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灰燼,在被大漩渦覆蓋的穹頂之下飄散。


    黑十字的存在正在消散,但被撕開了裂縫的灰藍色旋渦卻沒有消失,籠罩帝都的夢境世界也沒有被解除,依舊是被灰燼荒漠所統治的末世景色。


    疲憊的喘息著,靠著插在地上的“曙光”劍身,眺望頭頂的洛倫表情有些茫然。


    結束了…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


    力量或許還有留存,但塞廖爾的“存在”隨著他被實質化的身體死去,已經徹徹底底的消散,完全失去了卷土重來的可能。


    被殺,就會死,而死人是不可能複活的…這是客觀物質世界最基本的道理。


    原本歸屬塞廖爾統治的虛空世界,隨著他的死去逐漸開始複歸原初的狀態;或早或晚,或因為生命體的訊息與情感,亦或者某些懂得操縱虛空之力的家夥們,在那片原初的混沌中誕生新的“邪神”。


    而被塞廖爾所控製的力量,也隨著他意識的消亡自然而然的靠近周圍最強大的意識;感受著向自己聚攏的虛空之力,基本可以確定黑十字已經徹底死透了。


    不是簡簡單單被幹掉,而是抹殺——虛空是沒有時間與空間概念的,一個邪神被抹殺而非被吞噬,等同於他就根本沒有存在過。


    這必定會產生某種混亂,以及隨之而來的一係列連鎖反應,麻煩事肯定會一件接著一件但……


    現在的洛倫,並不在乎這些。


    他隻想靜靜,閉上眼睛不被打擾的…靜靜的享受著這份如釋重負的安詳。


    過了很久…也許隻有一分鍾…再次睜開眼睛的他,麵前站著完好無損的阿斯瑞爾,正似笑非笑的注視著自己。


    黑紅色的小禮服,白皙到近乎半透明的臉蛋,金色的發絲下一雙猩紅如血的眸子,讓本就沒幾分血色的嘴唇顯得更淡了些;從頭到腳一塵不染,就像是為準備去舞會而精心打扮的。


    當然,完好無損隻是看上去而已…失去一切的阿斯瑞爾,已經弱小到隻有還記得他的人才能看見的地步,力量更是半點也無。


    “自黑十字打開第三閥門,新紀元開啟至今的無數歲月,終於於此時此刻宣告終結;世界終焉的末日預言,沉睡於塞廖爾掌心的永恆之世…永遠也不會到來。”


    緩緩開口,阿斯瑞爾俊俏的臉上隻有平淡的微笑:“親愛的洛倫,恭喜你。”


    “現在,你終於可以得到你想要的,那最最寶貴的東西了。”


    “哦?”


    洛倫看著金發少年那溫柔的目光:“那是什麽?”


    像是問詢,但更像是自問,因為答案兩個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自由…不受拘束,限製的…選擇的自由。”背著小手,阿斯瑞爾低聲道:“親愛的洛倫,現在的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你可以成為另一個黑十字,亦或者和艾克哈特·德薩利昂的野心;你可以統治整個世界,或是將世界納入自己的掌心甚至是……”


    “迴家。”


    說出這個詞的瞬間,阿斯瑞爾的表情明顯顫抖了下。


    洛倫挑挑眉毛。


    “開啟第三閥門又掌控了足夠龐大的虛空之力,親愛的洛倫你可以迴家了,迴真正屬於你的地方。”微笑的金發少年,苦澀在嘴角一劃而過:


    “雖然可憐的阿斯瑞爾並不懂這些,但既然洛倫能夠來到這個世界,那麽想要離開…至少理論上,應該是可以辦得到的。”


    “沒錯。”洛倫點點頭:


    “是可以辦的到的。”


    保持微笑的金發少年,緊緊的抿住嘴角。


    “但後果也很嚴重。”洛倫話鋒一轉:“現在的我等於繼承了塞廖爾的力量,一旦離開,滲透到物質世界的虛空之力還是會暴走,出現裂縫的兩界屏障將徹底崩潰,兩個世界會像天地崩塌一樣,撞在一起。”


    “非但如此…如果我打算強行離開,就等於在這個世界的身上撕開一道無法愈合的缺口;到時候也許會有別的世界的存在不受限製的湧進來,亦或者這個世界的某些東西會被甩出去…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沒關係。”阿斯瑞爾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一副玩世不恭的口吻:


    “都是我們應得的。”


    “哦?”


    洛倫像是很詫異似的笑了出來:“所以不論我做什麽決定,你都不會阻止我?”


    “親愛的洛倫,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能阻止你了。”上一秒還在猶豫掙紮的阿斯瑞爾,此刻表情變得很是釋然:


    “不論你想現在想做什麽都可以,任何事情——整個世界,都將以你的意誌而運轉,盡可以隨意的在上麵塗抹改變,實現你想要的一切。”


    “君臨此世的意誌,萬物生靈的主宰,巫師的終極夢想…沒有半分的誇張,沒有一點點的虛偽矯飾,隻是對事實的描述。”


    “所以…我現在可以做任何事情?”洛倫故意追問道。


    金發少年燦然一笑:“任何事情。”


    “沒有人會阻止我?”


    “沒有人。”


    “沒有誰反對?”


    “除了親愛的洛倫自己。”


    “這樣啊……”


    望著阿斯瑞爾,仿佛在認真思考的洛倫撐著下巴,故意拖了一段長長的尾音。


    “對了!”


    “嗯?”


    雖然已經“認命”,但在看到黑發巫師下定決心的表情,阿斯瑞爾的表情還是顫抖了下。


    就像是自暴自棄的死刑犯,在聽到判決下達的時候還是會感到恐懼。


    不論再怎麽解釋,犧牲或者付出,都無法掩飾自己對洛倫利用的事實——沒錯,阿斯瑞爾可以編造一千個理由,一萬個謊言去解釋這一切;他甚至相信洛倫哪怕知道這些是謊言,也會因此而原諒自己的。


    但…那不對。


    理由是用來安慰自己的,謊言是用來欺騙別人的…精神上一定程度出現重疊的自己和洛倫,不需要這些。


    自己必須為利用朋友,付出代價。


    隻要能打敗黑十字塞廖爾,阿斯瑞爾不介意被消滅,被抹殺,他在意的僅僅是死在誰的手裏。


    這一點,很重要。


    “黑十字已經被消滅,但他造成的破壞和各種麻煩還有不少。”洛倫沉聲道:“最重要的是因為他被徹底抹殺,等於整個時間線上所有與他有關的的位置都會出現混亂。”


    “也許巨龍王國會因此而消失,也許聖十字會轉而變得比現在還要強大,也許根本不會再有巫師出現,整個世界會變成邪神的樂園…誰知道會發生什麽?”


    “不把這些麻煩事都給解決掉,事情也就不算是徹底結束了對吧?”


    迎向阿斯瑞爾那一點一點變得詫異的目光,洛倫一字一句道:“更何況…現在的我還僅僅是倚靠聖杯的力量開啟了第三閥門,狀態還十分的不穩定。”


    “硬要現在就離開,鬼知道我會被傳送到哪個世界或者時間點上;或者剛一落地就因為心髒被挖掉死得透透的。”


    “所以在這一切問題都被解決之前,我暫時不打算再考慮別的——也許我會留下,會離開,會成為另一個黑十字或者…我自己。”


    “這…就是我的選擇。”


    驚愕的阿斯瑞爾站在原地,愣住了。


    沉默了很久,他才遲疑著開口:


    “……為什麽?”


    “這是我的選擇,所以沒有為什麽。”帶著不容置疑的口吻,洛倫沉聲道:“你也說了,現在沒有人能夠阻止我,所以這是我一個人的選擇。”


    “我想這麽做,所以我這麽做…不是出於利益,不是被逼無奈,不是人情所困,完全隨心所欲的做這一刻自己想做的事情,所謂‘自由的選擇’不就是這麽迴事嗎。”


    攤攤手,洛倫聳聳肩膀:“當然,硬要說的話也不是沒有別的原因——我答應過艾茵,不論去哪裏或者做什麽,都要和她在一起;我還答應過她要等到事情結束後,把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訴她。”


    “除此之外,還有艾薩克沒有完成的研究,變成吸血鬼的路斯恩得想辦法幫他恢複,莉雅那邊答應陪她一起去給魯文掃墓,和布蘭登的約定也得完成,之前答應過科羅納大師要重建九芒星巫師塔,炬峰山龍族的延續我也是保證過的;哦,對了!還有夏洛特…呃……”


    洛倫頓了下。


    他到現在都不確定,她說的到底是真的還隻是“善意的謊言”。


    如果是真的,那……


    不不不!就算是假的,自己也有保護她的義務,畢竟……


    遲疑,惶恐,不確定,沉重…洛倫的表情變化的飛快、


    “當然…阿斯瑞爾,還有你。”下一秒,恢複理智的洛倫趕緊岔開話題。


    “我?”


    意外的金發少年,瞪大了眼睛。


    “關於你和艾莉爾…也就是另一個阿斯瑞爾的事情,現在迴想一下,當初的你應該沒和我說實話。”翹起嘴角,洛倫故作認真道:


    “所以我覺得某個家夥需要彌補一下那個被他蒙在鼓裏那麽長時間的朋友——他的來曆,為什麽會有兩個阿斯瑞爾,聖杯是怎麽一個東西,為什麽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幹掉黑十字塞廖爾這一切……”


    “離開之前,你都得給我解釋清楚了!”


    震驚的金發少年足足愣住了五秒,嘴角露出了優雅的弧度。


    “親愛的洛倫,這會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沒關係,我們現在有的是時間。”洛倫很是無所謂道:


    “塞廖爾消失留下的麻煩很多,路上有的是時間講你的長篇故事。”


    “路上?”


    “我沒試過時間旅行,需要有個合適的向導。”慵懶的爬起身,站直身體的洛倫俯視著隻到自己胸前的金發少年:


    “能給我推薦一個好的人選嗎?”


    話說完,他靜靜的等待著對方的答複。


    張了張嘴,說不出話的阿斯瑞爾突然很想躲開洛倫的目光——他釋懷了,他知道對方已經原諒甚至不曾責怪過自己;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指望過雙方還能像過去那樣,甚至更進一步……


    “……當然。”


    在黑發巫師的注視下,金發少年左手微揚,右手背在身後,左小腿向後微微下屈,帶著優雅的微笑,將感激的神色藏在心底,躬身行禮:


    “親愛的洛倫,你最好的朋友阿斯瑞爾永遠…永遠…永遠樂意為你效勞。”


    “直至最後!”


    表情凝重,嚴肅認真的阿斯瑞爾連一秒鍾都沒有堅持住;不受控製的嘴角再一次微微翹起,像是拚命想擺出嚴肅的模樣卻無法忍住笑意似的:


    “但這裏麵還有一個小小的問題——正如親愛的洛倫所說,隻是靠著聖杯的力量打開了第三道閥門,實際力量還遠遠不足。”環視四周,故意向某個角落瞥去的金發少年,嘴角已經快咧到耳朵根了:


    “如果親愛的洛倫要去收拾黑十字留下的爛攤子,那麽維持世界穩定這樣的重任可就……”


    “鐺!!!!”


    鋼劍釘入地麵的巨響,讓二人默契的將目光轉向了同一個方向。


    “……雖然沒有打擾的意思,但好像這位閣下終於想起我的存在了。”


    冷漠而不帶一絲的感情的話語聲響起,盤坐在“璨星”劍前的誓言騎士緩緩迴首,微妙的目光同時打量著兩個人。


    一束淡金色的光,纏繞在“璨星”的劍身之上。


    “那是……”洛倫表情略微詫異。


    “聖十字的力量…亦或者說,聖十字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痕跡。”誓言騎士的聲音很平靜:“在黑十字被抹殺的一瞬間,他本該消失但…我還活著,作為聖十字的‘誓約之劍’,我身上的誓約維係著它的存在。”


    “在我徹底死去之間,這份力量都能維持下去——雖然無法重建秩序,但至少維持兩界的平衡還是可以辦到的。”


    “可這也就意味著……”


    “意味著我絕不能離開這裏半步,否則這副瀕死之軀隨時都有可能咽氣——我是誓言騎士,我的身體無法接受來自聖十字意外的力量,隻能任其慢慢失去生機。”低頭瞥了眼被塞廖爾貫穿的胸膛,誓言騎士沉聲道:


    “我猜…這就是為什麽我還活著的理由,這就是我的使命——在這個世界真正交付到應屬於他的人手中前,最後的守護者。”


    麵無表情的誓言騎士,深邃的目光與洛倫對視。


    黑發巫師深吸一口氣:“這使命聽起來可夠沉重,也夠無聊的。”


    “沒錯。”誓言騎士頷首:


    “所以你該離開了,來自遠方的,異鄉人巫師…洛倫。”


    話音落下,微風拂起。


    待到誓言騎士再迴頭時,午夜的荒漠山丘隻剩下他一人,一劍,看不見盡頭的荒野,與籠罩穹頂的大漩渦。


    漆黑的午夜中,荒漠山丘上微微閃爍的聖十字,給了這世界一點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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