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末路與殘局


    侯景的人生格言,不外乎就是殺戮、搶掠、奸淫、叛變。為防止百姓聯合反抗,在建康城內製定軍法,禁止百姓低聲說話,違者,直接投在一個特製的大舂碓裏舂死。


    軍餉短缺時,除了搶劫,侯景還擄掠人口販賣到北方。人家以德治國,你以血治國,如此統治怎能長久?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侯景攻占了三吳之地,551年3月又把戰火蔓延到了長江中上遊的荊、郢諸州。


    這次,侯景在戰略上犯了嚴重的錯誤。


    1.荊州軍曆來是南朝軍隊精銳中的精銳,尤善水戰,侯景軍雖然戰鬥力強悍,但以北方人為主,不善水戰。


    2.侯景無政治才能,早已失去民心,離開大本營建康就得不到其他地方的支持,且必須分兵把守所占城池,必導致兵力分散。


    果然,侯景派五千兵馬守夏首,一萬兵馬攻巴陵,另有一路攻擊江陵。前鋒部將任約所部被蕭繹的荊州兵擊敗,侯景聞訊率軍救援,551年4月,在西陽被梁將徐文盛擊敗。


    侯景畢竟用兵狡詐,派出三百輕騎兵奇襲郢州,俘獲了刺史蕭方諸,導致徐文盛軍心大亂,奔歸江陵。


    侯景攻擊巴陵的部隊也碰到了硬茬。


    南梁大將王僧辯,在巴陵沉了幾條破船,做出偃旗息鼓要逃走狀,吸引侯景主力部隊攻擊巴陵。


    侯景中計,晝夜猛攻巴陵,巴陵卻固若金湯,侯景損失慘重,糧草也漸漸不濟,士氣開始低落。


    551年6月,梁將胡僧祐、陸法在赤亭大戰中擊敗並生擒侯景前鋒任約。被斷一臂的侯景,隻得放棄進攻江漢的計劃,開始撤兵迴建康。半路上,又被南梁豫州刺史荀朗等人截擊,損兵無數。


    至此,侯景敗亡之相,越來越明顯。


    迴到建康時,侯景隻剩幾千殘兵,自知已屬窮途末路,把心腹謀士王偉找來,商量一件大事。


    篡位。


    都這個時候了還想當皇帝,隻有兩個目的,一是顯示權威,提升士氣;二是想臨死前過把當皇帝的癮。


    551年9月,侯景廢掉梁簡文帝蕭綱,殺太子蕭大器等宗室二十餘人,改立蕭棟為帝。


    10月,侯景令王偉以祝壽為名將廢帝蕭綱灌醉,然後用大土袋子壓死。11月,又通過篡位的傳統程序--加九錫、禪讓,廢蕭棟,自立為帝,國號漢。


    有意思的是,中國曆史上出現過數個漢王朝,隻有東漢、西漢、三國時的蜀漢、五代時的南漢是漢族人的政權,其餘,匈奴人劉淵建立過一個漢,羯族人侯景建立一個漢,氐族人李雄在四川建立過一個成漢,五代時沙陀族的劉知遠建立過一個後漢,劉知遠的弟弟劉崇建立過一個北漢(楊家將的原東家)。


    漢的魅力,是無窮的。


    侯景登基儀式由王偉主持。王偉提出,要立七廟,就是皇帝必須要祭祀七代祖宗。侯景自己的名字還是半路取的,搞不清楚自己的七代祖宗是誰,隻知道自己父親叫侯標,埋在朔州。


    這些都是蔥花,不影響大菜,王偉幫侯景虛擬了七代祖宗。上溯到漢代,有個姓侯名霸的司徒,就成了侯景的始祖。


    侯景在過皇帝癮時,南梁最強的地方軍閥、湘東王、荊州刺史蕭繹,經過長期觀望,得知蕭綱的死訊後,才於552年2月,派出兩支部隊征討侯景。


    因為,他知道,奪位的最佳時機來了。


    這兩支部隊的統帥,一個是江州刺史王僧辯。另一個,是大名鼎鼎的東揚州刺史陳霸先。


    與王僧辯是蕭繹派出的不同,侯景之亂爆發後,陳霸先比蕭家子弟都積極,他率先北上勤王,但卻遭到了蕭家子弟的阻攔。


    可笑。


    陳霸先孤立無援,聽說蕭繹要東進打侯景,是他主動派使者聯絡蕭繹,接受蕭繹的統一節製。


    3月上旬,伐侯部隊在姑孰遇到叛軍侯子鑒的部隊的抵抗,梁軍輕鬆獲勝,抵達建康城郊外。


    侯景率軍堵塞秦淮河口迎戰,陳霸先奮勇當先,率部渡過秦淮河北岸,梁軍其他各部也趁機陸續渡過秦淮河,築起營寨。


    侯景率萬餘步兵、八百騎兵猛攻伐侯部隊,先後八次瘋狂進攻,都被陳霸先擊退。


    自己做人怎樣心裏沒個數?還敢親自率軍出城,侯景親自率軍出城後,後院起火--石頭城中的守將開城投降。


    侯景孤注一擲,又使出當年擊敗慕容紹宗的殺手鐧,親率百餘敢死隊,棄長矛持短刀突擊陳霸先軍。


    這次,又被擊敗。


    叛軍士氣盡失,成批潰逃。侯景率數十人逃往吳郡。謀士王偉逃往京口,被擒殺。


    侯景在吳郡收拾殘兵敗將數千人,集船兩百艘欲做最後掙紮,於551年4月在鬆江被梁軍徹底擊潰。


    這時,侯景隻剩一條船,幾十個人。


    禍亂南方多年,戰鬥無數的侯景,窮途末路時還能跟隨他的幾十個人,應該都是他的死黨。然而,有一個人例外,他叫羊鶤。


    羊鶤不是別人,正是侯景的死對頭、南梁名將羊侃的兒子。


    侯景攻占建康後,為泄獸欲,強娶梁簡文帝蕭綱之女、十四歲的溧陽公主為妻。一個還不夠,又霸占羊侃之女為妾,夜夜淫辱,卻用羊鶤為官。


    羊鶤,表麵上對侯景忠心耿耿,其實,夜夜把牙咬碎,仇恨的種子早已紮在了心底。


    侯景在鬆江丟光了最後的老本後,在滬瀆下海逃往北方。羊鶤策反了幾個隨從,趁侯景睡著之時,命水手改變航向,轉往京口。


    人在有心事時往往睡不踏實,侯景迷糊間感覺航向不對,剛要起身大叫,羊鶤帶著幾個人衝了進來,指著侯景大喊:羯胡,今天要借你的腦袋取富貴!


    49歲的侯景依然矯健,持刀躍起,想奪一條路到甲板跳水逃走,被羊鶤等人持長矛攔住。


    情急之下,侯景跑迴船艙,用刀狂砍船底。幹嘛?想用刀砍開船底潛水逃走!一生不改奇人本色。


    羊鶤跨步上前,對準侯景的後背,一矛刺了個對穿。


    身殘誌堅、一直致力於背叛事業的侯景,結束了跌宕起伏、腥風血雨的一生。


    為防止屍體腐爛,羊鶤割開侯景的肚子,塞入大把的鹽,做成了金華火腿,送到建康。


    侯景在敗亡之前,江陵有歌謠:“苦竹町,市南有好井。荊州軍,殺侯景。”


    南朝有個和尚,叫僧通,整日瘋瘋癲癲,世人皆知其說話靈驗,稱之為闍梨。


    某日,侯景宴請僧通。僧通抓了一塊肉,蘸上鹽遞給侯景,問:好吃嗎?


    侯景:太鹹了。


    僧通幽幽道:不鹹就爛了。


    侯景牌火腿到達建康後,百姓群起爭著割其肉吃,將骨頭燒成灰放在酒裏喝,連其妻子溧陽公主也參與其中。


    侯景的頭被送到江陵,在街上懸掛三天後,交到諮議參軍李季長家裏,用市南的井水煮了後,塗上油漆,作為工藝品放到倉庫裏。


    巧合的是,李季長家東邊就是苦竹町。


    侯景家人的處境?很慘。他投靠南梁並造反後,東魏高澄,命人把他老婆臉上的皮扒掉,投放在大鐵鍋裏用油炸死,女兒罰沒入宮當奴婢,兒子三歲以上的都統統閹割。


    後來取代東魏的北齊的齊文宣帝高洋,夢見一個獼猴坐在禦床上,醒來後疑是侯家又要作亂,便把侯景的兒子都投入熱鍋中煮了。至此,侯景在北方的兒子全部消失。


    經過侯景之亂,江南遭受的損失是無可估量的。


    建康所在地揚州和鄰近的東揚州,向來以繁華富庶著稱,現被戰火摧殘的滿目瘡痍。窮人們或逃走或被掠奪為奴或被殺,富人們有錢也買不到東西,大批富人抱著金銀珠寶餓死。


    江南士族大多聚居於建康和揚州,在侯景之亂中被屠戮殆盡,南朝士族自此一蹶不振。


    大量藏書、文物也在戰火中被毀,南朝文化受到空前浩劫,富庶繁榮的江南二十多年後才逐漸恢複元氣。


    以上是關於江南經濟文化的浩劫情況,而政治上,鎮壓侯景的主力軍則開始趁機擁兵自重,政局一片混亂。


    戰亂結束,有等待侯景斬盡建康城內蕭氏宗親的耐心,也有一定要趁機奪位恆心的二心小王子蕭繹,順理成章地在江陵稱帝,即梁元帝。兩位主要功臣陳霸先和王僧辯,自然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戰後,陳霸先屯駐揚州,王僧辯則屯駐建康,二人各自掌管一軍,也是南梁最精銳的兩支部隊。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二人鬧翻是遲早的事兒,然而,二人真正翻臉,卻是因為一件意外事件。


    事情的起因,純屬蕭繹無事生非,飲鴆止渴。不光搞丟了自己的命,還把南梁帝國推向萬劫不複。


    當蕭繹正在與侯景打的激烈之時,蕭氏宗室中有個比蕭繹還著急當皇帝的人,就是他的弟弟、蕭衍的第八子、武陵王蕭紀。


    蕭繹稱帝還知道等等,蕭紀則毫不客氣的直接在益州稱帝了,這還不算完,他打著平定侯景的名義,率大軍順江而下。


    益州,四川,可是在蕭繹的上遊,蕭紀大軍必然要經過蕭繹的防區,這豈不是“假道伐虢”的翻版?


    蕭繹一身冷汗。弟弟的兵力比自己多,還提前稱帝占了先機,蕭繹隻有兩個選擇,一是承認弟弟的帝位,二是兄弟鬩牆。


    我等了這麽長時間豈能接受弟弟的領導?蕭繹腦子一熱,做了一個荒唐的決定。


    向西魏求救,抄弟弟的老窩成都。


    西魏宇文泰接到蕭繹的求援,擦了擦笑出的鼻涕泡,馬鞭一揮,大將韋孝寬、尉遲迥等率軍從漢中南下,攻取了成都。


    老窩被抄,蕭紀的將士們大多是四川人,請求迴軍殺退蕭繹請來的西魏侵略軍。然而,皇位的誘惑,豈是一個破四川能比的,蕭紀執意乘船順長江東下。為了激勵將士,蕭紀想出一個辦法。


    畫大餅。


    這餅可不一般,真是用真金白銀鑄就的。蕭紀拿出全部老本,鑄了一萬個金餅,五萬個銀餅,裝箱懸掛起來,慷慨激昂的宣布:勇往直前者,賞餅。


    六萬個金銀餅像六萬枚閃閃發光的獎牌,閃爍著耀眼又誘人的光芒。將士們兩眼放光,嗷嗷的撲向瞿塘峽口蕭繹軍隊的防區。幾次戰鬥下來,蕭繹被弟弟揍得暈頭轉向,軍隊損失慘重。


    而當得勝迴營的將士們找老板蕭紀領餅時,卻被告之:老板病了,不見。


    原來他媽的是畫餅讓我們過眼癮的!蕭紀軍隊士氣一落千丈,結果可想而知。


    蕭繹成功的進行了反擊,麵對弟弟的求和,迴了一封文采飛揚的信--《又與武陵王紀書》:兄肥弟瘦,無複相代之期;讓棗推梨,長罷歡愉之日。


    拒絕的極其藝術,字裏行間有掩飾不住的得意。


    蕭繹的遊擊將軍樊猛截斷了蕭紀的後路,帶人上船直奔蕭紀臥室。蕭紀繞著床跑,樊猛手持長矛追,二人跑著跑著,蕭紀從床上箱子裏摸出一塊金餅扔給樊猛:放過我,這些餅就是你的。


    樊猛:廢話,殺了你不也還是我的?


    蕭紀腿肚子跑抽了筋,被樊猛一矛,刺了個透心涼。


    想位如命卻惜餅勝命的蕭紀死了,蕭繹就能笑了?他笑不起來。


    因為,被他求來打弟弟的西魏宇文泰,占著益州(四川)不走了。求援打弟變成了引狼入室,蕭繹很自責也很憤怒,派人去跟宇文泰講理。


    跟軍閥講理?宇文泰不但不還益州,還更進一步,令常山公於瑾、大將軍楊忠、宇文護等率軍進攻江陵。


    請記住上述這些名字,後文將會陸續提到,都是如雷貫耳的關隴貴族軍事集團中的佼佼者,後世隋唐的基本班底。


    西魏虎狼之師撲來,陳霸先和王僧辯都來不及增援,江陵被攻破,蕭繹於弟弟蕭紀身亡後不到兩年,也掛了,享年47歲。


    宇文泰扶植嶽陽王蕭詧為傀儡,把江陵彈丸之地劃給其管理,這就是西魏的附屬政權--西梁。這個彈丸政權存在了32年,597年,隋文帝楊堅征召西梁國主蕭琮入朝,封為莒國公,西梁滅亡。看清楚了,是征召入朝,太小了,懶都懶的打。


    國不可一日無君,陳霸先與王僧辯緊急磋商,擁立蕭繹的兒子蕭方智為帝。江陵已在西魏之手,南梁的都城又迴到了建康。


    蕭繹定都江陵時,曾有人勸其遷都建康,其卻挺戀家,未采納,並派人殺死了在建康的廢帝蕭棟兄弟三人。此三兄弟未死於侯景之亂,卻最終死於同宗之手。


    請注意這個微妙的變化,前文講過,陳霸先的勢力在揚州,而王僧辯的勢力就在建康。南梁都城重迴建康,從此時起,王僧辯的影響力蓋過了陳霸先。


    一山不容二虎,難免頻生齟齬。而又一方勢力的插手,讓陳霸先與王僧辯這兩個曾經親密的反侯戰友,徹底走向了對立麵。


    北齊,高歡兒子高洋廢掉東魏後所建。眼看西魏從南梁割走了益州,高洋的哈喇子直流,派人找到王僧辯:蕭方智年幼智弱,不足為君,我給你送個人來。


    送來的人,叫蕭淵明,梁武帝的侄子。當年他奉蕭衍之命接應侯景,領取侯景投降帶來的河南之地,結果與東魏寒山大戰時兵敗被俘,一直被扣留在東魏。這會兒,高洋打了個如意算盤:把蕭淵明送迴南梁當傀儡,不就可遙控南梁朝政了?


    不行,王僧辯一口迴絕。不料,話音剛落,北齊的10萬大軍就到了江邊上。


    剛曆經艱苦卓絕的戰鬥打完侯景,部隊還沒完全休整好,現在來了個比侯景更狠的。王僧辯服軟了,屈服應允北齊。為了麵子,王僧辯向北齊提了個條件--保證蕭方智當太子。高洋也給了王僧辯這個麵子,答應。


    王僧辯的屈服,導致南梁再次帝位更迭,並成了北齊的傀儡政權。


    禍亂江南的侯景是羯族人,西梁的蕭詧是鮮卑化的匈奴人宇文泰所立,現在依靠鮮卑化漢人高洋支持的蕭淵明又登堂入室,這讓漢人衣冠南渡建立的南方政權的軍民們情何以堪?


    該趁機攤牌了。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陳霸先打出了民族感情牌。


    因為,其實王僧辯本人也並非漢人,而是鮮卑烏丸人。


    陳霸先的戰鬥檄文慷慨激昂:王公一旦改圖,外依戎狄,援立非次,其誌欲何所為乎?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陳霸先成功的占領了道德的製高點之後,555年秋,他突然率兵馬從京口殺過來,對王僧辯發動了突然襲擊。王僧辯從未想過陳霸先會這麽幹,猝不及防,與其三子王頠皆被擒。陳霸先毫不客氣,處決了王僧辯父子,複立蕭方智為帝。


    值得一提的是,陳霸先曾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王頠,隻因王僧辯母親去世而婚禮展期。奶奶早死或晚死幾天,王頠可能都能保住命。這下,差點成為陳霸先女婿的王頠,也成了準嶽父的刀下之鬼。


    先剿侯景、再收拾“叛徒”王僧辯,陳霸先在南朝的威望達到了頂峰。557年,陳霸先廢蕭方智,即位稱帝,取代梁朝建立了南朝最後一個王朝-陳朝。陳朝,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以開國皇帝姓氏作為朝名的王朝。


    迴過頭來看看名利雙收的陳霸先,其襲殺王僧辯真是為南梁的江山社稷著想?


    近代曆史學家蔡東藩對此有段精準評論:王僧辯之從容拒景,智勇不在霸先下,瑜、亮並生,同輔一主,設非後日之互啟猜嫌,各思攘柄,寧非亦蕭氏之周召耶。王僧辯以齊師之逼,迎立為主,宜為陳霸先所譏。但霸先之襲殺僧辯,亦非真心為梁。利害切身,親友可以不顧,朝婚媾而暮寇仇,軍閥固如是乎。


    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利益。


    還不信?那就再來一個事實作為鐵證—陳霸先以清除北齊傀儡的名義幹掉王僧辯後,也一樣對北齊稱臣納貢。嗬嗬。


    當時陳王二人最後一次對話,應該是這樣的。


    陳霸先:你個老王,為何要跟北齊一起對付我?


    王僧辯:啥?沒有啊,咱倆是哥們,而且馬上是兒女親家,我跟北齊聯合幹啥?


    陳霸先:那北齊是敵國,你為何不派軍隊防備?


    王僧辯:你駐紮在京口,職責不就是防備北齊嗎?


    陳霸先:……拉出去,拉出去……


    亂世的社會環境,對心眼兒實誠的君子特別不友好,倒是油滑者更能快速成功,因此競爭很難保證被控製在一個良性的環境中,而是很容易突破下限。明末的鄭成功為何不配合已歸順南明永曆政權的勇將李定國進行北伐?答案就在這裏。北伐成功之後,這兩個民族英雄,誰做陳霸先,誰又做王僧辯呢?曆史一再重演,而一再重演的曆史,也教會了實力相當的軍閥們一個油滑的道理--莫做和事佬,翻臉要趁早。


    如何能創造出良心的競爭環境,將競爭的下限控製在可控範圍內?一種模式是,最強者上台,實現領導一元化,由其控製競爭的下限;另一種模式則是,全社會形成一種統一的可控的價值觀,以此為基礎建立全社會均認可的製度,以製度控製競爭的下限。模式好壞?沒有絕對的好與壞,看你適合什麽。


    不論動機是否正義,手段是否光明,陳霸先畢竟也算英明神武之君。然而,他卻跟劉裕一樣,身後事比較淒慘。四個兒子,前三個都夭折了,最後一個兒子陳昌,也被奪權的侄子陳蒨投在長江裏淹死。


    然而,光是絕後的話也就罷了。


    陳霸先去世30年後,隋朝大軍席卷江南,陳朝滅亡。某夜,一千多名白發蒼蒼的老頭,偷偷掘開了陳霸先的陵墓。破棺焚屍,將骨灰倒進池塘後,上千人痛飲骨粉池塘水,與漢代霍去病倒酒於泉中與將士痛飲成就酒泉之名異曲同工。


    這一千多個老頭,都是王僧辯當年的部下,領頭的叫王頒,王僧辯的兒子。


    陳霸先襲殺王僧辯後,王頒當時在荊州,幸免於難。得知父親遇難,“號慟而絕,食頃乃蘇,哭泣不絕聲,毀瘠骨立。


    後,荊州被西魏吞並,王頒成了西魏的臣民。再後來,西魏變成北周,北周又變成隋,王頒作為士族子弟,一路升官。


    無論跟著哪個老板幹,王頒都始終堅持一個習慣--吃素。下班,穿素服,晚上,睡稻草、吃苦膽,複仇的火焰在王頒的胸腔中熊熊燃燒了30年。


    大隋滅陳時,王頒激動萬分,自願從軍。建康城一破,他立刻四處尋訪,找到了一千多個當年曾經為父親複仇的老部下。如今30多年過去了,都成了白發蒼蒼的老人了。


    王頒一見到老頭們就嚎哭不止,哭的老人們心潮起伏:少主人難道是因不能親手殺了仇人而含恨?若是如此,我們跟你一起去將陳霸先挫骨揚灰,為老主人複仇。


    王頒抹淚笑了,很快,滿眼陰冷……


    不僅被挫骨揚灰,還被喝了骨頭湯。一代梟雄陳霸先,身後竟遭如此羞辱。事後,王頒自覺違反了組織紀律,向隋文帝楊堅、楊廣自首請罪。


    老楊小楊均表示:關我鳥事兒。赦免不問。


    殺戮奪權、後代複仇、循環往複,也不知人這短短一輩子,到底圖什麽。


    侯景禍亂南朝,為北朝送上了巨大的利益,東魏及代之的北齊趁機坐得全淮。西魏則先取襄樊,再占益梁,長江上遊盡入掌握,力量陡增,為以後取代西魏的北周統一中國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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