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散盡,冰雪消融。


    隻有隨潮水一起卷起的海風,吹拂著僅剩斷壁殘垣的埃博登。


    因為科羅納臨死前發動的最後一個“迴溯”魔咒,整個埃博登所有的異常狀況——但凡是被虛空之力侵染了一丁點兒的存在——全部都恢複到了一百三十年前的狀態。


    一百三十年前…別說是人類,就算是精靈也不可能已經出生了!


    剛剛完成的鮮血祭祀,也在科羅納的“修正”之下徹底消散,一絲一毫都沒有剩下;所幸,城內已經不剩下什麽人了,所以不存在被牽連者。


    僅有的倒黴蛋,是一小批沒來及撤出城市的精靈軍隊——因為幾乎每個精靈武士都擁有一定的虛空反應,至少也有巫師學徒的水平。


    於是乎,他們也就被當成“異常狀況”,和邪神軀殼一起迴溯到了一百三十年前……


    所以現在的埃博登,是個名副其實的“空城”——除了廢墟和殘垣之外,什麽沒剩下。


    在輪番經曆了“巨龍來襲”,“鮮血祭祀”,“迴溯魔咒”之後,心有餘悸的精靈軍隊始終駐紮在城外不敢靠近;直至月色降臨才收攏殘兵,正式進駐埃博登。


    一番打掃之後,精靈武士們打掃了九芒星巫師塔的廢墟,又清理了從港口城門到巫師塔直接的道路,總算是真正控製了埃博登港口和城市。


    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埃博登守軍撤退時清理的極其幹淨,沒有留下任何多餘的輜重;而帶不走的東西,也都在之前的轟炸中變成了焦炭。


    戰利品…真的就隻有一座港口和破破爛爛的城市。


    麵無血色的小王子從昏迷中醒來,緊緊地裹著身上保暖用的毛毯,勉強睜開滿是血絲的眼睛,仰望星空。


    失血過多,又困又累,還要在這麽又冷又破的地方過夜……


    全都,都是拜那位拜恩公爵,洛倫·都靈所賜啊。


    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活活累成那副模樣,應該比自己更慘一點兒吧?


    二十天的博弈,從最開始的接觸到最激烈的交鋒,雙方不斷打出各自的底牌,拿出令對方意想不到的招數,一個接一個超出彼此預料的計劃,一次又一次將彼此推上必死的邊緣……


    真是的,明明都已經恨不得對方去死,自己卻忍不住想要關心他,生怕他出事了。


    這大概…就是“宿敵”之間的默契和羈絆?


    小王子不由得失聲一笑,眉宇輕蹙。


    不…不是關心,是舍不得。


    這樣的敵人和對手,隻有被自己親手擊敗,親眼看著他跌落至絕望的深淵,才能發揮出最大價值,才能收獲最大的驚喜。


    萬一,萬一他要是一個不小心,死於意外;或者說被別的笨蛋和蠢隊友坑死,倒在了自己某位兄長的手裏……


    那豈不是在自己的臉上,狠狠的來了一耳光?!


    光是腦海中閃過這種可能,小王子就忍不住渾身打了一個冷顫,像是吃了什麽很惡心的東西似的。


    “羅德裏亞殿下……”


    狼狽的禦庭首席巫師,安森·紮德捂著斷臂走近前來,有些猶豫,也有些緊張的看著像是在想事情出神的小王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想說什麽就說。”


    小王子依舊仰望星空,懶洋洋的表情很是不耐煩。


    “禦庭…還有您麾下的所有武士們……”抽動著喉嚨,斷臂的白發精靈少年很是小心斟酌著,挑選不會觸怒王子殿下的詞匯:“大家的情緒…有些消沉。”


    消沉?


    微微一愣,小王子緩緩垂下目光,似笑非笑的打量著眼前的精靈少年;那詭異的眼神令安森·紮德慌不迭的單膝跪倒,低下頭不敢再看。


    “情緒有些消沉…那是當然的啦。”淡然一笑,小王子輕聲說道:


    “沒錯,我們打贏了埃博登之戰,與三頭巨龍作戰,還成功幹掉了其中一頭…把這件事寫成戰報送給父王,我敢說我那幫哥哥們沒有一個會相信。”


    “勝利的是我們,贏家是我們——用不到十分之一的傷亡,在攻城戰中幾乎擊潰殲滅了四倍之敵,所以為什麽……”


    “這樣的勝利,品嚐起來卻又有失敗的滋味?”


    白發的精靈少年不敢迴答,更不敢反駁,隻是低著頭,緊緊抿著嘴。


    “因為我們的敵人,是個能在逆境中扭轉乾坤的家夥——因為我們的敵人從一開始就沒想著如何打敗我們,擋住我們;而是如何在盡可能拖住我們奪城時間的同時,給我們造成更大的傷亡。”


    疲憊的揉揉眼睛,小王子低聲自言自語著:“因為我們一次一次看到奪城的希望就近在眼前,其實卻是對方埋下的陷阱,讓我們一次次的經曆被挫敗的痛苦。”


    “他用這種辦法在保住了自己麾下絕大多數戰士和平民性命的同時,將我們擋在城外整整二十天…哈。”


    “這麽說吧,如果不算上最後我拚命幹掉的那頭巨龍——那應該是個意外,至少對洛倫·都靈來說是這樣——我們的勝利和他的比起來,可能都不值一提。”


    “因為一開始的目標就完全不同,所以這場攻城戰我們和他都是勝利者,隻不過…他的勝利,可能更加耀眼一些。”


    沉默的白發精靈少年,忍不住微微頷首。


    “這麽一想,大家的心情有些消沉就可以理解了呢;畢竟看到敵人成功的時候,任誰都會感到消沉的。”輕輕吐了口氣,小王子很不以為然道:


    “不過這沒關係,因為接下來敵人也會暫時偃旗息鼓,不會更不敢進攻我們;而我們有的是時間去休整,度過接下來的寒冬——等到來年開春,再沿著寶石河向敵人的都城進軍。”


    唉?


    小王子的答複,讓安森·紮德愣住了。


    敵人不會進攻…為什麽?


    明明眼下士氣低落,虛弱的精靈軍隊根本無力再戰,根本守不住這座港口城市的。


    但他不敢多說什麽,隻能低頭成是。


    疲憊至極的小王子似乎也不想解釋,立刻就將話題轉移到另一件事情上:“對了,禦庭次席雪拉…有沒有人找到她在哪?”


    “沒有。”低頭的安森·紮德迴答道:“我們派了兩隊武士去搜索——巫師塔、要塞、城牆、廢墟、下水道…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依然沒有找到。”


    迴答的同時,精靈少年還在偷偷的注意著小王子的表情。


    平心而論,他是最不希望看到雪拉迴來的…這個總是假裝“單純可愛”的精靈少女,實際上比前禦庭次席米德爾還要可怕一百倍。


    這並不是說遜色於她,而是米德爾做事是有底線和顧忌的,更喜歡用非暴力的手段去解決問題;而雪拉…剛好與他相反,根本毫無下限。


    這樣的家夥哪怕是自己人,也是個巨大的威脅。


    “哦,那就算了。”小王子很是不在意的擺擺手,就像是說了件不值一提的事情:“反正我們可愛的雪拉小姐特別擅長捉迷藏,她現在可能正躲在什麽地方,準備嚇我們一跳呢。”


    捉迷藏?大概吧……


    安森·紮德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想起之前引爆整個埃博登,連鮮血祭祀都被抹平的“高階魔咒”,實在是很難想象那個陰險惡毒的少女還能有什麽辦法躲得掉。


    “因此,在雪拉小姐重新迴歸加入我們之前,就先忙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吧。”打了個哈欠,小王子指著遠處寶石河渡口的方向:


    “比如說…把某個被我幹掉的巨龍,給打撈上來。”


    …………………………………………


    “知道了,下去吧…嗯,另外再派兩個人留守,務必照顧好他。”


    “是——!”


    站在黑發巫師的房間門外,緊蹙眉頭的皇子殿下掐了掐鼻梁,讓自己保持清醒些。


    在被赤紅巨龍格魯姆托迴來的時候,洛倫就已經昏死過去,不省人事——二十天的苦戰,身心都已經疲憊到極致,布蘭登甚至都不敢想象要換成自己,是不是也能堅持這麽長時間。


    洛倫昏迷之後,布蘭登立刻接管了撤退中的埃博登守軍和平民;對於這個結果,不論是怒火堡伯爵艾克特或者巫師塔的巫師們,都沒什麽異議。


    倒不如說在失去唯一的統帥之後,以馭龍者之姿又拯救了他們的東薩克蘭親王殿下,已經是他們唯一的指望了。


    不僅如此,在一路向南撤退的道路上,還不斷的有城鎮周邊的潰兵,躲避戰亂的難民加入進,進一步擴大隊伍的規模,才一個下午就已經將近十萬之眾。


    原本布蘭登還擔心過這麽多人,會不會引來精靈的追擊,最後卻發現是自己多慮了——精靈軍隊也已經精疲力竭,士氣跌入穀底,根本無力再戰。


    接下來他隻要按部就班的將這十萬之眾帶出埃博登公國,這場撤退就算是成功了;有怒火堡伯爵艾克特領軍,有巫師塔的巫師家族安撫民眾,想辦到這一點並不困難。


    真正的麻煩,是這場埃博登之戰付出的代價。


    九芒星巫師塔支離破碎;


    洛倫茲·科羅納死於非命;


    墨藍巨龍艾奧利特…變成了亞速爾精靈的戰利品。


    這種事情,換成是之前布蘭登恐怕連想都不敢想。


    好處是艾奧利特的死,必定會觸怒炬峰山的龍族,令他們接下來加入到這場精靈入侵的全麵戰爭之中;


    巨龍是很小心眼兒的,特別是傷害到他們族群成員的行為,很容易就會引起全族的強烈報複。


    壞處則是他們同樣會恨死自己——就像之前第六世代的“賢者”布蘭登一世,因為在血骸穀之戰中犧牲了自己的巨龍,導致炬峰山的龍族對他恨之入骨,兩個孫子失去了馭龍者的資格,險些丟掉皇位。


    自己…嗯,還有自己的兒子和孫子(如果真的存在的話),大概也會變成炬峰山不受歡迎的對象吧?


    一想到這兒,布蘭登就忍不住歎了口氣,走近浮空城護牆的邊緣,向下眺望,落寞的表情頓時柔和了許多。


    午夜降臨的撤退大軍營地,已經是一片星火點點;民眾們自發的圍繞著軍營搭建起了自己的臨時營地,騎著戰馬的波伊驃騎兵和所剩無幾的守軍士兵在周圍探路巡視,搜素一切還能找到的補給。


    雖然犧牲很多,傷亡也十分慘重,但至少並不是什麽也沒有得到…想得到就得先付出,不是嗎?


    成為一個和康諾德“截然相反”的皇帝…每當想起這句話,布蘭登就忍不住笑出聲。


    真是…都相處了這麽久,這家夥還是一如既往的謹慎,生怕自己會在成為皇帝之後立刻拋棄他呢。


    明明是朋友…朋友之間又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殿下。”


    正當布蘭登獨自偷著樂的時候,浮空城上的觀測手突然打斷了他:“下麵的驃騎兵傳來消息,他們遭遇了帝國的前哨輕騎兵,正在朝這邊趕過來。”


    哦,這麽快?


    布蘭登的表情有點兒意外,他原本都以為康諾德皇兄不想管埃博登人的死活了——看起來,他還是有點兒人情味兒的嘛。


    “有多少人…我是說總兵力,還有他們的主力到哪裏了?”


    “這個…對方並沒有說,隻是命令我們立即停下準備接應,靜候軍團抵達。”說著,觀測手表情突然一變,頓了頓像是在鼓起勇氣一樣:


    “另外…康諾德一世陛下他…也在前哨騎兵之中!”


    皇兄也在?!


    一臉錯愕的皇子殿下,忍不住迴頭望了一眼騎兵趕來的方向——鐵王冠旗幟下臨時營地的最前沿,已經能聽到那些士兵和平民們,在為皇帝陛下的到來而歡唿了。


    “這可真是……”布蘭登一下子忍不住笑出了聲,隻不過是冷笑:“戰場上的喊殺聲還未停歇,摘桃子的人就已經迫不及待了。”


    一旁的觀測手低著頭,拚命的假裝自己沒聽見。


    “既然來了,那就讓士兵們放開道路,恭迎我們偉大的康諾德一世陛下大駕光臨。”布蘭登聳聳肩,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補充一句:


    “哦,就說本殿下…東薩克蘭親王忙於處理公事無法親自迎接,還望陛下海涵,然後……”


    “請他自己上來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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