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全完了。


    甚至根本不用看,就在帝國的進軍號角從灘塗戰場方向傳來時,安森·紮德便已經意識到“堅守”在那裏的兩萬亞速爾精靈大軍,怕是要全軍覆沒。


    事實的確如此——當濃霧散去,兩萬亞速爾精靈大軍才發現自己在毫無直接中,闖入了艾勒芒軍團和拜恩軍團的包圍網,並且是三麵合圍。


    而唯一有可能令安森·紮德感到慰藉的,是落入陷阱驚慌失措的精靈武士們的第一反應並非手足無措,或者當場潰散,而是毫不猶豫的執行了進攻命令,向著包圍網正麵發起了猛攻。


    雖然這並沒有任何意義。


    淒厲的慘叫和進攻的咆哮聲被連綿不絕的爆炸所淹沒——盡管帝都並沒有多少防守的兵力,但卻擁有康諾德積攢下來,足以武裝二十萬大軍的海量軍用物資。


    這其中自然包括來自拜恩的強效引火劑和煉金炸彈,而為這些引火劑和煉金炸彈裝備帶有觸發裝置的拋繩索,對帝都的煉金術師們來說,並不是什麽很困難的事情……


    接二連三的雷鳴聲中,衝在第一排的精靈武士幾乎全軍覆沒,僅有少數擁有特殊“武士之道”的衛庭武士得以幸免;數以百計乃至近千的精靈戰士渾身覆焰,慘叫著四散奔逃;或是早已在爆炸中化作焦炭,隨濃煙一並飄散到空中。


    而剩下強頂著烈焰、爆炸和滾滾濃煙的精靈武士們還未衝出火海,便迎來了拜恩重弩手和艾勒芒獵手的雙重箭雨;唿嘯的黑影從三麵襲來,猶如鐵幕般層層落下,硬生生打斷了亞速爾精靈衝鋒的勢頭。


    而當他們也想起來用弓箭反擊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箭矢早已在之前的追擊戰中,統統消耗掉了。


    背後是一片火海,麵前是如蝗箭雨——短短不到五分鍾的時間,平坦的戰場上已經鋪滿了密密麻麻的屍體,而且這一次倒下的全部都是亞速爾精靈的戰士們。


    無一例外!


    瞠目欲裂的衛庭武士丹恩拚命揮舞手中長刀,格擋招架的同時還不忘了死死盯著對麵的紅白黑十字旗下的身影,撕心裂肺的咆哮著,要和對方來一次一對一的“公平對決”。


    答複他的,隻有尤利·維爾茨無聲的嘲諷…還有向前揮舞的戰旗。


    直至艾勒芒雙手劍士和拜恩方陣軍團發起衝鋒時,兩萬亞速爾精靈大軍已經是瀕臨崩潰;當火焰散去時,還在負隅頑抗的衛庭武士丹恩終於不得不下令撤退。


    而這詞匯在已經士氣崩潰的精靈戰士們耳中,立刻就變成了“各自逃命”。


    盡管如此,全線潰散的精靈武士們還是展現了完全超出帝國士兵的水準——哪怕是在撤退逃命時依舊保持著一定的建製和小規模的隊形,前後交替互相掩護,甚至會有戰士主動留下攔截敵人,為胞族們爭取時間。


    正因如此,在過往多次交鋒中帝國的軍隊才很難追擊亞速爾精靈,甚至有時連屍體都留不住。


    但這次不一樣。


    因為亞速爾精靈撤退的方向,是滿是泥潭與溪流的灘塗。


    站在高地營壘上的安森·紮德很清楚的能看到,交錯後撤的衛庭精靈大軍是如何迅速脫離戰場,又是如何在灘塗中被追擊上來的帝國大軍死死咬住,一層一層的被扒皮、絞殺,圍獵,拖死,拖垮……


    轉眼間,兩萬大軍便已經遭了滅頂之災;灘塗戰場上,已經重新豎起了艾勒芒與拜恩的戰旗。


    潰散或者說逃出來,一路撤退苟活下來的,隻剩數千潰兵;而在他們的背後已經占領灘塗戰場的帝國士兵,仍在不顧一切的追擊。


    “……這樣,就結束了?”


    站在安森·紮德身側的一名禦庭武士,呆呆的看著遍地屍骨,全線潰敗的灘塗戰場,仿佛還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兩萬大軍,還有如此之多的衛庭武士領軍,居然如此輕易的就……”


    “如此輕易?”


    迴過神的精靈少年,冷冷掃了他一眼。


    “注意你的言辭,閣下,對麵帝國士兵的統帥可是那個洛倫·都靈。”安森的話語裏夾雜著一絲憤恨:“數月之前,他也是如此輕易的用極少的兵力,將羅德裏亞殿下擋在埃博登港口外整整一個月!”


    “正是這種自以為是的傲慢,才令丹恩那個衛庭的雜碎慘敗;作為驕傲的禦庭武士即便有自己的驕傲,也不應該犯下如此的愚蠢的錯誤!”


    “萬分抱歉,是在下失言了!”禦庭武士連忙單膝跪下:“那麽…紮德大人,衛庭武士慘敗,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聽著屬下的話,精靈少年的嘴角抽了下。


    沒錯,衛庭的雜碎完蛋了,自己該怎麽辦?


    灘塗戰場全線潰敗,用腳指頭想都能猜到洛倫·都靈下一步的戰術——集中優勢兵力從灘塗方向進攻高地腹地,配合正麵軍團兩線夾擊。


    當然,這還隻是其中一種可能;如果換成是安森自己有這樣的好機會,他自認為應該會用灘塗方向的軍隊從腹背壓製高地上的自己;而正麵進攻的軍隊則調轉槍頭,從高地側翼進攻帝國大道。


    畢竟那裏才是重中之重,一旦帝國大道被攻下,和埃博登方向的聯係被切斷,這支亞速爾精靈大軍就變成一支徹頭徹尾的孤軍了。


    雖然和精靈小王子約好的隻是死守高地,但安森·紮德捫心自問如果放任洛倫·都靈毫無顧忌的圍攻帝國大道,自己也絕對不會放過守高地的家夥。


    死定了…戰局如果真的變成那樣,自己絕對是死定了。


    不,恐怕出事的還不僅僅自己…冷汗直流的安森·紮德,突然想到了某種非常可怕的局麵。


    一旦高地失守,攻下這裏的洛倫·都靈也必定會繳獲羅德裏亞殿下隨軍攜帶的十幾門發射器;如果這些東西落到洛倫·都靈的手裏,而且他的軍隊裏也有一批煉金術師的話……


    不行,絕對不行!


    “預備隊!立刻派一支預備隊前去接應那群撤下來的衛庭雜碎;不用太多,千餘精銳即可!”驚懼的精靈少年破聲吼道:


    “告訴他們必須死守灘塗絕對不能撤退,如果丟掉陣地那就以死謝罪吧!”


    “遵命!但是紮德大人……”禦庭武士的表情很是為難:“我們的大半軍隊都正在和進攻高地的帝國人交鋒,留守的預備軍隻剩下不到五千;如果再分出一千兵力,輪換的戰力可能就……”


    “不需要後備軍了!”


    焦躁的精靈少年猛地一揮手:“派出所有軍隊全線壓上,務必用最短的時間擊敗帝國人——先擊敗正麵進攻的三萬人,然後再掉頭迎戰從灘塗方向進攻的另外三萬,隻有這一個辦法了!”


    先擊敗正麵的三萬,然後是腹背的三萬…不論哪一個,都不可能是可以被迅速擊敗的敵人啊。


    冷汗直流的禦庭武士在心底默念,但沒敢說出口。


    而下一秒,麵前的精靈少年又做出了另一個讓他心驚肉跳的決定。


    “傳令隨軍的巫師,所有發射器對準山坡下正麵的帝國人,哪怕是毀掉發射器也在所不惜,給我不間斷的發射!”


    “什、您說什麽?!”


    “沒錯,我們現在也隻有這麽一個辦法徹底擊潰他們了!”安森·紮德的表情中帶著一絲的癲狂:


    “用發射器—哪怕是燒死他們,炸死他們,隻要能讓山坡下的三萬帝國人全線崩潰,就算是勝利!”


    “可、可是這樣的話,一定也會誤傷到我們……”


    “沒有可是,執行命令吧!”精靈少年撕心裂肺的吼道,瞳孔中滿是瘋狂:


    “這一切…都是為了亞速爾精靈生死存亡的大義啊——!”


    …………………………


    當光柱在高地上空升起的那一刻,無論是亞速爾精靈亦或者帝國士兵,都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因為某種古老的傳統,或者誠實點是技術上完全做不到的緣故,兩支軍隊在交戰之後,是不會再繼續使用那種原本隻會出現在攻城戰中的投射武器的。


    除了準頭不佳這個緣由之外,更重要的是這種注定在視野之外的攻擊,對自己人造成的傷亡和驚嚇一定遠遠超過敵人——頂著麵前的爆炸和火光向前衝鋒這種事情,說起來可比做起來簡單太多了。


    但爆炸的巨響、震動和刺眼的火光卻無情告訴所有戰場上的精靈和帝國士兵們,真是真的!


    宛若流星般從天而降的光柱,猶如死神的鐮刀般在山坡上不間斷的炸裂;雖然因為胡亂投射或者故意的緣故,五分之四都砸落在了無人的空地上;


    但哪怕是剩餘的五分之一,也足以將原本就一片混亂的火海,徹底變成人間煉獄!


    燦爛的火花在戰場最激烈的雙方兵線中央炸裂,衝天火柱在翻騰與崩裂的碎石泥土間拔地而起,恐怖的溫度與衝擊力極強的氣浪向周圍迸發,連帶著周圍的泥土和雙方正在交戰的戰士們,瞬間灰飛煙滅。


    剛剛從濃霧中迎來晴空的高地戰場,再一次被烏雲籠罩;黑暗中不論是精靈武士還是帝國士兵,每一個的臉上都寫著莫名的驚恐與慌張無措——他們並不畏懼死亡,甚至也敢於盯著迎麵來的石砲、鐵弩箭和火油進攻,但他們依舊會因為種種突發情況而感到恐懼。


    而恐懼…往往能輕易的擊垮一支原本戰無不勝,死戰不退的強大軍團。


    “轟——————!!!!”


    當爆炸的火光自己麵前炸裂時,菲特洛奈隻感覺自己胸膛像是被鈍器重重砸了一下;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身旁已經是一片漆黑的廢墟,到處都是屍體和慘叫的,渾身血淋淋的士兵……


    還有幾個簇擁在自己身旁,一臉惶恐不安的軍官。


    “撤退吧,長公主殿下,我們必須撤退了!”


    站在自己身側的軍團長拚命的嚷嚷著,耳鳴的菲特洛奈其實並不能聽得清他在說些什麽,但他的表情就已經說明一切了。


    “進攻。”


    淡淡的說完這句話,麵無表情的菲特洛奈一個踉蹌險些摔倒,還好那個驚慌失措的軍團長及時扶助了她。


    “殿下,不能再這麽打下去了!仗不是這麽打的!”軍團長已經快哭出來了,一旁聚攏上來的軍官們也紛紛點頭:“再這麽打下去,我們就要和那幫長耳朵瘋子同歸於盡了!”


    但菲特洛奈根本不聽,依舊自顧自的問道:“拜恩軍團呢,拜恩軍團在哪兒?”


    “拜恩…拜恩軍團已經撤退了,他們都撤了,現在高地上隻剩下我們和精靈瘋子了!對吧?!對吧?!對吧?!”


    軍團長驚惶的看著周圍的軍官們,同樣驚惶的軍官們也十分配合的拚命點頭。


    根本不用看,菲特洛奈也知道他在撒謊…但她也沒有要拆穿他的想法。


    “既然拜恩軍團撤退了,那麽就由薩克蘭軍團獨自發動進攻。”低聲喘息著,拚命用劍支起身體的菲特洛奈腳步搖晃:


    “霧已經散了,在正午時分之前配合灘塗方向的艾勒芒軍團,攻下高地。”


    “殿下————!!!!”


    帶著哭腔的軍團長“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滿眼熱淚的死死盯著菲特洛奈:“您殺了我吧!您就算殺了我,我也不能帶著那麽多人一起去送死——這不是打仗,這是自殺啊!”


    冰冷的長劍架在軍團長的脖子上,麵無表情的長公主殿下一雙赤瞳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對方,沒有說謊。


    “……我明白了。”


    看著菲特洛奈緩緩收迴長劍,軍團長總算鬆了口氣——他可是受夠這位長公主殿下了,要知道對方可是名義上帝國的第二順位繼承人,要是她一直死強著命令自己,那還真的是…唉?!


    “殿下,您這是要去幹什麽啊?!”猛然迴過神的軍團長驚恐的看向拄著劍,一步一步有些蹣跚著向高地走去的菲特洛奈,渾身一激滿是冷汗。


    “如你所說…自殺。”


    頭也不迴,腳步踉蹌的菲特洛奈開口道,平淡如水的聲音裏聽不到一絲的感情:“我答應過洛倫·都靈隻要我還活著,高地戰場就不會丟。”


    “我…會堅守這份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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