和考珀夫人之前派人找我預訂音樂會門票的事情了嗎?二位夫人地位尊貴,如果老是拖著她們不僅有失紳士風度,而且也違背了基本的社交禮儀。所以我打算趁著這段時間,先把留聲機和音樂會門票的事給她們兌現了。”


    “利文夫人?”埃爾德聽到這裏,禁不住想起了那晚宴會的痛苦迴憶:“他媽的,亞瑟,真是什麽好事都讓你給攤上了。利文夫人,那可是利文夫人啊!”


    亞瑟聽到埃爾德反複強調,立馬嗅到了情報的氣息,埃爾德這小子或許知道些什麽東西。


    他裝作一無所知的探問道:“利文夫人怎麽了?不過就是俄羅斯大使利文伯爵的妻子,奧爾馬克俱樂部的女讚助人之一,考珀夫人比她也差不到哪裏去,你都尿到過考珀夫人懷裏了,就別惦記利文夫人的事情了。”


    埃爾德扼腕歎息道:“亞瑟,這不一樣。利文夫人的各種花邊新聞可比考珀夫人要多得多,傳聞中與利文夫人有染的政商名流可多了去了。如果你沒和利文夫人傳出過什麽新聞,那隻能說明你在歐洲算不上什麽人物。”


    亞瑟問道:“那麽哪些人才能算得上歐洲的大人物呢?”


    埃爾德掰著手指頭挨個數道:“像是奧地利帝國首相梅特涅、咱們的新任外交大臣帕麥斯頓子爵,當然也少不了咱們的前首相威靈頓公爵……”


    “威靈頓公爵?”亞瑟聽到這裏,忍不住一挑眉毛,嘴裏嘀咕道:“睡在利文夫人枕頭旁邊都打探不出消息,公爵閣下居然還有臉派我去探聽?”


    埃爾德問道:“亞瑟,你說什麽呢?”


    亞瑟糊弄道:“沒什麽,我是說,這裏麵有皮爾爵士的事情嗎?”


    “皮爾爵士?”埃爾德搖頭道:“皮爾爵士在這方麵為人還是挺正派的,他和皮爾夫人非常恩愛,大家都視他們為模範夫妻。”


    亞瑟微微點頭:“確實挺不容易的。畢竟像是墨爾本子爵那樣能和龐森比女爵維持了二十年婚姻的人,如今都看上了別處的花朵了。想在政治圈子裏不亂搞男女關係,的確是個不小的考驗。”


    埃爾德聽到亞瑟提起墨爾本子爵,忍不住擠眉弄眼的追問道:“話說諾頓夫人和墨爾本子爵的關係,你查清楚了嗎?他們倆之間,是不是有點那什麽,不太好當眾說的事情……”


    對於埃爾德的求知欲,亞瑟決定予以滿足。


    他開口道:“根據我目前得知的消息,諾頓夫人和諾頓先生雖然沒有離婚,但他們兩個已經事實分居。而且諾頓夫人常常前往內務大臣官邸,他們倆最近也一同出席過奧爾馬克俱樂部的宴會,但是我目前並沒有掌握到他們倆突破零距離的關鍵性證據。所以在現有條件下,我傾向於相信他們倆暫時還是清白的。”


    “清白的?這不可能吧?”埃爾德咧嘴一笑,他用胳膊肘捅了捅亞瑟:“你說,他們倆有沒有可能就在內務大臣官邸裏,那什麽……”


    亞瑟對於好友毫無理由的猜忌予以堅決否認:“埃爾德,內務部不是皇家海軍,我們這裏可不是找個船艙關上門就能辦事的。墨爾本子爵的辦公室裏每天人來人往,我不覺得他們可以在事務官們來來去去的空隙裏暢談物種起源。”


    “怎麽不可以?你想啊……”埃爾德正想和亞瑟分辯兩句,但是他話還沒說完,屋外便響起了敲門聲。


    迪斯雷利眼前一亮,這位新上任的雜誌主編火急火燎的衝到門前,滿臉笑容的開門道:“是阿爾弗雷德還是查爾斯來交稿子了?”


    豈料拉開門後,站在門外的卻是兩張他不認識的生麵孔,一個是穿著警服風塵仆仆的湯姆警官,至於另一個則是滿臉不高興的蘇格蘭場小鬼阿倫·平克頓。


    亞瑟看見了他倆,忍不住驚訝道:“湯姆,我不是讓你把他送迴格拉斯哥他父親那裏嗎?你怎麽把他給領迴來了?”


    湯姆望著亞瑟,隻是悲哀的歎了口氣,他拍了拍平克頓的後腦勺,開口道:“很遺憾,我帶他去了格拉斯哥警局,但是那裏的警官們告訴我,這小子的父親去年就病逝了。他的母親也在年初改了嫁,我又循著警官們的指點找到了他母親那裏去。


    但是那位女士似乎不太想見到她的這個兒子,她隻是委婉的告訴我,阿倫已經足夠大了,完全可以靠著當學徒工養活自己。而且這小子在來倫敦之前,似乎就是在他的一個遠房親戚那裏做箍桶學徒的。


    我本打算把他送迴那個箍桶工坊,但是這小子和我說,如果我把他送到那裏去,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再逃跑的。他雖然不排斥箍桶,但是他不喜歡待在工坊裏。如果他留在那裏,每天完不成任務就吃不上飯……


    嗯……亞瑟,我……我不知道該怎麽和你提這個事情……唉……都怪我沒用,我也知道局裏是不雇傭童工的,但是這小子偏說他可以,還求我給他一個機會,你看……”


    平克頓看到湯姆前後為難的模樣,也覺得有些對不住他。


    這一路上,他給湯姆添了不少麻煩,但這位警官不止沒有責怪他,反而還對他的叛逆行為多有關照。


    對於他的委屈與抱怨,湯姆全都耐心傾聽。


    對於他的困難與想法,湯姆也盡可能替他解決。


    而現在,湯姆還得為了他的一時任性,硬著頭皮去向上司提出非分的要求。


    平克頓雖然還是個青少年,但他卻將世間的人情冷暖全都體會了一遍。


    他拉著湯姆的手,鼓足了勇氣抬起頭對上了亞瑟那雙深黑的眼眸:“我……黑斯廷斯先生,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我雖然沒做過警察,但我從前看我爸爸幹過。您別看我年紀小,但我是不會拖後腿的。如果我做得好,您就支給我薪水,如果我做得不好,您就算直接把我送到濟貧院去,我也不會有半點怨言。”


    亞瑟倚在門邊,低下頭望著麵前這個還不到他胸口的小鬼,他語氣一塵不變地詢問道:“這話是湯姆教你說的嗎?”


    平克頓聞言臉上出現了一絲慌亂,他連忙擺手:“不,先生,您千萬別誤會,這些話都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和湯姆警官沒有任何關係。”


    亞瑟聞言隻是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看來是我對你的期待太高了,我以為赫赫有名的偵探都是天生的,就好像音樂家一樣。但是現在看來,偵探都是慢慢培養出來的。阿倫,你距離成為一名優秀的偵探,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阿倫聽到這話,先是一愣,旋即眼眶裏便蒙上了一層淚水:“黑……黑斯廷斯先生,您說這話的意思,是想要拒絕我嗎?”


    亞瑟緩緩點頭道:“對不起,阿倫,蘇格蘭場不考慮收取任何一個未成年人,這是內部條例規定,我無權讓蘇格蘭場為你更改規定。如果你很憧憬你那位警察父親,完全可以等到成年之後再來應聘。”


    一旁的湯姆雖然早就對這個結果有心理準備,但當亞瑟把話說出口時,他還是忍不住有些失落,他摘下帽子向亞瑟致歉道:“對不起,亞瑟,讓你為難了。”


    他拉著阿倫就要迴去,但是無論他怎麽拽,有著驢脾氣的阿倫卻默默滴著淚死活不願意轉身。


    無奈之下,湯姆隻能將阿倫抱起來扛在肩膀上,湯姆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安慰道:“沒什麽大不了的,天色晚了,咱們先迴家吃飯。至於你工作的事情,我再替你想想辦法。我記得你托尼叔叔在倫敦有個做木匠的親戚,實在不行,明天我帶你上那邊問問去。”


    但當他就要邁步離開時,卻感覺一隻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隨後,一陣溫厚的嗓音在他的身後響起:“湯姆,我隻是說蘇格蘭場不收小孩兒,但我沒說lps不收童子兵呀。”


    湯姆猛地一頓,趴在他肩膀上抽噎的平克頓也愣愣的抬起了頭,他正好對上了亞瑟的笑臉。


    愕然之後,湯姆滿臉欣喜:“亞瑟……”


    然而還不等他把感謝的話說出口,亞瑟便打斷了他:“不過我醜話先說在前頭,這個小鬼是你招募進來的,所以自然也由你負責管理他的日常起居和工作培訓。如果將來出了什麽問題,你也有一半的責任。如果你對此沒有疑問的話,我現在就可以為他提供工作協議。”


    亞瑟的話剛說完,湯姆便想都不想的一口答應,他激動地向亞瑟敬了個禮:“當然,長官!”


    亞瑟見他如此,也不直接迴應湯姆,而是俯下身子盯著平克頓的眼睛:“小鬼,為lps做事可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輕鬆,一旦被我發現你的工作不合格,我可不會送你去濟貧院,而是會把你送去皇家海軍的貝格爾號。


    你可能不知道,上次你偷得那塊懷表,就是貝格爾號上一位船員的私人物品。所以,你知道的,如果去了那裏,你絕對不會有什麽好日子過的。現在我最後一次給你忠告,如果你現在選擇迴去箍桶也還來得及。我給你一分鍾的時間考慮,是走還是留,你自己決定。”


    平克頓兩隻眼睛死死的盯著亞瑟,他牙關緊咬、身體顫抖著、雙拳攥緊,似乎是在掙紮著認真考慮。


    他扭頭看了眼額前冒汗、臉上帶笑的湯姆,終於,在一片寧靜中,平克頓學著湯姆和記憶中父親做過的那樣,緩緩抬起手臂向亞瑟敬了個禮:“遵命!長官!”


    亞瑟看他這樣,隻是笑了笑,他伸出手握住了平克頓敬禮的右手,將他的手掌向上提了提:“沒錯,警察敬禮的姿勢和陸軍一樣,手掌心朝外,對準太陽穴。手掌朝下是皇家海軍的禮儀,朝下的原因是他們在船上工作,所以手心通常不是很幹淨。”


    平克頓茫然道:“那警察的手上通常都很幹淨嗎?”


    亞瑟搖頭輕笑道:“當然不是,警察的手上也全是血腥,所以我們才需要戴上白手套,以便於掩蓋住我們做過的,或者打算做的那些事情。阿倫,你所加入的lps,做的就是類似這樣的事情。你,做好準備了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不列顛之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趨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趨時並收藏大不列顛之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