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清治下老北京的內城和外城,幾乎就是兩個世界了。


    外城充斥著人間煙火之氣,街邊全是各種買賣,來來往往的都是三教九流,摩肩接踵的,叫賣吆喝之聲不絕於耳,還有不計其數的戲園子和青樓楚館,天天都熱鬧得都跟過節似的。滿北京的旗人、包衣人大爺們都樂在其中。


    而內城則是一片冷冷清清,大街上行人和車馬都不大多,街邊也沒商鋪,大好的地段都是深宅大院,除了院子的門臉兒就是高高的圍牆。偶爾也能看見拉著大車貨物或挑著擔子進城販賣的商販,賣得都是些油鹽、米肉、果蔬......還有什麽都不賣也收錢的剃頭挑子!


    這北京內城,除了有朝廷、有皇上、有紫禁城,其實就是一座無趣的睡城。不過當王忠孝騎著赤兔駒,背著丈六槍,大搖大擺從崇文門入北京內城的時候,這心情一下子就好起來了。


    因為他突然意識到,他上輩子最大的理想,這輩子都已經,或即將要超額再超額地完成了!


    他上輩子在北京念大學的時候,一共有三大人生目標,一是留京......不是當北漂,而是拿到戶口!二是在北京考公,為全國人民或是為北京人民服務都行;三是買房......北京的房,不是老家的房。結果到了積勞成疾了賬了,都沒完成一個,真是太失敗了。


    而這輩子他可是贏在起跑線上了,北京戶口早就有了,還內城的!


    至於在北京考公,他這迴從雲南趕迴來不就是為這個?而且他這次考公是必中的!他是內務府正白旗、漢軍旗分內、旗鼓佐領下包衣漢軍,生下來有個編製,吃奶的時候就可以領一份口糧了,況且他爹還是正二品總兵官,拚爹他可不怕誰!


    所以他這次應挑根本沒有“不中”這個選項,無非就是中個什麽?反正肯定是能走進大清官僚隊伍的,等抓完鼇拜,他大概率就是大官了......這可是封建官僚啊!想想就讓人激動!


    不過最讓他感到驚喜的,則是他在北京有房了!還不是什麽五環外、六環外的一居室、兩居室,而是東二環內,朝陽門內,好像就是中海油大廈、北京電信大樓那一塊兒的大房子......那一塊兒現如今叫什麽豆瓣胡同、豆芽菜胡同、豆咀胡同、豆須胡同,總之都跟豆子幹上了。


    至於這大房有多大?一座標準的三進大四合院,北房五正二耳,東、西廂房各三間外加廂耳房各一間,南麵大門邊上有倒座房七間,正房後麵還有一個小院子和一排後罩房,當中圍著一大一小兩個庭院,占地差不多有一畝!


    這房子要擱在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一個億能到手都不算貴!


    而在大清康熙年這會兒,有銀子也不一定能買到。因為這座宅子是王輔臣的超級粉絲,“榜一大哥”順治皇帝賞給王家的。要不然憑著王輔臣當年的一等侍衛頂天能分到一座二進的四合院。


    另外,順治皇帝還在北京城西北,屬於宛平縣管轄的海澱勺園旁邊給王輔臣賜了三百畝地,王輔臣還在那裏修了個莊子,說是以後就在那裏養老——王忠孝早就查過地圖了,發現那一塊兒將來會變成清華大學的一部分,這可是海澱區的黃金地段!


    王輔臣那個“反複無常爹”還說了,等他什麽時候壽終正寢了,北京城內的宅子就傳給王忠孝,海澱的莊子則由王吉貞繼承。


    所以豆芽菜胡同的四合院,現在就是王忠孝的產業了......對,現在就是了!反正王輔臣也不會住北京內城。這老家夥有八房姨太太,一個三進的四合院可住不下。


    正想著老爹那點房產的大孝子王忠孝不知不覺間,已經跟著在前頭領路的於師爺拐進了又長又細的豆芽菜胡同。這個豆芽菜胡同位於北京內城的正白旗地盤的邊緣,距離高大巍峨的北京內城的東城牆很近。整個胡同非常的長,北起何家口,南抵朝陽門內大街,胡同又分為北豆芽菜胡同、中豆芽菜胡同和豆芽菜胡同三部分......好多豆芽菜啊!


    而王忠孝的宅子就位於豆芽菜胡同,距離朝陽門內大街也不大遠,以後王忠孝要是得了小麻子皇帝的信任,當了“大終臣”,從豆芽菜胡同的四合院去紫禁城上班路也不遠,步行四五裏就到了,真是挺方便的!


    正想著什麽時候可以出門步行去紫禁城上班,順帶著幫小皇帝捉一個滿洲第一巴圖魯刷點功勞值的時候,耳邊突然有人大喊:“這不是王大頭嗎?王大頭,你可迴來了。半個月前我就聽李管家說你要迴來了,今兒總算是見著了......王大頭,你怎麽不理我?我是小包子!”


    王忠孝還在琢磨誰是王大頭的時候,在前麵帶路的於師爺已經“籲籲籲”地勒住胯下一匹矮腳走馬了,然後迴頭對王忠孝道:“二公子,小包子叫您呢!”


    啊,我是王大頭?王忠孝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是的,“王大頭”是他小時候在豆芽菜胡同一帶當小霸王時候的綽號。他十一二歲的時候就已經長得挺大隻的,腦袋當然也大,看著特別聰明,所以小夥伴們都叫他王大頭。


    還別說,這個“大頭”的綽號和“世凱”的字號還是挺搭的。


    想到這裏,王忠孝也輕輕一拉韁繩,停住了赤兔駒,然後翻身一躍,就從馬背上落到地麵上了。他剛一站穩,一個眉清目秀,矮了他大概一個“大頭”的小夥子就撲到他懷裏了!


    這下可把王忠孝整不會了,他這輩子是個的“大帥鍋”,投懷送抱的女子倒是遇見不少,可是這男子怎麽也......這長得帥難道也有錯!


    他這正為自己的玉樹臨風感到困擾的時候,他懷裏自稱“小包子”的大男孩已經把推開了,嘴裏還嘟嘟囔囔道:“大頭,你這幾年都吃什麽了?怎麽長那麽大個?抱見禮都變成抱腰禮了,這平白無故矮一輩了,以後我再不抱你了!”


    啊,原來是抱見禮。


    王忠孝這時候已經想起來了,這個小子不是看上自己了,而是在行一種盛行於旗人之中的“抱見接麵大禮”......有點西洋“貼麵禮”、“親嘴禮”的意思,而“抱腰禮”也是“抱見禮”的一種,隻不過是晚輩打個千兒,然後再抱長輩的腰。


    不過王忠孝已經在雲南那邊混了五六年,那邊兒男男之間不興摟摟抱抱的,所以他都快忘記這些旗人禮了。


    這時候他也想起眼前這個“小包子”是誰了?這小包子姓張,名叫張小包,和王忠孝一樣,都是正白旗包衣漢軍,也住在豆芽菜胡同裏。和王忠孝都是“從小玩到小”的胡同孩子。在王忠孝有點模糊的記憶中,他那時候經常帶著豆芽菜胡同裏麵一群小包衣去和隔壁幾條胡同裏麵的小旗人打架,每戰必勝,成了遠近聞名的小霸王!


    後來惹禍太多,王輔臣才讓於師爺把他帶去雲南軍前教導......不過好像也沒教好!打架的毛病沒改,又染上調戲良家少女的惡習了。


    想到這裏,王忠孝終於笑著打量了這個在豆芽菜胡同口巧遇的兒時玩伴一番,的確是個挺清秀的大男孩,要是女的,送進宮裏頭沒準能混個貴妃。另外這小子穿得也挺體麵,渾身上下都是上好的綾羅綢緞,頭上還戴著一頂做工考究的瓜皮帽,腰帶上還係著不少“零碎”,還插了把折扇,身後還跟著兩個家奴,一個給他提著鳥籠,一個給他夾著個繡花藍布書包。看樣子這小包子不是放學歸來,就是逃學歸來......不錯,有點八旗子弟的上進模樣了!


    “啊,你真是小包子,”王忠孝時候半開玩笑對那大男孩說,“你怎麽還那麽小?是不是你阿瑪不舍得給你吃好的?”


    “什麽?我阿瑪不舍得給我吃?”張小包聞言哈哈大笑了起來,“大頭,你忘了我阿瑪是幹什麽的?”


    “你阿瑪是......”


    聽王忠孝這麽一問,這個張小包一臉的得瑟,“我阿瑪張忠清現在是禦膳房副庖長兼點心局主事......小爺我吃點喝點還用花錢?”


    “禦膳房副庖長?點心局主事?你阿瑪升官了?還是肥缺,那可恭喜了!”


    王忠孝這下記起來了,這個張小包的阿瑪張忠清原本是關外漢民,從小就被滿洲兵捉去當了包衣阿哈,不過他可沒有範文程的能耐,更沒有能拿得出手伺候多鐸的老婆。所以就一直在底層掙紮,出兵打仗的時候不是推盾車就是當夥夫,一直熬到大清定鼎中原都沒撈到一官半職,倒是因為經常當夥夫,跟著一個被從明軍那裏捉來的廚子把做包子的手藝整明白了,連多爾袞吃了都說好——包得實在,扛餓,一個頂倆!


    所以後來大清朝廷遷到北京,成立禦膳房的時候,多爾袞就把他派進去包包子給布大媽吃了......沒想到這個張忠清打天下的沒出頭,後來包包子卻包得出人頭地了。


    禦膳房副庖長......可是個正五品的官兒,而且還是點心局的局座!


    這地位,這油水,就給個知府都不換啊!


    張小包聽見王忠孝恭喜自己,就笑著對王忠孝說:“大頭,這幾年咱們內務府正白旗的人都混得不錯,不僅我阿瑪升了,郭金寶那禍害的爹也升了,現在都正七品的鳥槍長了。不過運氣最好的還是那時候一直跟在咱們屁股後當跟屁蟲的小曹子,他額娘可厲害了!當了小皇帝的奶媽,他阿瑪跟著沾光,放了江寧織造!對了,我聽我姐說過的,這小曹子的額娘和你阿瑪關係不錯,都在阿濟格府裏當過包衣......這路子要走得通,你阿瑪還怕升不了提督?”


    什麽?王輔臣和康熙的奶媽關係不錯?王孝忠都給驚訝到了,還有那個.......那個打小就跟他屁股後麵玩的小曹子居然是曹寅?


    不對啊,王輔臣那個不學好的老東西和康熙不會是一奶同胞吧?這現成的路子,他怎麽就不知道走一走呢?真是不知道上進啊!不行,我一定得和曹雪芹他爺爺拉一拉關係!


    想到這裏,王忠孝就對張小包道:“小包子,明兒晚上我做東,你和金寶還有曹寅都得來......上哪兒合適?”


    張小包哈哈大笑道:“上哪兒合適?當然是禦膳房了!”


    “什麽禦膳房?”王忠孝愣了下。


    “大頭,敢不敢去?”


    “怎麽不敢?”王忠孝一瞪眼,“就是龍潭虎穴,我也敢闖上一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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