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兩件事都十分危急,不得不爭分奪秒。


    但就算如此,她也絕對不會任由奚詠獨自前去易彰派分堂。


    相信如果換作是奚詠,他必定也會做出這般選擇。


    第32章


    南山山腳的台階上, 佇立著一座高大巍峨的單拱門。門道兩邊配以倚立的圓柱, 上承著頂閣式的短牆,布滿了精美的雲飾花紋和雕刻。


    由黑玉所製的門頭上寫著「易彰」二字,張牙舞爪,透出一股不容小覷的氣勢。


    這座恢宏的單拱門下, 豎著兩個粗壯的木樁,上麵緊緊地綁著兩具殘破不堪的屍體。


    奚詠飛快地翻身下馬, 走到門前時,步子忽然像是被凍住了, 猛地停在了左側。


    聞琦年站在原地, 心中莫名升起了不詳的預感。


    下一刻,奚詠眸子一凝, 瞳孔微顫, 玄劍「噹啷」一聲, 落在了台階上,響聲哀涼。


    柱上, 是白鴻光的屍體。


    那位笑起來如同清風朗月的內斂君子, 那位會不好意思直視女子的胥山弟子, 那位正氣凜然心地善良的少年公子,被人施以重刑, 百般虐待,命喪黃泉。


    闔眼之後,屍體則被易彰派綁釘在了山外大門前,以作威懾。


    聞琦年目睹了奚詠的反應, 心下明白,頓時咬住下唇,指甲狠狠掐進了掌肉中。


    看著那兩具駭人的屍體,她按捺著悲怒交加的心情,向左側走近,定睛一看,白鴻光的儀容已是慘不忍睹。


    他屍體尚且溫熱,似乎才被釘了上去,剛才那場秋雨把他沖刷得幹幹淨淨,沒有一絲灰塵和髒汙。僵白的臉上存著一抹痛苦的表情,唇角裂開,頜下還淌著深紅色的血液。衣裳殘破,鞭傷累累,沒有一處好肉。


    昨日早晨,白鴻光還在輕笑道別,船頭的微風吹起他的衣裾,翩飛不已,好似謫仙。


    如今的他被屈辱地掛在木樁上,氣息全無,麵容悽慘。


    隻在這短短一夜之間,他究竟都受到了什麽酷刑?


    無人知曉。


    聞琦年咽下了情緒,深吸一口氣,越過僵立的奚詠,抬起右手的劍。


    劍影之間,白鴻光身上的繩索紛紛被切斷,鞭傷斑駁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隻餘肩部的兩枚浸血鐵釘,緊緊地將他楔在了柱子上。


    正當她尋找取下鐵釘的方法時,一言不發的奚詠忽然向後退了步,伸出穿著鴉青皂靴的長腿,狠狠一腳踹在柱根上。


    也不知道他究竟使了多少力氣,而且柱子的根基尚淺,頓時變得不太穩固,微微晃動著。


    他墨眸虛起,又是幹脆利落的一腳,這下,木柱應聲而倒,向後砸在台階上,兩側揚起無數飛塵,弄髒了視線,將白鴻光的身子湮沒了去。


    山林中驚起眾多飛鳥,周圍有幾隻灰撲撲的烏鴉也盤旋到了上空,在那處喑啞地哀鳴著。


    聞琦年一驚,有些愣愣地:「你做什麽?」


    「人都沒了,」奚詠凝視著倒下斷裂的柱子,像是嘆盡了肺腑之間的怒氣,語調輕緩,「身體還有什麽用?」


    可他這麽做,豈不是對白鴻光不敬?


    「這實在不像你會說的話。」她蹙起了眉,不大認同。


    奚詠聞言,居然低頭輕輕一笑,光影中,神色無法分辨:「式玉,那你覺得我會說什麽呢?」


    此刻,聞琦年竟突然有些猜不透自己認識了十五年的竹馬到底在想什麽。


    她本以為他會說什麽呢?


    向來風度翩翩、高風亮節的奚公子,瓊城眾人交口稱讚的如玉君子,定會覺得死者為大,入土為安?


    好像也並非如此。


    她講不出自己的想法,隻得怔怔地望著對方,思緒一片混沌。


    「君子行於世上,隻求問心無愧,」奚詠唇邊的笑意始終沒有淡去,輕聲地自言自語著,「這是父親對我說過的最多的一句話。」


    要問這世間誰對他的期望最高,那定是父親奚敬軒。


    猶記當年,在大學儒的書房中,掛著一副行書字畫,是奚敬軒最為喜愛之物。


    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二十六字。


    「君子,恭而不難,安而不舒,遜而不諂,寬而不縱,惠而不儉,直而不往。」


    外人眼中隻知道,奚敬軒花了十九年,教出了一個極為滿意的小兒子,就連奚家祖父,也會誇一句:「詠兒實乃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立於我側,的確是芝蘭玉樹。」


    「但父親從來不會告訴我的是,君子就算再克己復禮,循規蹈矩,卻依舊難以避開小人戕害。」


    冷笑著的俊美公子站在山階前,精緻的眼眸不再似往日般明亮,蒙上了一層陰翳:「君子,能對小人做些什麽呢?」


    公子負手而立,那身暗灰纏枝蓮紋錦長裳被雨水浸透,復而半幹,已是微皺,腳邊則靜靜躺著一柄沾滿塵土和雨水的玄劍。


    沉默良久,他忽然將自己所穿的外袍脫下,披在了屍體上,若有所思地說道:「人魂一散,隻剩下死物罷了,叫胥山派來收屍最為合適。」


    山腳下,綠林森森,奚詠麵無表情,發冠歪斜,墨絲在雨後的清風中亂舞,向來挺直的脊樑彎了下去,褪下外袍後,隻穿著淺灰的裏衣,陰沉的目光看向了麵前的木樁上,和從前大不相同。


    這樣一說後,聞琦年也明白了,白鴻光畢竟屬於胥山派的弟子,他們貿然去做一個無名墳,自然是不合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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