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聲音響起的同時,嘩然聲也在教堂大廳內震蕩了起來,以至於負責維持秩序的拜恩騎士們忘記了維持肅靜。


    因為他們也驚呆了。


    幾乎所有的與會者們在踏入大廳時,基本上就猜到了這場典禮的目的,甚至私下了解了不少關於“長耳朵精靈”的事情。


    赤血堡遭遇的刺殺之夜並不是什麽秘密,而隨拜恩公爵出征埃博登的騎士們,以及一同撤迴來的巫師們也將那場戰爭的“真相”,散播到了許多人的耳朵裏。


    因此很多人尤其是十三領的伯爵和拜恩騎士們,對洛倫要做的事情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也完全不排斥,甚至還隱隱的有些期待。


    追隨英雄的步伐,讓每一個燃燒著壁爐的大廳和酒館,都傳頌著與自己有關的故事與歌謠,至少也必須是傳奇故事的一部分…這對拜恩人,尤其是拜恩貴族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在拜恩傳統裏,騎士或者說拜恩十三領對公爵的義務不是無償的,更不是無限的,甚至是要受到圓桌議會監管和控製的;洛倫現在提出的要求,明顯是要擺脫這些,讓拜恩的所有騎士無條件效忠自己。


    但為了“騎士夢”,他們一點兒都不抗拒對拜恩公爵的絕對忠誠,甚至是超越“領主與騎士”這種關係的忠誠,為拜恩公爵的夢想與偉業奉獻一切。


    某種意義上說,還得感謝“黑公爵”——如果不是他曾經做到過這樣的偉業,讓拜恩成為帝國的救世主,幾乎完全淩駕於德薩利昂家族之上,洛倫想說服拜恩上下還不太容易。


    一片嘩然的大廳中,隻有黑發巫師和夏洛特依舊冷靜,麵無表情的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希爾維克大人,您這是什麽意思?!”


    第一個站出來質問的不是拜恩人,甚至不是十三位伯爵之一,而是天穹宮派來的使者,禦前大法官維克托·修斯,憤怒讓他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作為被派到拜恩“祝賀”的使者,和洛倫在禦前審判中打過交道的維克托沒有半點祝賀的想法,但他也能理解康諾德皇帝對看重他能力卻又不信任的態度,所以答應了。


    維克托來的目的是為了試探拜恩和洛倫對帝國的真實態度,以及弄清這個帝國第一公國國內的真實想法,絕不是來挑事——所以希爾維克的突兀發言才讓他這麽惱怒,對方所代表的聖十字教會,很可能把天穹宮“拖下水”。


    當然,讓他更惱怒的是對方沒和自己商量就擅自這麽做:“聖十字教會的執事和代表,難道因為在教堂之內,就迫不及待想展示自己的權威嗎?!”


    “聖十字的權威不容置疑,更不需要我專門去展示!”


    稍有些畏縮的希爾維克強忍著對禦前內閣的恐懼,還是頂了迴去,他知道自己既然開口,就絕沒有迴頭路了:


    “但作為聖十字在人間的代表,需要奉獻時我依然應當站出來,為聖十字的國度匡扶正義!”


    麵對著“義正辭嚴”的希爾維克,維克托·修斯內心的惡感愈盛,但還沒來得及反駁,就已經被另一個聲音搶斷:


    “那請問聖十字在人間的代表,您要匡扶的是什麽正義呢?”


    麵若寒霜的夏洛特轉過身,先抬手攔住了眉頭緊蹙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淩厲的目光猶如利劍般刺向對方:


    “難道我們公爵剛剛的言論中,有任何對聖十字不敬之處?如果有,我以都靈家族一份子的名義,代他向您致歉。”


    話音落下,周圍的拜恩騎士與各地的使者客人們紛紛將目光投向希爾維克,疑惑了詫異占據了絕對多數。


    隻有禦前大法官維克托隱隱有不太好的預感,拚命抑製著自己衝動的情緒,因為他剛才突兀的看到台上的黑發巫師麵無表情,沉默的像是什麽也沒聽見似的。


    難道他……


    “對您如此謙遜的態度,以聖十字仆人的身份,我向您表達敬意。”希爾維克十分大方的躬身行禮,哪怕他知道女伯爵絕不是什麽“虔誠的信徒”:


    “但這絕不是洛倫·都靈閣下本人對聖十字教會不敬,更不是說我要否定他曾經做過的功績,曾在聖十字庇佑下完成的偉業。”


    “但即便一個人的功績再偉大,也無法掩蓋他的罪惡,因為罪惡就是罪惡。”希爾維克沉聲道:


    “而洛倫·都靈閣下的罪惡,就是他試圖以‘拯救者’,以仿佛‘黑公爵’般的姿態奪取拜恩公國的無上權柄,成為這個偉大國度唯一的主人。”


    “而我反對的理由,就是他根本沒有這樣的資格!”


    根本沒等他說完,憤怒的嘩然聲就已經在大廳內爆發了。


    拜恩騎士們終於弄明白了,這位聖十字教會的執事和使者,居然在質疑和否認洛倫作為拜恩公爵的合法性。


    “這是什麽意思?!”


    “聖十字教會想幹什麽?!”


    “衛兵,衛兵在哪兒,把這個瘋子拖出去!”


    “你瘋了嗎,你要把一個聖十字的仆人拖出教堂?!”


    “沒聽見他剛剛說的話嗎,我看你才是瘋了!”……


    憤怒的火焰在大廳內熊熊燃燒,也讓到場的賓客們和維克托·修斯一樣的瞠目結舌——教會這是想幹什麽,難道他們還嫌拜恩教會和聖十字教會的關係太好了?


    鐺——!!!!


    一聲重響,短暫的製止了這場愈演愈烈的混亂爭吵。


    “夠了——!”


    山岩堡伯爵安格特拔出佩劍,像戰斧似的砸在了地上;他抬起怒不可遏的目光,死死盯著希爾維克:


    “這位教會的執事大人,您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是在質疑拜恩的傳統,質疑圓桌議會的推舉不合法是嗎?!”


    “我絕無這種想法。”


    希爾維克果斷的搖頭否認道:“作為聖十字的仆人,我尊重拜恩的傳統,更尊重代表了這一傳統,最最至高無上的圓桌議會。”


    “但我要說的是,你們被欺騙了,圓桌議會被欺騙了,整個拜恩都被欺騙了——你們自以為的強盛和偉大,都完全被浸泡在謊言和欺騙之中!”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一種強烈的正義感和責任感突然浮上希爾維克的心頭;有那麽一瞬間,他居然感覺自己在做一件特別正確的事情。


    連一秒鍾都沒到,他就不光是這麽感覺,而是這麽認為了。


    沒錯,自己就在做一件正確的事情,自己就是在拯救拜恩人,將他們從謊言與欺騙的地獄深淵中拯救出來。


    “拜恩人,我要告訴你們一個真相……”帶著莫名的慷慨悲壯,深吸一口氣的希爾維克猛地轉身,看向正對自己怒目而向的人群:“洛倫·都靈不是你們的公爵,他也不姓都靈,更不是所謂的都靈旁支。”


    “他…甚至都不是一個拜恩人!”


    有那麽一瞬間,大廳安靜了,安靜的甚至能聽到所有人的心跳聲,聽到人們睜大眼睛,倒吸冷氣的聲音。


    下一秒,就是狂風暴雨般的怒喝與咆哮。


    但希爾維克渾然不懼,猶如踏上戰場的騎士般,死死盯著麵無表情的黑發五十,仿佛恨不得用眼神殺人似的。


    隻有在親身經曆的時候他才能感覺到,這些憤怒的聲音裏麵同樣充斥著懷疑的眼神與聲音——顯然這種想法,並不是完全沒有出現過,隻是被夏洛特還有十三伯爵的圓桌議會壓下去了。


    沒錯,一個遠離拜恩多年的旁支突然迴歸,並且成為了拜恩之主,怎麽可能沒人懷疑呢?


    “你憑什麽這麽說?!”


    一個十分稚嫩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剛剛年滿五歲的“小翹望峰伯爵”博西瓦爾瞪著一雙幼狼似的眼睛,跨著對他來說堪比雙手大劍的彎刀:


    “洛倫·都靈大人是拜恩上下共同推舉的公爵,是都靈家族承認的騎士王血脈,更是得到了天穹宮的血統與身份認證,證據確鑿!”


    “你憑什麽質疑他,你拿什麽否認他,你有什麽資格…說出你剛剛的那些話?!”


    這段迴答的內容有理有據,令人信服,在場的眾人有不少也都默默的點點頭,看向“小翹望峰伯爵”的眼神也變了許多。


    這番話從一個五歲的孩子嘴裏說出來,實在是令人不能不動容。


    但希爾維克的嘴角卻露出了一絲竊喜——這種“有理有據”的質問,正是他需要的。


    “若無證據,我當然不會站在這裏向諸位進言;我也很清楚在拜恩的領地,拜恩的慶典上說出話,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希爾維克揮動著手臂,唾腥飛濺,一副馬上就要慷慨就義的模樣:“但真相就是真相,真相就是正義,是必須讓大家看見,明白的!”


    “讓我活劈了他!”


    暴怒的山岩堡伯爵再也忍不住,正想拔劍撲上去,卻被怒火堡伯爵艾克特死死按住肩膀,默默搖了搖頭。


    “洛倫·都靈,拜恩人,祖父萊昂納多·都靈;父親蓋約·都靈,母親未知,疑似洛泰爾人或阿爾勒人。”


    正當大廳內吵成一團的時候,希爾維克突然又從懷中掏出一份卷軸,放聲朗讀,讓一旁的維克托·修斯眉頭一跳。


    教會的人,是從哪弄到了天穹宮內的檔案卷封?!


    “萊昂納多·都靈因家族仇怨,意圖刺殺拜恩貴族遭受除名,僅保留騎士頭銜;一同離開的還有他唯一的長子蓋約,成為流浪騎士;


    約二十年前,蓋約·都靈於一次護送商隊途中遭遇強盜圍剿身亡,僅存留一子…即為洛倫·都靈。


    此人為拜恩公國,赤血堡伯爵領,都靈家族旁係;萊昂納多·都靈死後繼承其騎士頭銜;”


    “相信這些,大家都是清楚的,上述的內容也都明確記載在天穹宮的檔案上。”希爾維克滔滔不絕:“但請問,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洛倫,一臉熱切的希望看到這個該死的巫師驚慌失措,或者至少表情猙獰,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模樣。


    但希爾維克失望了。


    麵無表情的洛倫不僅沒有站出來反駁,也沒有阻止自己活著打斷的意思;他就像是站在旁觀者角度,看著一場和自己毫無關係的鬧劇。


    他怎麽能這麽冷靜,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莫名的慌張猶如冰冷的空氣般,從胸腔滲透,緊緊的攥著希爾維克的心髒。


    “這段信息的內容有兩個問題——首先,沒有人能證明蓋約·都靈的死亡時間;其次,也沒有誰能確定蓋約·都靈有過一個兒子。”


    盡管察覺到有些不對,但事到如今希爾維克也隻能硬著頭皮說下去:“據我所知,萊昂納多曾經在洛泰爾一帶當過流浪騎士,打聽過後當地認識他的人都隻知道洛倫是他的侍從,從來沒聽他提起過是他的孫子,更沒有提起過他姓都靈!”


    “而我們的洛倫·都靈大人在離開洛泰爾之後,也沒有選擇返迴赤血堡,而是前往了巫師之城埃博登;在抵達帝都之前,他也從未和都靈家族有過任何聯係!”


    “一個失去了最後的親人,又離開了學院庇護的年輕人居然寧可選擇前往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也不願意揮刀屬於他的故鄉,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那又怎麽樣?!”


    這次站出來的是彩虹橋伯爵加雷斯——因為喜歡煉金術和符文學,所以他對寬容巫師的洛倫很有好感。瘦弱的他一身長袍,麵紅耳赤的反駁道:


    “萊昂納多被逐出家族,當然不可能再對家族有太多好感;從出生就沒有再拜恩待過的洛倫公爵,想得到出路當然隻能按照他當時巫師的身份來考慮。”


    加雷斯伯爵很清楚自己的解釋有多牽強,但此刻他能做的也隻有盡可能將問題引開,轉移到希爾維克的證據是否真假上麵。


    “希爾維克大人,您根本沒有任何切實的證據能證明您說的一切,全都是妄斷臆測而已,根本無法證明洛倫公爵不是蓋約·都靈的兒子!”


    “我還真的有證據!”希爾維克立刻針鋒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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