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拜恩軍團的戰旗從森林中湧現而出的一刹那,安森·紮德的心情瞬間跌落至穀底。


    冰冷的恐懼猶如附骨之疽,爬上脊椎又刺入他的腦海,讓唿吸停止,瞳孔擴散。


    輸了。


    我的想法,計策、決斷…全部都在洛倫·都靈的預料之中。


    從一開始,這就是洛倫·都靈設下的,用來全殲自己和兩萬精靈武士的陷阱;而急於複仇的自己,變成了他完成這一切的工具。


    簡、簡直就像是甕中的蠱蟲一樣——再怎麽掙紮,也不可能逃脫養蠱人的束縛。


    恍惚間,窒息的精靈少年漲紅了臉,身體劇烈的顫抖著。


    煙塵彌漫的戰場一片嘈雜…剛剛還勢如破竹的精靈武士們麵對著組成陣線,從帝國大道兩側密林中衝出來的拜恩軍團進退兩難,不知道是該進攻還是該撤退,結果隻能停在原地。


    兵器揮舞的聲音,甲胄碰撞的震動聲,箭矢襲來的破空聲,命令與叫嚷的唿和,前後矛盾的號角聲,慘叫悲唿的哀嚎……


    安森·紮德…他已經徹底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了。


    也許,也許自己就是活該死在這裏的對吧?


    用不了多久,兩萬陷入混亂的精靈大軍就會被拜恩公爵的軍隊徹底包圍,他們的騎士會撕開陣線,他們的長槍方陣將變成鋼鐵的囚牢,一點一點為自己放血,殺光最後一個精靈武士。


    他甚至能猜到洛倫·都靈絕對不會很快的結束這場戰鬥,他會一點一點的放血,給負隅頑抗的精靈武士們“還能翻盤”的希望。


    這就是自己自以為是的代價吧?


    這樣想著的安森·紮德不知為何,逐漸從恐懼中恢複了平靜。


    “安森·紮德大人!”


    一旁高舉戰旗的精靈武士突然單膝跪下,夾雜著恐懼的怒吼讓精靈少年驚醒。


    “安森·紮德大人,請您率領我等與帝國人決戰!”


    錯愕的精靈少年微微一怔,仿佛是下意識般的搖搖頭:“不…沒有用了,我們已經掉進了敵人的陷阱,就算再怎麽徒勞掙紮下去也隻能是……”


    “那就戰死好了!”精靈武士搶斷吼道:


    “既然無論如何都是一死,那便戰死於此吧!”


    “之前您說過,哪怕用一千名武士的血換洛倫·都靈的頭顱也是值得的,那麽用兩萬武士的血換一個同歸於盡,哪怕是惜敗的血戰也是值得的!”


    “反正已經逃不掉了,何不為大義而死?!”


    心中一片空白的精靈少年,陡然間驚醒。


    是啊,為什麽不呢。


    都已經山窮水盡了,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那便戰吧。”甩手扔掉一直攥在掌心裏的魔杖,安森·紮德接過了巫師手中的亞速爾精靈戰旗:


    “去吧,戰至最後一刻…這一次,我來掌旗。”


    單膝跪地的精靈武士鄭重的向安森點點頭,起身拔刀,邁步向前。


    “雄鷹王的武士們——”


    高舉著手中長刀,精靈武士一邊怒吼一邊快步狂奔,衝向拜恩軍團的方向:


    “拔刀!迎敵——!”


    …………當號角聲吹響的那一刻,亞速爾精靈武士們終於不再動搖,淩亂如群狼般的怒吼聲再次響徹帝國大道,數以千計的長刀在曜日下閃爍著刺眼寒芒。


    盡管陣線散亂,而且對麵就是拜恩精銳軍團的重弩手和長槍方陣,這些驕傲的武士們還是一如既往的揮刀衝陣,不顧一切的從正麵發動進攻——好像不這麽做,就無法彰顯他們的身份一樣。


    但如林的長槍不會在乎他們的身份,如蝗的箭雨也同樣不會。


    “弓弩手預備——射!”


    迎麵交戰,蹲在前排的重弩手們根本不用瞄準,平舉十字弓射出了整整一排的弩箭——精靈武士們散亂的陣線中,頓時一陣“叮鐺”作響,但更多的是箭矢穿膛的聲音。


    踏著袍澤屍骨的精靈武士們絲毫不見慌亂,發瘋般衝向拜恩軍團的長槍方陣。


    高舉長槍的方陣步兵們毫不慌亂的從森林中走出,在大道中央與兩側結成緊密的方陣;叢林般的重長槍層層落下,猶如張開的鋼鐵羽扇。


    “結陣,前進——!”


    沉重而整齊劃一的踏步聲響起,方陣緩緩向前——和薩克蘭的“黑色城牆”不同,舉槍作戰的拜恩人盡管同樣訓練方陣,但遠遠沒有達到那種層次的默契,可以在混亂的戰場上保持陣型快速機動。


    但緩緩而行,整齊劃一的緊密隊列,帶來的是與薩克蘭軍團截然不同的壓迫感。


    “鐺!鐺鐺鐺——噗!”


    一名衝到槍陣前的精靈武士接連將刺來的長槍彈開,還沒等舉起的長刀揮下,脖頸和軀幹便已經被瞬間貫穿;鮮血噴湧著,倒在了槍陣前。


    更多的精靈武士緊隨其後向方陣撲來,方陣步兵們依舊不緊不慢的維持著向前推進的步伐;不斷有長槍被斬斷的士兵倒下,或者退到方陣後方,後排的士兵立即上前填補空缺。


    怒吼與哀嚎交織在利刃與甲胄和血肉之軀碰撞的轟鳴中,麵對著亡命徒般不間斷撲上來的亞速爾精靈武士,緩緩推進的長槍方陣開始變得停滯不前,甚至一度被擊退,留下整整一條線的屍體。


    堆砌的血肉,已經填滿了道路兩側的溝壑。


    “困獸之鬥。”


    冷笑著看著奮勇血戰的精靈武士們,山岩堡伯爵蓋伊·安格特的臉上卻露出了有些嘲諷的表情,而後輕笑著將目光轉向身旁的黑發巫師:


    “公爵,恭喜您——兩萬長耳朵渣滓,都是您的戰利品了;帝都城內的貴族們要是看到這一幕,恐怕一個個的都要嚇尿不可。”


    雖然免不了隱隱帶著些自傲的情緒,但山岩堡伯爵這麽“諂媚”曾經在圓桌議會上和他拔劍相向的洛倫,還是第一次。


    孤身赴陷,並且在沒有任何優勢的情況下摧毀了亞速爾精靈費盡心思建立的封鎖區,胃口甚至大到還想殲滅被迫撤退的兩萬亞速爾精靈大軍……


    如果洛倫失敗了,甚至是必須要等到山岩堡伯爵率軍救援才扭轉戰局,那麽可以稱之為自負或者貪得無厭;


    可他成功了…那麽在拜恩人眼裏他就是貨真價實的英雄;甚至是可以比擬“黑公爵”那般,給拜恩帶來無上榮耀的英雄。


    “困獸之鬥?”


    黑發巫師搖搖頭:“不…還遠遠沒有到那種地步;在取得最終決定性結果之前,我們都還不能大意。”


    “公爵,難道您認為到了這種地步,對麵的精靈還能翻盤嗎?”山岩堡伯爵難以置信道。


    以黑發巫師的年紀,他還擔心對方會誌得意滿,自己得想辦法勸勸公爵來著。


    一聲不吭的黑發巫師,死死盯著戰場上亞速爾精靈的三角戰旗。


    整場戰鬥正朝著他最希望看到的情況轉變——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對麵亞速爾精靈的統帥放棄了最後撤退的機會,在原地和自己決一死戰。


    接下來自己隻要慢慢圍住他,一點一點放血就能將這兩萬精靈武士一個不剩的殺光;戰鬥可能會很慘烈,會打上一天一夜,但最後勝利的一定是自己。


    按照山岩堡伯爵送來的情報,艾勒芒大公尤利·維爾茨已經率軍阻擊那個精靈小王子——自己連最後的後顧之憂都沒有了,隻剩下確保不會有被突圍而已。


    但越是如此,就越是必須謹慎,畢竟……


    “畢竟現在親愛的洛倫已經不能像過去那樣,隨意使用虛空之力了嘛~”稚嫩的話語聲夾雜著幾分戲謔,在黑發巫師耳畔響起:


    “唉…雖然過去親愛的洛倫就已經很謹慎了,沒想到在開啟第二道閥門隻能會變得更謹慎,甚至都開始有些‘膽小鬼’的傾……”


    “閉嘴。”


    打斷了某個家夥的幹擾,黑發巫師重新將目光投向戰場——隨著戰線逐漸進入白熱化狀態,精靈武士們終於不再強攻長槍方陣的正麵,轉而開始向兩側機動,嚐試突襲拜恩軍團的兩翼。


    但這注定是徒勞的。


    揮舞著盾牌和鏈錘、戰斧的重裝侍從,馬刀高舉的遊俠騎士從密林中衝出,肆意掠殺著企圖繞後的落單精靈武士們。


    利刃交錯的刹那,架刀迎敵的精靈武士堪堪擋住了從頭頂劈落的馬刀,而疾馳的騎士已經從容不迫的逃離了戰場;


    驚愕中抬起頭的精靈武士,看見的是迎麵飛來的鏈錘。


    “噗!”


    清脆的爆裂聲,精靈的臉孔和頭顱一並碎裂成渣;失去頭顱的軀幹雙膝跪地,抽搐著和掉落的長刀一並倒在翠綠的草叢中。


    類似的情景,不斷的重複上演著。


    有時是遊俠騎士被拽下戰馬,和精靈武士同歸於盡;有時是被重裝侍從圍攻,倒在了突如其來的騎兵刀下;有時是刀法精湛的武士從容招架,令周圍的侍從和騎兵們不敢向前,有時……


    無論如何,兩翼狹窄的叢林,已經變成了鮮血浸泡,無法通過的廝殺場,確保了長槍方陣的側翼不會被擊穿;而正麵戰場已經被長槍方陣徹底主宰,根本無法通過。


    這樣包圍網就已經形成,亞速爾精靈再怎麽掙紮,也逃不掉了——除非他們能從正麵強行突圍,或者原地崩潰作鳥獸散…但那樣的下場還不如全軍覆沒呢。


    如果他們堅持要與拜恩軍團血戰到底,那麽殲滅他們隻是時間問題;如果亞速爾精靈們準備撤退逃命,那麽殲滅他們也隻是時間問題。


    就像山岩堡伯爵“吹捧”的那樣,兩萬亞速爾精靈武士,已經是洛倫的囊中之物。


    所以最後剩下的,就隻有一件事——提防最後的萬一情況。


    “瑞格雷爾,蘭馬洛斯!”洛倫向身後喊道。


    “在——!”


    “所有騎士結束休整,集結等候!”


    “遵命——!”


    兩名伯爵立刻退下,召集正在休整的拜恩騎士們。


    “現在就派出騎士,會不會太早了?”山岩堡伯爵微微蹙眉:“這幫長耳朵雖然沒腦子,但士氣和體力都十分優秀,短時間內是不會輕易潰敗……”


    “我們的敵人可不僅僅是眼前這些,安格特伯爵。”


    “不僅僅是眼前這些,您是說艾勒芒大公已經……”


    “隻是以防萬一罷了。”搖搖頭,洛倫打斷了山岩堡伯爵的猜測:“無論如何,那位精靈王子殿下都不會輕易放棄這兩萬亞速爾精靈的軍隊,所以他一定來。”


    “我相信艾勒芒大公的實力,但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絕對不能掉以輕心。”黑發巫師解釋道:


    “伯爵你從帝都帶來的兩萬軍團,包圍麵前的敵人已經很是勉強,匆忙之間我們其實根本無法構建足夠完整的防線,腹背幾乎是完全暴露的狀態;一旦遭受突襲下場…絕不可能比對麵的亞速爾精靈強太多。”


    “贏…還是會贏的,但那種傷亡慘重換來的勝利,還是爭取避免吧。”


    微微有些驚異的山岩堡伯爵怔怔的看著洛倫,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保持了沉默。


    他其實並不喜歡這種看似穩妥的“保守”戰術——如果可以的話,山岩堡伯爵還是更希望洛倫能成為另一個像黑公爵一樣的存在。


    即便那個男人,也是令拜恩衰落的罪魁禍首。


    死死盯著戰場的洛倫,不斷的思考羅德裏亞·亞速爾可能會使用的戰術。


    戰鬥進行到這一步,再想逆轉局勢幾乎是不可能的了;但是羅德裏亞·亞速爾…那個精靈小王子,他是真的很難想象對方會從容認輸的模樣。


    唯一的疑問,就隻有他會用什麽樣的方式來破局而已。


    自己呢…換成自己麵對這樣的局麵,又會如何做?


    大軍圍攻,又有敵人阻擊——快速突襲的敵人連可以被偷襲的後勤輜重都不存在,在這樣的情況下要如何才能解圍?


    自己的破綻在什麽地方,整個布局唯一的破綻在什麽地方?


    有哪裏是絕對不會被拜恩軍團考慮到,並且能夠組織起防禦的?


    正當他還在沉思的時候,一名獵魔人突然穿過戰場,焦急萬分的衝到了洛倫麵前:


    “公爵大人,寶石河方向有大批軍隊行動的蹤跡,疑似亞速爾精靈,正在朝戰場方向趕來!”


    “兵力…有數千之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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