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南北第二次大碰撞


    第一章士相之爭


    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在北方縱橫馳騁之時,中國南方漢人的東晉王朝,也在發生著巨大的變化。


    東晉王朝,本質上是,五胡亂華時期逃亡到南方的漢族士族大地主,擁立司馬皇室建立的流亡政權,可是,司馬氏的中央集權工作一直沒搞好。


    士族高門壟斷政治,皇權也不敢輕易開罪。同時,東晉各地軍閥林立,中央有什麽事兒幹的不順地方軍閥們的意了,這幫丘八頭兒們諸如王敦、桓溫等,還時常率軍到首都建康找皇帝說道說道。


    建國初期這樣還有情可原,長此以往,置皇權於何處?司馬家有個皇帝不信邪,立誌捍衛君權,抑製士族豪門勢力。


    此人就是東晉的第九任皇帝、孝武帝司馬曜。到第九任上才敢下決心,司馬炎的後代也夠窩囊的。


    司馬曜出生、當皇帝和死亡都頗具傳奇色彩。其一生可以用“生的艱難、活的幸運、死的憋屈”來總結。


    第一節生的艱難


    司馬曜的老爸司馬昱,原是東晉的琅邪王、會稽王,之前,他也有五個兒子,奇怪的是都因各種原因先後死去。到了不惑之年時,竟然膝下無子了。


    古時人到四十,基本上就算是晚年了。司馬昱急的團團轉,女人有的是,就是不知哪個能生珠。總不能百十號人挨個試吧?等一圈試下來核酸蛋白酶耗盡自己先掛了。沒辦法,找個算卦的來算一下吧,好來個精準中靶。


    經過一係列的政府采購程序,一個叫扈廉的術士中標,被司馬昱選中。扈廉卜卦後,信心滿懷的指出:王宮中有一女,當育二貴男。


    啊?好!懷著對兩個兒子的憧憬,司馬昱遍尋後宮,一個姓徐的貴人剛好生下一個女兒。司馬昱認為扈師傅指的就是此人,於是,就把全部“精”力用在徐貴人身上。


    孕後半年本是易孕期,但是折騰了一年,徐貴人的肚子一直處於產後罷產狀態。


    難道扈廉是個大忽悠?司馬昱又請來一個叫許邁的道士占卜,期冀其能指出比扈廉更有效的明路,來對付不孕不育。


    許道士人很厚道,絕不內卷砸同行飯碗,脈也號過了,生辰八字也測過了,小羅盤滴溜溜轉,風水也看過了,給出的結論是:您照扈廉說的,繼續努力吧,雖然說是廣種薄收,但收一個您也是得著了。


    司馬昱聽完嘴張成蛤蟆、眼珠子瞪成黑貓警長,然而,有什麽辦法呢?繼續埋頭廣播種吧。幾年下來,司馬昱臉累成了黃裱紙,王宮裏的妃子們還是沒有一個能大肚子的。


    世界上唯一不用努力就能上漲的,隻有年齡。眼看快到知天命的年齡了,司馬昱徹底慌神了,再不生他也沒幾年活頭兒了。


    他把王宮中所有的妃子集中到一起,找來一個名氣最大的術士,當麵挨個甄別。


    該術士認真相麵,但見一個搖一下頭,統統按了紅燈。


    司馬昱真草雞了,一咬牙,把王宮內包括洗衣做飯的丫鬟什麽的所有女人全部找來,讓術士再看。


    術士又挨個挨個端詳,最後走到一個女人麵前,沉吟片刻,說:就是她了。


    司馬昱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這個女人,是宮裏織布的一個丫鬟,人長的奇醜無比不說,米其林別腰間,麵色如黑炭,身材、皮膚也極差,黝黑粗壯,也不知哪裏人,沒有名字,宮裏都叫她“昆侖”。


    古代稱東南亞一代皮膚黝黑的人為昆侖,此女綽號昆侖,但到底是不是從東南亞來的,已無從考證。


    昆侖就昆侖吧,權當黑玫瑰了。為了兒子,司馬昱一咬牙一跺腳,硬著頭皮就與昆侖女每刻辣舞了。


    結果,昆侖女果真為司馬昱連生二子一女,長子就是司馬曜,次子司馬道子。


    生子立功後,昆侖女終於有了個美麗的名字—李陵容,然而,因為其長的實在太抱歉,司馬昱就沒給她什麽名號。直到她兒子當上皇帝,兒子才給了她皇太妃的名號。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母子間的親情,超越一切,感天動地。


    其實仔細想想,司馬昱生孩子這事兒,倒不是術士們算的有多準,而是有規律可循的。


    首先,司馬昱當時已年近50。按照“七七八八”規律,基本屬於生殖能力的末期。


    什麽是“七七八八”規律?七七八八,在中國廣東方言和新加坡中文裏,是指“差不多要完”的意思。例如:這個活兒已經幹的七七八八了,快要幹完了。“七七八八規律”,正是指男女生育能力分別在“七七”49歲和“八八”64歲左右終結的意思。具體來源於中國古代醫學瑰寶《黃帝內經》,其在首篇《上古天真論》談到,女性以七年為一生理周期,男性以八年為一生理周期。


    女性的生理周期具體是:


    女子七歲,腎氣盛,齒更發長。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衝脈盛,月事以時下,故有子。三七,腎氣平均,故真牙生而長極。四七,筋骨堅,發長極,身體盛壯。五七,陽明脈衰,麵始焦。發始墮。六七,三陽脈衰於上,麵皆焦,發始白。七七,任脈虛,太衝脈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壞而無子也。


    男性的生理周期具體是:


    丈夫八歲,腎氣實,發長齒更。二八,腎氣盛,天癸至,精氣溢瀉,陰陽和,故能有子。三八,腎氣平均,筋骨堅強,故真牙生而長極。四八,筋骨隆盛,肌肉滿壯。五八,腎氣衰,發墮齒槁。六八,陽氣衰竭於上,麵焦,發鬢頒白。七八,肝氣衰,筋不能動,天癸竭,精少,腎髒衰,形體皆極。八八,則齒發去腎者主水,受五髒六腑之精而藏之,故五髒盛乃能瀉。


    “七七八八規律”是古人杜撰?那麽我們來看,上了年紀的朋友可以迴顧一下,對照自己的生理變化曆程予以體會。年輕朋友,可以對照父母或身邊上了年紀的親朋的外在生理變化曆程,予以體會。


    “七七八八規律”隻適用於古人?現代人壽命較之古人有大幅上升,該規律失效?那麽我們來看,當今的生理教科書是不是載明女性一般在14歲(二七)時有月經初潮、開始具備生育能力?49歲(七七)左右時閉經進入更年期?男性是不是一般在16歲(二八)時進入青春期?另外,還有一個有力的例證。


    現代醫學研究表明:男性在青壯年時期的睾丸體積平均約為19.8毫升,五六十歲以後逐年縮小,直至縮小至16毫升以下,雄性激素分泌斷崖式下降;同時,男性在30歲左右時肌肉含量達到頂峰,40歲左右後就開始以每年1%的速度遞減,到了六七十歲時,體內肌肉含量僅相當於年青時的四分之三,缺乏肌肉支撐,骨質也逐步疏鬆,力量越來越弱。與《黃帝內經》中關於“四八”、“五八”、“七八”、“八八”的描述高度吻合。


    珍惜我們的文化吧。


    中國曆史悠久,文化源遠流長,在漫長的歲月中,古人用自己的智慧和人生經曆,為後世的我們留下了諸多寶貴經驗,並以俗語或諺語的形式總結出來,朗朗上口,在人們的口語中廣為流傳,從而指導我們的人生。


    男性“六八”48歲時,麵色發黃、鬢發斑白,腎氣已經開始衰竭。“七八”56歲時,肝腎氣衰退,行動開始遲緩,生育能力斷崖式下降。司馬昱正處在男性“六八”和“七八”之間,生育能力急劇下降是自然而然的事兒。


    而司馬昱王宮裏的妃子們,雖然都在“三七”、“四七”左右的年紀,但平時養尊處優慣了,缺乏體育鍛煉,身體自然比不了長期從事體力勞動的李陵容。所以,李陵容能連生三個孩子,也屬正常。


    如果事與願違,那一定另有安排。無論對司馬昱的命運還是李陵容的命運,皆然。


    第二節活的幸運、死的憋屈


    東晉權臣桓溫,371年廢掉皇帝司馬奕後,立51歲的司馬昱為帝(簡文帝)。司馬昱當了不到兩年皇帝後,於372年9月病死,臨終前立司馬曜為接班人,並在一天一夜之內連發四道詔書,請鎮守在姑孰(今安徽省當塗縣)的大司馬桓溫入京輔政。


    入京輔政?桓溫表示對此很鄙視,他希望司馬昱有自知之明,主動禪位。司馬昱隻好寫下遺詔:命家國大事都要一一稟告大司馬(桓溫),司馬曜要象劉禪對待諸葛亮一樣,敬重桓溫。


    有桓溫這麽個權臣壓著,11歲的司馬曜自然不是個能主事兒的皇帝。幸運的是,他有一個真諸葛--謝安。謝安利用拖字訣,於一年後,即373年,成功拖死了病重的桓溫。


    有名臣謝安輔政,國家初顯欣欣向榮之勢,並在383年秦晉淝水之戰中打敗了如日中天的北方霸主、前秦王苻堅,使東晉免於覆國之災。這都是謝安家族的功勞,但由於皇帝是司馬曜,司馬曜死後白得一個孝“武”帝的稱號。


    司馬曜打仗不行,卻不是孬種。


    東晉集團公司自建立以來,就不是他們司馬家一家的,而是王、庾、桓、謝等豪門大家與司馬皇室共同參股的,司馬家隻是個大股東而已。王敦死了,桓溫死了,現在謝安也死了,司馬曜決定改變君權被分享的局麵。


    他任用同是昆侖女生的親弟弟司馬道子,接替謝安的宰相位置。


    司馬道子上台後,刻意排擠陳郡謝氏等士族豪門的勢力,試圖維護宗室的權力,這樣,門閥士族與宗室親王之間的矛盾開始激化。


    司馬曜則有意將豪門士族的怨氣引向執政的弟弟司馬道子身上,巧妙的在豪門士族與丞相司馬道子之間維持平衡,這樣,君權才能至高無上。


    司馬曜不愧是一名詭詐權謀高手,無師自通的深諳帝王製衡之術,然而,他剛想過幾天安穩日子,卻離奇的死了。


    司馬曜有三個愛好,一愛佛教,二愛美酒,三愛女人。正是他的第二個和第三個愛好,使他離奇的提前領了盒飯。


    396年9月的某日,司馬曜在宮中與寵愛的張貴人一起喝酒,二人已有幾分醉意,可司馬曜還要張貴人陪他對飲。張貴人極力辭謝。司馬曜不高興了,發起了酒瘋。


    “你當年是因為美貌才被封貴人,如今你年近30,美色大不如前,又沒生孩子,白占著一個貴人的名位,明天我就廢了你,另選新人。”


    不僅口吐芬芳,說完,司馬曜還“嗷”的一聲,吐張貴人一身半消化狀態的海參鮑魚魚翅,後去清暑殿沉沉睡去。


    張貴人又氣、又急、又怕,她恃寵生驕,之前從來沒有受過如此訓斥、羞辱,再加上青春易逝,自己在宮中眾美女中的競爭力肯定會走下坡路,這也是自己所忌憚的。


    將軍卸甲、美人遲暮,最是人間留不住,殺豬刀誰也敵不過。自己老了自己知道,別人卻不能說,尤其是自己所愛的人!


    羞辱、恐懼、失落、妒忌,交織在一起,使這個女人變的瘋狂,頓時起了殺心。


    她召來心腹宮女,乘司馬曜熟睡之際,搬了幾床大被子……


    沉醉中的司馬曜,窒息而亡。


    這件事兒告訴我們,可以強迫女人喝酒,但不能說她醜,否則,會丟命的。


    生的艱難、活的幸運、死的憋屈的司馬曜,結束了戲劇的一生,兒子司馬德宗繼位為皇帝。司馬德宗智力發育不全,比當年的傻兒皇帝司馬衷智商還低個七八十分,生活都不能自理,這樣,司馬曜的親弟弟司馬道子就全麵控製了朝政。


    司馬曜生前注重在士族豪門和執政的弟弟司馬道子之間維持平衡,給予弟弟中央執政權,同時又委派眾多士族豪門子弟出任地方官。


    荊州刺史王忱,中書令王坦之的第四子,都督荊、益、寧三州軍事,是司馬道子的心腹,故荊州控製在司馬道子手中。


    司馬曜生前為搞平衡,任命大舅子王恭為青兗二州刺史,鎮守京口,控製江淮地區。


    王恭與王忱原是很好的朋友,然而,王恭忠於皇帝司馬曜,王忱忠於司馬道子,二人政見不合,就會因瑣事反目。


    魏晉名士個個嗜酒,王忱亦不例外。392年,正值壯年的王忱喝酒喝死了,荊州刺史位置出現了空缺。


    心腹喝酒喝死了,那得換個心腹上任才能繼續控製荊州這一戰略cbd。換誰呢?司馬道子心裏早已有譜,他選的是王忱的哥哥。


    王國寶。王國寶出身於東晉一等一的高門太原王氏,不僅如此,他的老丈人家,在東晉也是屬於橫著走的豪門大家。他老丈人,叫謝安。


    然而,枉謝家一世風流,選的這個女婿卻實在太不成器,誌大才疏、品行不端,老丈人謝安有意壓製他、磨練他。王國寶一怒之下,投靠了司馬道子,在排擠、打擊老丈人家時沒少出力。


    丞相司馬道子力挺,朝野上下都以為荊州刺史位置,非王國寶莫屬。


    大熱必死。按正常程序,官員應由吏部發文任命,王國寶正信心滿滿的等組織部任命文件呢,結果,皇帝司馬曜繞開組織部,連夜出了一道中詔,新荊州刺史應詔而生,跌碎一地眼鏡。


    新荊州刺史,叫殷仲堪,原任黃門侍郎,即皇帝的機要秘書。


    司馬曜連夜任命自己的機要秘書出鎮荊州,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皇權對相權的抑製。


    司馬曜成功的控製了荊州和江淮地區,但,現在作為皇帝的他死了,丞相司馬道子全麵控製了朝政,重用王國寶等寵臣,並試圖削奪地方大員的軍權。地方軍閥王恭、殷仲堪等人對此局麵怎會滿意?


    中央與地方矛盾越來越激化,王敦、蘇峻之亂還沒過多少年,內戰的陰雲又一次籠罩在江南的上空。


    而這一切,都被另一個豪門士族出身的人盡收眼底。


    第三節九州伯與五湖長


    此人叫桓玄,桓溫的兒子。


    桓溫當年曾有篡位意圖,因此朝廷有意對桓家進行打壓,不給其後代有實權的官做,而桓玄,卻偏偏有淩雲之誌。


    373年,桓溫去世,去世前命弟弟桓衝統率其軍隊,並接替他任揚州刺史,以時年5歲的桓玄襲爵南郡公。桓衝經常看著自己的座位喃喃自語:等靈寶(桓玄小名)長大成人,我就把這個座位交還給他。


    自此以後,桓衝撫養疼愛侄子桓玄,勝過自己的兒女。兩年後,桓衝離任揚州刺史,揚州文武官員來送別。桓衝輕輕撫摸著侄子的小腦袋:孩子,這本來都是你家的舊官屬。


    桓玄聽後,掩麵而泣。


    7歲的孩子就有如此反應,從小就是個小官兒迷。但是,在手足相殘、父子相弑司空見慣的五胡十六國、兩晉南北朝,桓溫與桓衝兄弟之間、桓衝與桓玄叔侄之間的脈脈溫情,頗令人動容,堪稱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道德範本。


    桓玄後來被封為義興太守,大體相當於無錫市市長。桓玄鬱鬱不得誌,登高山、覽太湖時,發出了那一句著名的感歎---父為九州伯,兒為五湖長。


    人生兩大悲劇,一是萬念俱灰,二是躊躇滿誌。父親桓溫當年是九州的盟主,我現在卻隻是個廳級幹部,我心不甘!


    桓溫雖早已去世,但畢竟曾是東晉勢力最盛的大軍閥,在荊州經營多年,門生故吏遍布荊楚大地,勢力盤根錯節,桓家在荊州的群眾基礎還是不錯的。現在,桓玄目睹中央的司馬道子、王國寶,與江淮的王恭、荊州的殷仲堪矛盾越來越深,感覺到自己重現父輩輝煌的機會來了。


    渾水最適合摸魚,桓玄成功說動殷仲堪、王恭造反。造反的名義,老俗套—清君側,被清的對象--王國寶。按照我國《民法典》中虛假意思表示和隱藏的意思表示的辯證關係,造反派的虛假意思表示是消除中央領導身邊的小人,隱藏的意思表示卻是,打擊王國寶的幕後大老板--丞相司馬道子。


    鎮守京口的王恭率先行動。王恭命北府名將劉牢之為帥,率北府兵進逼首都建康。


    北府兵一來,司馬道子慌了神。不過,他反應也倒快,丟車保帥,忽悠白癡侄子、晉安帝司馬德宗下詔賜死王國寶,並派人向王恭道歉。


    這招兒,當年漢景帝也用過,以為處死了進言削藩的晁錯,七國的“清君側”之叛亂就再無理由。然而,公而忘私、國而忘家(其父為勸阻其少管帝王家閑事而服毒自盡)的晁錯成了替罪羊被宰,甚至是被用的酷刑腰斬(最是無情帝王家),也沒能換來七國的罷兵。


    這個劇本本來很爛,因為,造反這活兒開弓沒有迴頭箭,但是,司馬道子病急亂投醫,管他靈不靈的先照抄了一遍。


    結果,居然取得了奇效。王國寶死了,王恭覺得已師出無名,退兵迴到了京口。


    這個王恭,挺有意思,至少是個飽讀詩書、滿腦仁義禮智信的厚道人,不愧是太原王氏的子孫,堪稱貴族。然而,司馬道子對王恭的妥協,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人卻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司馬元顯,司馬道子的兒子。司馬元顯勸父親不能一味對藩鎮妥協,並提出了一妙計—“以藩製藩”。即,安排心腹之人出鎮地方,以抑製荊州的殷仲堪和江淮的王恭。


    司馬道子深以為然,重用皇族中的司馬尚之和司馬休之兄弟,代替王國寶,並派王國寶的哥哥王愉,出任江州刺史,大體相當於現在江西省軍政一把手。


    為擴大江州,司馬道子又把豫州(河南大部、安徽和山東一小部分)的幾個郡劃給了江州。


    沒想到,這引起了一士族子弟的強烈不滿。


    庾楷,東晉名臣、明穆皇後庾文君之兄庾亮的孫子。現在王國寶、桓玄、王愉、庾楷等人還在為荊州、江州、豫州什麽的糾結,當年庾亮是什麽職務?


    他曾兼任過江州、豫州、荊州三個州的刺史!外戚的力量,自古以來就非常之重。潁川庾氏與琅琊王氏、陳郡謝氏一樣,都是東晉一等一的高門。直到現在,江西九江市內還有庾亮南路、庾亮北路。


    庾楷雖比不上爺爺,也做到了豫州刺史。


    庾楷本是司馬道子的人,現在司馬道子把他豫州的幾個郡劃給江州,感覺很受傷,就找到了王恭傾訴:現在朝廷的一幫王八蛋,比王國寶在時還可恨,他們試圖削弱我們藩鎮的勢力,不如咱們一起揍丫的。


    王恭,自然明白朝廷的意圖,聯絡荊州的殷仲堪、桓玄,舉起了


    第二次清君側的大旗。


    清君側大軍分三路向建康逼近:


    第一路,江淮北府兵,統帥是青兗二州刺史王恭,主將是北府名將劉牢之。


    第二路,荊州軍,統帥是荊州刺史殷仲堪,主將桓玄、楊佺期三兄弟(弘農華陰楊氏,楊堅先祖)。


    第三路,豫州軍,統帥是豫州刺史庾楷,主將段方等。


    三路大軍逼近首都建康,司馬道子慌了神,司馬元顯倒是很硬氣,他勸父親:上次就是跟王恭服軟導致慣壞他們了,這次如果再服軟,場麵更沒法收拾了。


    既然你這麽有信心,就全權委托給你吧。司馬道子幹脆把中央軍權全權委托給了兒子司馬元顯。


    司馬元顯的自信是有原因的。他敏銳的覺察出了三路大軍的弱點---各懷鬼胎,果斷的采取了“打一路、拉一路、看一路”的戰略戰術。


    打一路。顯然是打最弱的,誰最弱?庾楷的豫州軍。


    司馬元顯命司馬尚之率軍在慈湖擊敗豫州軍段方部,又在牛渚(今安徽馬鞍山市采石鎮)打敗豫州軍主力。庾楷逃奔桓玄。


    拉一路。拉誰?拉江淮的北府兵。司馬元顯敏銳的感覺到,劉牢之有怨氣,有反正的基礎。


    因為,直到現在,劉牢之雖然有輔國將軍(爵號)的高級職稱,但行政職務僅是個晉陵太守,相當於現在江蘇常州市的市長,正廳級幹部。


    劉牢之,北府之龍,在決定南北命運的淝水大戰中居功至偉,為什麽升遷如此之慢?


    在於劉牢之的出身。他不是高等士族,而是出身將門庶族,在講究士族門第的東晉,功勞再大,也做不到州刺史這樣的方麵大員。


    王恭出身著名高門太原王氏,又是晉孝武帝司馬曜皇後王法慧的哥哥,自然從心底裏瞧不起庶族武將劉牢之,平常多有輕慢之舉。


    國之棟梁,受如此輕慢,劉牢之漸漸的對王恭心生不滿,直至怨恨。


    司馬元顯就像無間道中的阿孝,施展離間之術。他派北府舊將高素,找到劉牢之,一句話,就令劉牢之改變了立場:


    “倒戈王恭,事成後,他的位置你來幹!”突破上升天花板、實現階級跨越,對雄心勃勃的男人的誘惑力之強,可以想象。


    當時,荊州軍已攻入江州,在白石大破司馬尚之的中央軍,桓玄率軍進至橫江(今安徽和縣東南,古長江渡口),逼近京師建康,朝野震動。


    生死存亡之刻,劉牢之突然宣布---率本部北府兵反正,擁護中央,迴軍攻打王恭。


    主將火線反正,王恭猝不及防,狼狽出逃投奔桓玄,半路被擒獲,押送至建康斬首。


    王恭被斬,劉牢之率北府兵和中央軍進軍至新亭。


    新亭、白下,一南一北兩軍壘,建康宮城的南北門戶。荊州軍見同盟的豫州軍覆沒,北府兵反正,軍心開始渙散。


    荊州軍畢竟曆來強悍,司馬元顯也沒有把握必勝,工作以搞和談、瓦解為主。司馬元顯以朝廷的名義,任命桓玄為江州刺史(江西省長),楊佺期為雍州刺史(行政中心在襄陽,湖北、河南各一部分),桓修為荊州刺史,殷仲堪為廣州刺史。


    這個任命文件,耐人尋味,挑撥意十足。桓玄、楊佺期由廳級幹部一躍成為省部級大員,還是封疆大吏,自然十分滿足。但,殷仲堪由第一強藩的荊州調任廣州刺史,顯然是遭貶,勃然大怒。


    代替殷仲堪擔任荊州刺史的桓修,又是何人呢?


    桓修,桓溫弟弟桓衝的兒子,也就是桓玄的叔伯兄弟,簡文帝司馬昱的女婿,在中央任職。


    不久,桓玄、楊佺期、殷仲堪迴過味兒來,又在潯陽重新結盟。對,就是白居易《琵琶行》中的潯陽,今江西九江。“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看老王的書,可時不時的重溫文學經典。


    一看三人又要造反,朝廷不得不又重新任命殷仲堪為荊州刺史。


    團夥內部裂痕的根源,從來不是分贓不均,而是心理失衡。桓玄、楊佺期、殷仲堪三人矛盾重重,開始互不信任。


    對桓玄來說,荊州是我們桓家發家的地方,是記載著桓氏輝煌與榮耀的聖地,隻有我們桓家,才有資格做荊州之主!


    399年12月,荊州發大水,殷仲堪開倉放糧賑災。危急時刻,人家都是雪中送炭,桓玄卻雪中送屎,他趁機率江州軍隊突襲了荊州屯糧之地巴陵(湖南嶽陽)。


    對,就是《嶽陽樓記》中的巴陵郡。“慶曆二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再說一遍,看老王的書,能溫文學經典。


    軍糧沒了,殷仲堪隻能用芝麻給士兵們充饑。芝麻這玩意兒,少吃還挺香,補腎治白發,但常吃就跟天天喝崔字牌小磨香油似的,誰也受不了。


    無奈之下,殷仲堪向雍州刺史楊佺期求援。


    楊佺期的迴複,耐人尋味:既然軍糧沒了,江陵(荊州治所)也沒必要守了,你,率軍到我襄陽來,咱們一起防守吧。


    糧食沒了,就放棄領地,與手足長瘡就砍掉手足何異?殷仲堪當然舍不得荊州,他給楊佺期的迴複更有意思:江陵最近籌備了足夠的軍糧,你隻管派援軍過來。


    楊佺期信以為真,率軍來救江陵。結果,到了之後發現,江陵除了每天能供應點米湯,啥也沒有。


    連芝麻都吃完了。


    楊佺期暴跳如雷:騙子!這下完蛋了!


    說是軍隊,其實都是一個個血肉之軀的人組成的,人得吃飯,沒飯吃騙援軍來又有何用?僅是壯壯膽給點心理安慰?還是臨死前拉上個墊背的一起滅亡?殷仲堪秘書出身,打仗是外行,腦迴路也真是清奇。


    桓玄可不管這些,率軍攻擊,擊殺楊佺期。至於殷仲堪,畢竟曾經是好友,桓玄賞了他個自行了斷。


    桓玄終於實現了他重主荊州的夢想。東晉朝廷見三方火拚完畢,下詔承認桓玄的勝利果實,任命他為荊州刺史兼江州刺史,都督荊、司、雍、秦、梁、益、寧七州軍事。


    至此,本次東晉內訌,以桓玄與司馬元顯的共治收場。


    桓玄、王恭,皆東晉高門名士,所謂魏晉風度的代表。王恭,天生美男子,東晉名臣孟昶(與後蜀末代皇帝同名)未發達時住在京口,某日,透過家中籬笆見一身材修長的男子在漫天飛舞的大雪中乘高輿、披鵗氅裘緩緩而行,風姿卓絕,歎道:真乃神人也!


    既有山的風骨、又有水的柔姿。此人,就是王恭。


    人出名了,就好留個名人名言,有專人記錄並傳播。王恭的名言是: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


    史載王恭的品格也很高尚(少有美譽,清操過人)。


    而桓玄,也有典故加持。據稱其出生時,有光照亮房間,故桓玄小名靈寶。


    長大後的桓玄,相貌奇偉,神態爽朗,博通藝術。王恭死後,桓玄曾登江陵城南樓,歎道:“我現在想為王孝伯作悼詞。”


    片刻著文立就。


    史載,桓玄擊滅殷仲堪、楊佺期後,荊州刺史府、江州刺史府、後將軍府、七州都督府、南郡公府都來祝賀,五個版牘(賀信)一同送到。桓玄風姿卓越,在大廳見到賀信即一一提筆迴複,皆美而成章,並不揉雜。其實,老王認為,這不過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導致超常發揮而已,多巴胺瘋狂分泌下,文思自然如尿崩,再正常不過。


    桓玄的品格,在別人看來也不錯。


    某次,荊州刺史王忱(喝酒喝死那個)去看望桓玄,桓玄備酒熱情款待。王忱是吸了毒來的,他服用了五石散。前文已述,服用五石散的人會渾身燥熱。


    現在你在飯店吃飯點啤酒,服務生一般會問“先生你要常溫的還是冰的”,而在魏晉時期,酒除了溫的就是常溫的。王忱吸了毒不能飲冷酒(常溫的),於是,喊了一聲“溫酒來”。


    沒想到,這一嗓子,把桓玄給喊哭了。


    溫,桓玄的父親是大軍閥桓溫,名字帶個溫字,王忱的這句犯了人家父親的名諱。


    王忱有些醉了,不明就裏,打算離去。桓玄卻擦了擦眼淚:“犯的是我的家諱,與你無關。”


    王忱頓時酒醒了一半,感歎道:“靈寶,如此曠達!”


    其實,仔細品味就可看出,這是桓玄在提醒王忱:就這樣走了?你他媽的語言犯戒了知不知道?


    人格再高尚,也千萬別拿人性去考驗。人是靈長目動物,群居,群居就有階級,因此,追逐富貴權力完成階級飛躍,是難以剔除的人性。


    王恭與王忱原是莫逆之交,後因政見不同心生裂痕。某次,二人一同到何澄裏作客,席間鬧得不和諧,王忱敬王恭酒,王恭不喝,王忱強敬,二人互相扯著對方衣服要動手。


    王恭的隨從一看,跑迴府中喊來近一千人。王忱這邊雖然人少但也不示弱,眼看雙方就要上演群毆,都要接受治安處罰,何澄趕緊坐在兩人之間,好不容易把雙方勸開。


    兩個當世名士為了一杯酒差點上演群毆,與販夫走卒何異?《世說新語》對此事件進行點評:因著權貴和財富而結交,古人認為是羞恥的。


    桓玄小時候,與堂兄弟們玩鬥鵝的遊戲,桓玄的鵝老輸。一天早上,堂兄弟們起床後,發現他們的鵝昨晚都莫名其妙的死了。


    堂兄弟們向桓衝報告。桓衝苦澀的笑了一下,知道肯定是侄子桓玄幹的,一問,果然如此。史載桓玄出生於369年,但未載明具體日期,不過,從桓玄的性格上看,其生日應該介於10月24日至11月22日之間,屬於腹黑的天蠍座。


    桓玄雖有淩雲之誌,卻為成事不擇手段,其中偷襲好友殷仲堪的地盤並逼其自殺,肯定是其道德上的一大汙點。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最是高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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