拄著手杖的老頭晃晃悠悠的行走著,忽然他抬頭發現了前方的埃爾德。


    老頭不甚在意的抬手打了個招唿:“下午好啊,埃爾德!你叔叔最近怎麽樣?”


    埃爾德摘下帽子,僵硬的笑道:“承蒙您的關照,他最近過得還不錯。隻不過時間不湊巧,他上個月又被調到地中海艦隊輪崗了,要不然今天的宴會他就能見到您了。”


    老頭微微點頭,他又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的亞瑟:“這位是?”


    埃爾德趕忙為他介紹:“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科德林頓將軍今天邀請來作客的科學家,蘇格蘭場警司亞瑟·黑斯廷斯先生。”


    “警察?”老頭不滿的撇了撇嘴:“我討厭警察。”


    語罷,老頭便不甚在意的拄著手杖從二人身邊走了過去,沒過多久,他們便聽見休息廳裏傳出一陣雞飛狗跳似的聲音。


    “史密斯將軍,您怎麽也來了?”


    “怎麽?我不能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聽海軍部的同僚說您已經遷居巴黎了,所以想著您應該不會出現在倫敦才對。”


    “你們難道不知道巴黎在鬧革命嗎?那裏最近不太平,我這個老人家經不起折騰,所以迴倫敦清靜清靜。什麽時候那邊消停了,我什麽時候迴去。嗯……這是誰?喲,科克蘭?!你小子不是賭咒說這輩子都不會再迴不列顛了嗎?怎麽,看你這副樣子,你是向海軍部服軟了?”


    “都是過去的事了,史密斯將軍,您看在我當年在議會力挺您和皮勞將軍封鎖土倫港的份上,您老人家嘴下多留點情。”


    “土倫港?你小子他媽的還敢提土倫港?!當年向海軍部提議用裝滿炸藥的艦船編隊對土倫港搞自殺式襲擊的是不是你?合著在外麵帶艦隊的不是你小子,伱看看你提的都是他媽的什麽狗屎建議。


    幸好海軍部那次難得的長了腦子,沒有聽你的。要不然把船都用去自殺式襲擊,你是打算讓我指揮沙丁魚嗎?”


    “那確實是我提的,但是您必須考慮到這個建議的合理性。我之前在巴斯克水道戰役中就是運用了火船攻勢成功擊潰了阿勒芒率領的法蘭西布雷斯特艦隊。


    如果不是甘比爾那個婊子養的強行下令讓我撤退,我本可以全殲法國人的11艘戰列艦,打出不遜於特拉法加大捷一般的戰果,或者最起碼也能獲得尼羅河口戰役一般的勝利。


    但是,甘比爾,甘比爾那個雜種!他在開戰前就否決了我的火攻建議,還指責我說‘火攻是殘忍的,違反基督教道義的戰爭行為’,當他發現我運用火攻取得巨大戰果後,又嚴令我不得追擊,並要求艦隊立即撤退。


    最可笑的是,戰後他還把我送上了軍事法庭,您說說,他是不是個驢日的雜種玩意!”


    “行了行了,你消消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不過我也同意你的觀點,甘比爾確實是個婊子養的。關於這一點,你、我還有埃利亞布·哈維將軍的意見基本是一致的,詹姆斯·甘比爾壓根就不具備作為一支艦隊司令的軍事素養與基本能力。


    那家夥就是混資曆,他仗著自己1768年就加入了皇家海軍,在海上混完實習期,正巧又趕上了1775年北美獨立戰爭的春風,所以剛通過海軍部考試就順順利利的撿到了一個艦長位置。


    但哪怕那時候天天打仗,他也足足花了快20年,直到1794年才從護衛艦長升到了戰列艦長,之後又是他媽靠著軍齡長升了少將銜。再然後,這狗東西就調到海軍本部坐辦公室了。


    後麵的事情你應該也知道,我們老實忠厚的甘比爾將軍一下子就像是受到了上帝眷顧般,隻用了十年的時間完成了從少將到中將再到上將的飛躍。


    對了,我之前聽科德林頓說,甘比爾今年和威廉姆斯-弗裏曼、查爾斯·波爾一起晉升皇家海軍元帥了,海軍部這是腦子又進水了嗎?”


    “那有什麽辦法呢?誰讓咱們的甘比爾元帥和現如今的國王陛下關係好呢?你應該也知道,咱們的國王陛下當年可是在北美服役了十二年……”


    埃爾德扭頭望向休息廳,臉上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沒過多久,他便發現原本待在休息廳裏的三個海軍上校也滿頭大汗的走了出來。


    亞瑟看到他們三個,忍不住笑著問道:“三位也沒有火柴了嗎?”


    三個海軍上校相視苦笑。


    菲茨羅伊上校開口道:“比起待在休息廳裏,或許買火柴還可以算是個美差。”


    富蘭克林則抱怨道:“科德林頓將軍怎麽還不來?也隻有他過來,才能讓那二位收斂一點。”


    埃利奧特爵士聽了這話,隻是無奈:“還是算了吧。托馬斯·科克蘭將軍雖然資曆輕,但是他當年可是連甘比爾元帥的命令都不甩。後麵被送上軍事法庭了,更是直接當庭大罵甘比爾元帥膽小如鼠、優柔寡斷,後麵又在議會抨擊海軍部腐敗無能、管理僵化。


    至於西德尼·史密斯將軍,他的資曆比科德林頓將軍更老,而且還是以海軍上將身份退役。


    最重要的是,他當年在地中海的時候,連納爾遜將軍都不放在眼裏,他的分遣艦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進出埃及水域從來不向納爾遜將軍這個埃及水域司令打申請。後麵還幾次三番越過外交部,私自與法軍簽訂停戰協議。你讓科德林頓將軍對付奧斯曼人可以,但他絕對搞不定這倆。”


    埃爾德也忍不住嘀咕道:“史密斯將軍最知名的難道是這些事嗎?我聽說,他年輕的時候不是疑似搞大了卡洛琳王後的肚子嗎?”


    菲茨羅伊上校聽到這話,連忙瞪眼警告道:“少提這件事。這事具體是怎麽搞得還說不清楚呢。史密斯將軍隻是牽涉其中,其他對象不還包括托馬斯·勞倫斯爵士和喬治·坎寧爵士嗎?”


    埃爾德聞言大驚失色:“什麽!他倆也幹了?”


    亞瑟聽到這裏,趕忙拉著埃爾德向外走,他一邊走一邊抱歉的衝著身後的上校們致歉道:“抱歉,先失陪一下,埃爾德和我得去替科克蘭將軍買火柴了。”


    語罷,他便帶著埃爾德快步走出了科德林頓的宅邸,直到出門看見西斜的太陽和來往的車流,亞瑟的腳步這才慢了下來。


    二人站在馬路旁的紅牆邊,亞瑟抽出自己的煙鬥和火柴盒,猛地嘬了一口。


    煙霧騰騰升起,亞瑟將火柴盒丟給埃爾德。


    埃爾德正想點煙,但還未等他打著,便聽見亞瑟開口問道:“關於卡洛琳王後的事情……”


    埃爾德一聽到這個名字,火柴差點燎了手。


    他呸的啐了一口吐沫,開口道:“你這麽想聽,剛才拉我出來幹什麽?”


    亞瑟聳了聳肩:“當事人不是坐在裏麵嗎?我擔心讓他聽見,以後會影響你的偉大前途啊。”


    埃爾德聞言,倒也沒在意,他迴道。


    “其實也沒什麽,當年咱們的老國王喬治四世還是威爾士親王的時候,就和太子妃卡洛琳感情不和,甚至於在卡洛琳生下夏洛特公主以後沒多久,他們倆就正式分居了。而等到喬治四世後麵當了國王,更是想直接把她給一腳踹開。


    你也知道的,卡洛琳王後為了這個名分問題打了很久的官司。精神與肉體雙重空虛的情況下,卡洛琳王後可不就得從別人的懷抱中得到一點慰藉嗎?”


    亞瑟聽到這裏,不由捏著下巴點了點頭:“說的好像有點道理,繼續。”


    埃爾德得到了亞瑟的肯定,頓時眉飛色舞的講起了他從各種渠道搜集來的小道消息。


    “你剛才也聽到了,卡洛琳王後的緋聞對象有三個。


    其中,喬治·坎寧爵士是當時不列顛風頭最盛的政客,


    托馬斯·勞倫斯爵士是當時公認的英國最好的肖像畫家,


    西德尼·史密斯將軍則是與納爾遜交相輝映的閃耀將星以及海軍部有名的怪咖。


    雖然這些傳聞不一定是真的,畢竟這三個人因為性格和成就的原因,都有非常多的敵人。或許這些消息是他們的政敵放出來攻擊他們的也說不定。


    但是,卡洛琳王後在與國王陛下分居的日子裏肚子大了,並且王後在那個時期與這三人交往甚密,這兩點都是可以確定的。


    至於到底究竟是不是他們三個人幹的,那就說不清了。但是根據我個人的意見,這三個人當中最有可能性的,或許還真是西德尼·史密斯將軍。”


    亞瑟聞言,靠著紅牆吐了口煙圈:“何以見得呢?”


    埃爾德一臉得意的繼續分析道:“亞瑟,你想啊!在卡洛琳王後肚子大了這件事傳出來的時候大概是1802年,那時候坎寧爵士剛結婚沒多久,而且天天忙著在議會裏攻擊西德默斯子爵的內閣,好讓小威廉·皮特重新上台掌權,依著西德默斯子爵那個陰險的個性,放出這種消息攻擊坎寧爵士完全是有可能的。


    並且在之後的幾年裏,這些緋聞也並沒有影響到坎寧爵士的政治生涯,他不僅幹過外交大臣,而且還做過一任首相。要知道,他不過是個女演員的孩子,除了一個銀行家叔叔以外就沒什麽其他背景了。如果他真的和王後有染,怎麽會平穩落地呢?


    至於托馬斯·勞倫斯爵士,他雖然在藝術界非常有影響力,但是這個緋聞也沒有影響到他的後續發展。威靈頓公爵、倫敦德裏侯爵夫人、阿伯丁伯爵、庇護七世,乃至於國王陛下本人都照常找他畫肖像,還給他封了爵,讓他做了皇家美術學院的院長。所以,他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可是唯獨西德尼·史密斯將軍,隻有他一個人在緋聞傳出的時候被扔出了不列顛。當時他因為不聽指揮本來已經被皇家海軍勒令強製退役了,但是由於緋聞越傳越多,最後海軍部隻能捏著鼻子將他複起,然後一腳把他踢去了大西洋讓他吹著海風冷靜冷靜。”


    亞瑟聽到這裏,看向埃爾德的眼神裏突然多出了一點尊敬:“埃爾德,我好像終於發現你的能力了。你這輩子如果不搞情報工作,簡直是糟蹋了你這刻苦鑽研的精神與孜孜不倦追求極致細節的能力啊!”


    埃爾德被他嚇了一跳:“怎麽?你是建議我,在全球航行迴來以後,加入海軍部的地理測繪與拓補信息統計部門嗎?他們那裏就是搞航海情報的。但是我聽說,那裏的要求比較嚴格,我這種自由散漫的性子,也不知道行不行。”


    “行,怎麽不行?”亞瑟笑著迴了句:“你聽我的,我難道還能騙你嗎?”


    亞瑟話音剛落,忽然,他感覺自己的腰被人撞了一下。


    他猛地一迴頭,隻看見自己的身後站著個捧著雙手,戴著破氈帽、臉上髒兮兮,看起來應該十歲左右的小男孩。


    小男孩眨巴著眼睛,斷斷續續的用一口有別於倫敦腔的蘇格蘭口音開口道:“先……先生,麻煩……麻煩可憐可憐我吧,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亞瑟先是抬頭看了眼四周的人潮,確定附近沒有警察以後,這才從兜裏摸出一枚硬幣放在了他的手裏。


    “小夥子,如果你以後來西區乞討,最好不要在這條街上。這裏警察巡邏的頻率非常密,如果被他們發現你,你雖然不會被扔進監獄,但也少不了要挨上幾棍子又或者被送進濟貧院裏。”


    小男孩愣愣的望著手心裏的銀幣,他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今天的運氣。


    那是半克朗,價值兩個半先令。


    “這……這真的是給我的嗎?先……先生,我從沒見過您這樣大氣的。”


    亞瑟聞言隻是笑了笑,他衝著身旁的埃爾德揚了揚腦袋:“我大氣?不,你覺得我大氣,是因為你沒認識我旁邊的這位紳士,讓他叫你見識見識什麽才是真正的大氣。”


    埃爾德本想腳底抹油,可亞瑟這話一出口,再加上他眼睛的餘光又瞥見了幾位正在下馬車的、望著這裏微笑著的小姐夫人們。


    我們的埃爾德先生此時,也隻能將那隻顫顫巍巍的手伸進了口袋裏,掏出一枚比亞瑟還大的銀幣放進了男孩的手心。


    “拿著這個,一克朗,代表我感恩的心,我的孩子,拿它去吃點好東西。”


    小男孩看到這裏,忍不住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脫帽鞠躬道:“感謝您,好心的先生。”


    正當他喜氣洋洋的打算拿著這些東西去好好的吃一頓時,忽然他又聽見身後響起了埃爾德的叫喊聲。


    “等一等!孩子!”


    埃爾德衝到小男孩的麵前,他看了眼已經走遠的小姐夫人們,不好意思的從小男孩的手裏拿迴了那枚亞瑟給的半克朗銀幣:“小夥子,你忘了給我找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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