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廳街4號,大倫敦警察廳三樓的辦公室內。


    亞瑟站在這處原本屬於泰勒·克萊門斯警司的辦公室裏,他的視線穿過透明的玻璃窗,將遠處車水馬龍的特拉法加廣場、國會大廈、聖馬丁教堂、以及白金漢宮前的林蔭道盡收眼底。


    這裏是整個大不列顛的心髒,而亞瑟,此時正作為這顆心髒微不足道的組成部分之一,腳踏實地的站在這裏。


    阿加雷斯兩腳搭在辦公桌上,舒舒服服的臥在椅子裏,紅魔鬼伸出修長的指尖夾起桌麵上的書籍,那是一本約翰·洛克的《政府論》。


    他隨手打開書籍,翻開亞瑟做了書簽的位置,渾不在乎的朗讀出了上麵的詞句。


    “在參加社會時,每個人都交給了社會一些權力,隻要社會不消失,這些權力就不能重歸於個人手中,而是繼續留在社會中。因為如果不是這樣,就不會有社會,也不會有國家,而這是與原來的協議相悖的。


    因此,如果社會已經把立法權交給了議會,這個議會是由若幹人組成的,由他們和他們的後繼者來繼續行使這些權力,並給議會規定產生後繼者的範圍和職權,那麽,隻要政府不消失,立法權就不能重新迴到人民手中。


    因為他們已經賦予了立法機關以權力,並且讓立法機關永遠存在,那麽人民放棄的政治權力就不能再收迴了……”


    紅魔鬼讀到這裏,不免嘖嘖了兩聲。


    “你又在看這種東西。這對你的光明前途有什麽用處嗎?約翰·洛克當初寫這本書的目的,是為了暗示讀者,當時的國王詹姆士二世已經違反了一個正當政府的邏輯。


    雖然我不否認這本書的一部分邏輯已經接近真理了,但那又怎麽樣呢?威靈頓內閣的存在對你是有好處的,難不成你還打算和他們演對手戲?


    再說了,如果威靈頓的內閣違反了它作為正當政府的邏輯,那麽在同一套選舉標準下誕生的輝格黨內閣也應當是不正當的……”


    阿加雷斯自顧自的念叨著,忽然,紅魔鬼的眉頭皺緊:“等等……亞瑟,你這個小混蛋到底在想什麽呢?”


    亞瑟扭過頭瞥了他一眼:“我沒什麽意思,我隻是讀書而已。最近倫敦還算太平,但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你難道沒嗅出空氣中的火藥味兒嗎?


    雖然威靈頓公爵想著至少要把這屆內閣拖到大選為止,但我從這陣子一直在做議會采訪的查爾斯那裏聽說,輝格黨的領袖格雷伯爵好像連這一兩個月的時間都不打算給他。


    貌似格雷伯爵已經下令讓羅素勳爵盡快聯合黨內議員與獨立議員,打算對威靈頓內閣發起不信任決議。一旦決議通過,內閣將會立刻垮台,屆時大選也將提前。


    但麻煩之處在於,即便輝格黨贏得大選上台組閣,他們也不過是控製了下議院的多數議席,掌控了立法權的一半而已。而由貴族組成的上議院依舊牢牢地掌控在托利黨手裏,依照目前托利黨的黨內傾向,他們是絕不可能在議會改革問題上做出任何退讓的。


    而一旦輝格黨在下議院提出議會改革動議,那麽其在上議院遭到否決幾乎是必然的。如此一來二去,你覺得消息傳出去以後,會發生什麽問題?”


    阿加雷斯推了推眼鏡,重新翻開了那本《政府論》:“你是說,伱擔心會爆發內部革命,或者更簡單直接的說,你擔心內戰開啟的可能性?”


    亞瑟搖頭道:“倒沒有嚴重到那種程度。謝天謝地,這裏是英國,而不是俄國,如果是沙皇俄國,又或者是奧斯曼土耳其,除了內戰以外,我實在想不出到底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你要知道,我在倫敦大學曆史係四年的學習可不是白讀的。僅就大不列顛的曆史經曆來說,自從光榮革命之後,每每來到內戰爆發的邊緣,總會出現富有犧牲精神的政治家們出來解決問題。


    就比如上次《天主教解放法案》時的威靈頓公爵,要不是他做出妥協讓步,他可不會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我聽說這段時間經常有抗議者大半夜跑去他家門口砸他的窗戶玻璃,公爵先生對此不堪其擾,但依舊竭盡所能的克製了自己的暴躁脾氣。


    我不知道公爵先生不願繼續在改革問題上讓步,到底是他真的那麽頑固,還是他被《天主教解放法案》傷的太深,所以再不敢越雷池一步了。


    但不論如何,不管是出於對威靈頓公爵犧牲精神的欽佩,還是出於《天主教解放法案》讓我得以出任蘇格蘭場高級職位的感激,我確實應該為托利黨做點事情,我欠威靈頓公爵和皮爾爵士一份恩情。”


    紅魔鬼拿起亞瑟辦公桌上的糖罐子,將裏麵的糖塊全部倒進了嘴裏,他一邊咀嚼著,一邊分析道:“所以這就是你去找皮爾,要求成立那個什麽調查局的原因?”


    亞瑟搖頭道:“不完全是。我說了,我的曆史知識不是白學的。從我對托利黨和輝格黨的曆史了解來看,前身是保王黨的托利黨雖然也會動用暴力,但是非必要情況下他們一般傾向於和平與秩序。


    更重要的是,在天主教解放問題的處理上,威靈頓公爵和皮爾爵士向我展示了他們作為傑出政治家的十足魄力。哪怕我並非在所有問題上都與他們意見一致,但我對托利黨在他們的帶領下正在逐漸走向寬鬆與開放的態度感到滿意。自1820年卡圖街密謀發生後,托利黨的大方向正在轉變。


    先是推出了《禁奴法令》,然後是廢除了《禁止工人結社法》,再到改革《穀物法》降低國內糧食零售價格,削減各種進口商品的關稅並逐步廢除《航海法》相關條例,建立大倫敦警察廳以試圖降低犯罪率,廢除《血腥法令》削減死刑數量,放開出版物審查、言論自由與恢複人身保護令,當然,還有努力了近三十年才最終出台的《天主教解放法案》。


    我不能說這些東西的效果立竿見影,甚至於《穀物法》的改革並沒有起到預期中的效果,但至少我能看到托利黨確實是想要為這個國家做些事情。或許這個黨派不值得相信,但我相信正帶領著這個黨派前進的皮爾爵士和威靈頓公爵。”


    紅魔鬼聽到這裏,不由咧嘴笑道:“那麽輝格黨呢?他們難道就不值得相信嗎?”


    “輝格黨?”


    亞瑟聽到這裏,不由抿了抿嘴唇:“奉護國公克倫威爾為精神領袖的輝格黨,當然也沾染了克倫威爾喜歡隨意處死他人的脾氣。如果輝格黨上台,而國內又發生了暴動的話,我對於問題能否和平解決,抱有相當大的疑慮。


    更別說,當年在彼得盧事件中力主出動軍隊鎮壓並推出六項高壓法令的那部分托利黨議員們,現在幾乎全部倒向了輝格黨。如果他們真的上台了,我還真是不太放心。”


    阿加雷斯聽到這裏,什麽話也沒說,紅魔鬼隻是一挑眉毛,打了個響指,隨後便看見他的手心變出了一個長著‘弗雷德’臉龐的紅蘋果。


    他一口咬下去,伴隨著蘋果的痛苦哀嚎和魔鬼惡意滿滿的大肆咀嚼聲,血水順著他的嘴角流了一地。


    阿加雷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打了個飽嗝,隨後自覺地讓出了辦公椅,懶洋洋的開口道:“看來有人找你。”


    魔鬼話音剛落,便聽見室內敲門聲響起。


    亞瑟開口喊了句:“請進。”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外麵站著的是一位被亞瑟調到警察廳辦公的湯姆和托尼,還有被他倆一路護送到這裏的、手裏抱著綠色帆布包的狄更斯。


    狄更斯看見坐在辦公桌對麵的亞瑟,猛地唿了口氣,他的臉上多了一抹輕鬆的笑容。


    “亞瑟,還真是你!我一開始還以為他們倆是在騙我呢。我就知道,這個世界上,好人肯定會有好報的,你的升遷速度也太快了。謝天謝地,上帝正在看著我們,懲惡揚善正是他的使命。”


    亞瑟聞言,並沒有正麵迴應,他隻是笑著說道:“查爾斯,你高估我了。我算不上什麽好人,雖然我竭力想做個好人,但我自認為,現在的我,隻是壞的沒有那麽徹底。”


    但狄更斯顯然沒把亞瑟的話當成一迴事,他從自己的包裏掏出一份稿件擺在亞瑟麵前,滿臉緊張的盯著他:“先不說這個了,你幫我看看這東西,你覺得我寫的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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