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荒原,血骸穀。


    戰鬥,最先從緩坡下的低地開始。


    鉛灰色昏暗的天空下,潮水般湧動的腐屍魔們幾乎是用屍骨堆砌的方式,硬生生“淌”過赤紅巨龍格魯姆噴吐的龍炎,頑強的像是蟻群一樣沿著山坡向高地攀爬。


    那擁擠的隊形,瘋狂的速度,仿佛沒有什麽能夠擋在它們的麵前——是岩石就撞上去,是“同胞”就踩下去,是烈焰與陷阱便踏下去……伴隨著令人顫栗的“碎裂”聲和冰裂般的尖嘯,它們就這麽筆直的衝向了血骸穀守軍的陣地。


    令人膽寒。


    平心而論,大多數戰士——或者說,曾經與腐屍魔交鋒過的戰士都知道,這些怪物其實談不上多厲害,而且往往是數量越多越不值一提;


    當它們隻有數千之眾時,往往還能保持紀律,像模像樣的與敵人交鋒;一旦成千上萬的紮堆兒,真是比木偶泥塑強不了太多,頂多隻能像野狗似的撲上來撕咬。


    是的,它們的可怕之處從來就不是它們的“戰力”,而是“數量”。


    是隻要喚醒它們的邪神使徒還沒有死,還活著就絕對是“無限”的數量——別說是十個換一個,就算是一百個換一個,都完全沒問題。


    隻要還能凝聚起足夠的虛空之力,隻要在這一切背後操縱的“邪神使徒”還活著,就能無窮無盡的喚醒這些被虛空之力操控的“玩偶”,然後把敵人……


    活活淹死!


    “準備好了嗎?”


    號角堡浮空城內,煉金術師哈林梵·阿沙邁看著神情緊張的小個子巫師,有些微微蹙起眉頭:


    “艾茵,我知道這種武器的威力,但也很清楚它會對一個巫師造成何種程度的負擔——其實你完全可以隻負責瞄準,將剩下的事情交給其他人……”


    “沒關係的!”


    盡管表情不太自然,小個子巫師還是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這一架‘皎光劍’還隻是艾薩克設計中的樣品,如果不親自上手操控根本無法發揮它真正的力量。”


    “請相信我吧,哈林梵導師!”


    哈林梵的表情微微一動,但隨即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微微一笑:“好吧,我們會配合你;但如果你無法堅持或是執意要打開閥門,我也會第一個站出來阻止你。”


    “明白!”


    激動的小個子巫師麵頰浮起兩片紅暈,貼近觀測鏡的雙眸將視線轉向那一片“密密麻麻”的戰場。


    站在兩側調試的煉金術師們,也哈林梵的指揮下退到周圍,舉起魔杖準備開始架設魔法陣,將浮空城內近乎源源不斷循環的虛空之力,引導至“皎光劍”的秘銀核心內。


    “發射裝置啟動,魔法陣為‘皎光劍’充能——!”


    “抗壓魔法陣啟動,準備啟動高階魔咒,‘堅毅如冰’——!”


    “開啟應急裝置,進入最後倒數,五、四、三……”


    血骸穀的戰場上,所有人隻來得及察覺到一道白光閃過瞬間眯起眼睛,仿佛是天亮了。


    …………………………


    “大家,請你們真正捫心自問;你們真的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這樣一個真理,聲音…指引著我們嗎?”


    千裏之外的赤血堡,拜恩大教堂的台階前,當孤身一人的小教士韋伯麵對著成千上萬聚精會神聆聽自己,為前往斷界山的公爵與騎士們禱告的信眾時……


    不知為何,他突然決定改變自己早已想好的“禱告詞”:


    “是的,我不向你們隱瞞——我曾經如此質問自己成千上萬次,是否真的理解聖十字的想法,是否真的相信存在著這樣一個神聖的思想,引領所有人?”


    “因為如果那是真的,那麽我們在現世將得不到任何幸福可言,一生都應在苦難與自我譴責中度過;因為我們生而有罪,生來需要贖罪;隻有贖罪者,方能登上天國。”


    “真的嗎?”


    韋伯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讓在場的信眾們表情同樣的嚴肅。


    “難道現世的種種好——親情,友情,愛情…隻是虛妄;痛苦、枷鎖、冰冷、黑暗…才是真實,才是我們要升入天國的必經之路?”


    “難道我們必須承認自己粗鄙不堪,承認親人和朋友乃至自己都隻是脆弱、貪婪且無知的螻蟻,是卑賤的才有資格!趴伏在聖十字的光輝下…得救嗎?”


    “若是…那未免也太過殘忍了。”韋伯露出了苦澀的笑容:“那樣的殘忍,禱告、虔誠、信念…又有何意義可言?”


    “難道聖十字會聆聽的到嗎,難道我們能聽見螻蟻的叫喊嗎,難道獅子…真的會在意鹿的想法嗎?”


    “我認為不是的,我認為…十三世代以來,在帝都的聖十字教會所宣傳的種種,隻是一個人們樂意相信的謊言——沒錯,大家樂意相信那個,因為謊言…永遠比現實美好。”


    “捐獻了財富就能贖罪,不願相信便反對,不符合自己的想法就拋棄,喝下賜福的酒就能被賜福——若要我形容,聖十字教會十三世代以來所作的事情與其說是在迎合教義,不如說是在應和那些原因相信教義的人。”


    “我知道他們的想法,因為我親身經曆過,因為我知道我們就是如此的卑賤、脆弱、貪婪、無知的螻蟻…我們,根本不值得拯救。”


    苦笑著,韋伯搖搖頭:“我們怎麽…怎麽能指望有人來拯救我們呢?!難道聖十字的教義和那神聖的思想還沒有將這一切說明,難道我們還要自欺欺人的相信這荒誕的,可笑的謊言,相信有朝一日聖十字從天而降,拯救世人?!”


    “若真有那一日,我向諸位保證那絕不會是拯救之日,那隻會是末日!”


    “我們要明白,真正的拯救者…永遠是我們自己;看清這個世界,不再等待別人的援手,主動站起來,去拯救自己的人…才能得到拯救。”


    “痛苦、枷鎖、冰冷、黑暗……你去逃避這一切,那便不值得被救;若你願意主動勇敢的麵對,那你便不需要被救。”


    “因為你已得救。”


    …………………………


    “轟——————!!!!”


    光芒閃過,血骸穀的兩側的冰川轟然而碎;咆哮著的雪崩卷起千層白浪,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巨響,與魔物大軍的洪流完成了“交匯”。


    幾乎是瞬間,大片大片的腐屍魔們直接被積雪吞噬——洶湧的雪崩從高到低傾瀉而下,將一切看得到的東西,統統變成了“白色”。


    雪的顏色。


    整個魔物大軍瞬間被衝的七零八落,即便是沒有受到兩麵雪崩波及的部分也是被分割成了一塊一塊的形狀——就像是被撞碎的拚盤一樣。


    當然,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通過這一次雪崩,將整個血骸穀的地形都給改變了——中央部分因為成了積雪“重災區”,幾乎完全被掩埋,要爬上去根本是想都別想;兩側的山坡反倒因為積雪崩散,而平緩了許多。


    雖然這樣的平緩也隻是相對而言,但這對血骸穀守軍而言簡直是天大的好消息——因為首先,他們隻需要守住兩側窄窄的山坡了。


    其次,這樣平緩的坡度,完全可以讓騎兵通過。


    “都準備好了嗎?!”


    山坡上,站在隊列最前方的路斯恩高舉著手中的“龍騎士之槍”,對著那一雙雙目光滾燙,渾身戰意的拜恩騎士和獵魔人們大聲喊道。


    雖然這是“抄襲”了當初洛倫·都靈在赤血堡時進攻拜恩大教堂的話。


    “是——!!!!”


    整齊劃一的呐喊,在血骸穀的天際下迴蕩。


    “有想逃的嗎?!”


    “無——!!!!”


    依舊是默契且毫不掩飾。


    “那就跟在我身後,隨我衝鋒——!”


    話音未落,將短劍高舉的灰瞳少年第一個縱馬向著山坡下狂奔而去:“洛倫·都靈萬歲——!”


    “洛倫·都靈萬歲————!!!!”


    地動山搖的呐喊聲中,拜恩騎士們發動了整齊的“騎牆衝鋒”,向著山坡下的已經是一盤散沙的魔物大軍狂奔而去。


    還在集結著的腐屍魔們立刻注意到了這一邊的動靜,很快便成百上千的朝著兩側的山坡開始聚集,冰裂般尖嘯著向衝鋒的拜恩騎士們撲來。


    同樣瘋狂的雙方,就這麽毫無遮攔毫無掩飾的,硬碰硬的撞向彼此。


    “轟——!!!!”


    駭人的巨響聲中,第一個衝下山坡的路斯恩已經深深陷入了腐屍魔們的包圍之中,雙手的短劍猶如獵鷹展翅般揚起。


    密密麻麻,幾十個腐屍魔的身體碎片,在他的周圍飛起——猶如水滴墜入毫無波瀾的平麵中,濺起的浪花。


    這暫停了一瞬的時間,在下一刻被打破;緊隨其後的數百騎兵們與他一同衝入了腐屍魔的陣列,毫無停止的向前衝鋒,在成千上萬的魔物大軍中“劈波斬浪”!


    成百上千的馬蹄毫不留情的踐踏著被撞翻在地的腐屍魔們,揮舞著手中的利刃長槍保持著緊密的陣型,向著更深的方向衝去。


    ……………………


    “洛倫·都靈…我們的公爵,我的朋友——我曾經不止一次在他的身上看到信仰的光輝,我看到聖十字借助他的手,施行人力不可為的奇跡。”


    百感交集的神色,浮現在小教士韋伯的臉上:“但…眾所周知的是,我們的公爵大人對於信仰一事,並如何熱衷。”


    “他不常出現在教堂內,他很少會主動禱告,他沒有向教會捐獻過任何財務;他從不向他人宣示,他的成功和他所得到的一切,皆來自聖十字的庇佑。”


    “於是在帝都的聖十字教會就說…這樣的人,如何能得到拯救呢?”


    韋伯緩步上前,堅定不移的看著那一雙雙疑惑的眼神:“所以我要告訴大家,告訴諸位虔誠的聖十字信徒們,告訴你們一個事實……”


    “隻有這樣…才能得救。”


    拜恩大教堂,從未像此刻這般死寂。


    “隻有不再奢望在危難之時能夠出現的奇跡,腳踏實地的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人…醜陋、卑微、弱小而又無助的人,才能得到拯救。”


    小教士沉聲道:“不是神拯救人…對神,世間萬物都是一樣的,他永遠不會對某一樣過於青睞,他隻會給我們公平並且平等的機會!”


    “我們的公爵,皇帝…還有許許多多的戰士們,他們此刻就在斷界山,在埃博登…在所有與敵人交戰的戰場上,拯救自己…拯救我們。”


    “因此我在此唿籲大家,唿籲所有聖十字虔誠的信徒們——保持你們的冷靜和信仰,在這場必將困難重重的考驗麵前團結起來,勇敢的站起來;”


    “戰爭與考驗,永遠不局限在戰場與生死邊緣;我們每一日做的努力,每一次戰勝自己,每一次對自己的挑戰,都是這場考驗的一部分。”


    “我們必須要接受這場考驗,哪怕並非如我們所願——因為痛苦、枷鎖、冰冷、黑暗…才是真實,才是我們要升入天國的必經之路。”


    “地位、財富、享受…皆是虛幻,因為在聖十字麵前的我們都是平等的,沒有誰比誰更高貴;若有教義闡述人的地位高低,那必定是偽經。”


    “正因如此,我們才應當去擁抱苦難,去接受挑戰,去努力的活著並且毫無畏懼的迎接死亡——未曾經曆考驗的信仰,一文不值!”


    “讓我們祈禱,讓我們竭盡我們所能做的一切去支持他們的事業——若您是農夫,就請辛勤耕種吧;若您是工匠,就請揮汗做工吧;若您是商人,就請公平買賣吧!”


    “若如此,在聖十字的注視下,我們必能得救!”


    “我們…必能自救!”


    話音落下,拜恩大教堂前的人潮人海立刻響起了狂歡般的呐喊;人們哭泣著,叫嚷著,手舞足蹈著;他們漲紅了臉,被鼻涕和眼淚打濕了衣領,表情真摯而又迷茫。


    他們瞪大眼睛,就像聽到了從天而降的福音。


    而在千裏之外的血骸穀,縱馬狂奔的路斯恩也同樣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那從魔物大軍中騰空而起,酷似巨龍的身影。


    或者說…僅有骸骨的“巨龍”。


    正向他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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