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抱歉,這都是我監管不力的結果;我…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重重的歎息一聲,科羅納緊蹙眉頭說道:“等到我著手處理的時候,事情已經超出自由議會的控製範圍了。”


    “這不是您的錯,科羅納大師。”洛倫搖搖頭,打斷了老人的自責:“如果不是軍務大臣將帝國的軍團撤走,這些傭兵根本就不敢反叛;這種突發事件,根本沒人能預料得到。”


    空蕩蕩的自由議會,此時此刻隻有他和科羅納兩個人在而已。


    在聽聞埃博登即將遭遇海外的敵人大舉入侵之後,三分之一的貴族已經開始逃亡,三分之一的則躲在家中閉門不出,剩下的三分之一則被安排去填補那三分之二人空出來的崗位和職務,已經騰不出開會的人手了。


    在和科羅納交流之後,洛倫終於把事情弄清楚了。


    首先是緊急趕迴埃博登城的科羅納,通過自由議會發布了康諾德一世的全麵戰爭動員令,引起了市民逃難的狂潮,連帶著許多富人和貴族也瘋了似的逃離城市。


    科羅納選擇了默許,理由和洛倫當時的想法類似——埃博登城能夠守住的幾率實在太低,沒必要拖著全城人一起送死。


    但這種混亂,卻讓城內的三個雇傭兵團看到了某種“發大財”的希望。


    他們先是假意答應了自由議會的雇傭條件,同時以“維護城內秩序”的名義控製了幾處關鍵的要塞和城區;然後在準備交接的時候突然坐地起價,將傭金翻了兩倍。


    現金,而且不接受賒賬和替代品!


    此時三個傭兵團已經聯合起來,並且控製了城內絕大多數的要塞和城防設施,極少數的城防軍也在無防備的情況下被繳械趕了出去,或是在反抗中變成了屍體。


    事情就是在此時起了變化。


    但想要處理已經太遲了。


    大量的商人逃亡無法帶走他們的店鋪和貨物,但肯定會帶走真金白銀,甚至賠本變賣一切可以變賣的;造成的結果就是眼下埃博登城內的倉庫中,各種物資很充裕,但黃金和白銀的儲存量卻非常少,根本不足以支付傭兵們索要的數額。


    因此,雖然洛倫一直在不停的安慰科羅納;但兩個人心裏都很清楚,這件事就是科羅納的誤判導致的後果…至少,他要承擔絕大部分的責任。


    科羅納是一個巫師,他不是貝利尼家族那樣的政客與商人;哪怕他成為了埃博登的執政官也改變不了他是一個巫師的事實;這就意味著他在思考問題的時候,一定是先從巫師的角度去權衡一件事的利弊。


    因此他無法像貝利尼家族那樣掌控埃博登的傭兵們,直接結果就是失去控製的傭兵們勢力迅速膨脹,到了無法被輕易遏製的地步。


    換而言之當掌控貿易與城內貴族階層,手握軍權的貝利尼家族倒台,換上了巫師塔領袖成為執政官後,某種意義上今天的這種局麵就已經是注定的事情了。


    就在二人交談的時候,議會大廳的門被打開,一臉冷漠的路斯恩押著三個人走進大廳,兩側簇擁著五名獵魔人隨行。


    三個人,表情各異。


    一個窮兇極惡,一個麵色陰鷙,一個笑嘻嘻的,渾然不覺。


    三個人,被路斯恩和獵魔人粗暴的按在椅子上坐下。


    “那個…能給杯喝的嗎?”笑嘻嘻的傭兵頭子指著身後,好奇的看向黑發巫師:“一大早的突然被喊醒,又被這位小哥這麽熱情的招唿進來,實在是有些口渴啊。”


    “有,但不是現在。”洛倫微微勾起嘴角:“按拜恩的規矩,談判雙方隻有握手言和的時候,才能舉杯慶祝。”


    “那也好!那就是說您不打算和我們這些家夥客套了;科羅納執政官老爺在這兒,而您又提到了拜恩的規矩,所以…您就是那位拜恩的都靈公爵。”吃吃笑著,傭兵頭子擠眉弄眼的盯著洛倫:


    “那麽按照帝國的規矩,我也自我介紹一下好了,我叫…嘿,算了,您大概也不想知道我這麽個小混混兒的名字,就叫我‘毒蛇’好了——三個傭兵團當中墊底,實力最弱最沒種,城門那兒被您教訓的那群家夥就是我的人!哈哈哈哈!”


    “而我旁邊這個一看就特嚇人的,長得就像個壞蛋的家夥是‘黑刃’的老大,這次鬧事兒也是他起的頭兒…嗯,反正我不是第一個!”


    窮兇極惡的“黑刃”團長冷哼一聲,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而這位一看就不怎麽好惹的,則是白銀之血的頭兒,實力是我們裏麵最強的,人也是我們三個當中最能打的——反正我是最不能打的!”


    眯著眼睛的“白銀之血”一動不動,狼一般的眼珠目不斜視的盯著洛倫。


    一番話,雙方算是互相認識了。


    “很好,客套話完畢,那麽就讓我們開始商量正事吧。”站在兩撥人中間的科羅納大師拍拍手,緩緩開口道:“三位到此的目的,應該都已經知道了;我們今天清空了自由議會,就是希望能在私下裏達成一個協議……”


    “我們的條件隻有一個。”


    坐在三人中央的“白銀之血”隻盯著洛倫,冷冷道:“讓我們打仗可以,但要出兩倍的傭金。”


    “否則呢?”洛倫反問道。


    “否則我們就一直占著埃博登的港口和城塞,然後等到亞速爾精靈大軍來到的時候,把這座城市交給他們!”獰笑的“黑刃”瞪著黑發巫師,表情兇悍:


    “要麽要城,要麽要錢…這位公爵老爺,麻煩挑一個吧!”


    但洛倫隻是搖搖頭,很是匪夷所思的看著他們三個。


    “我說…你們該不會以為亞速爾精靈,是一個非常容易打交道的種族吧?”


    “好吧,就算你們成功和他們達成了協議,接下來呢?獻出城市的你們是打算離開,還是為亞速爾精靈效忠?我和他們打過交道,後者你們是不用想了,絕不可能。”


    “至於前者…我可以保證隻要你們前腳離開,後腳帝國的軍團就會趕到——屆時就算不奪迴埃博登,帝國也將傾盡全力消滅你們這群叛徒。”


    “那是我們的事情,用不著您替我們發愁!”


    黑刃冷笑一聲:“您還是先想想您自己吧,公爵老爺——沒等精靈大軍來就丟了埃博登,皇帝陛下會怎麽懲治您呢?”


    “所以你們是打算硬到底了?”


    “喲,您才發現啊?!”


    一臉“驚訝”的黑刃直接笑了出來,甚至直接鼓起了掌。


    站在洛倫身後的灰瞳少年麵色難看到了極點,正準備直接將這混蛋按倒在地,卻被黑發巫師死死按住。


    “嘿嘿嘿…朋友們,朋友們;冷靜,大家都冷靜!”看到氣氛越來越緊張,笑嘻嘻的“毒蛇”連忙站起來打斷:“我們是來談判的,不是來吵架的;我們的目的是達成一個讓雙方都滿意的協議,不是嗎?”


    “所以麻煩您別再這麽衝了,黑刃老大;然後…嗨,公爵老爺還有執政官老爺,你們也瞧見了。”


    毒蛇扭著腰,搓著手一臉不好意思的笑:“我們就是一幫小混混兒和大老粗,碰巧我們眼下手裏還有埃博登的城防和兵力最多的軍隊,足以防守所有的要塞和城牆;而能讓我們這幫大老粗們聽話的唯一物件兒……”


    “就是閃亮亮的小金幣和發光的小銀幣,僅此而已。”


    “但埃博登城內沒有那麽多的現金,你們開的價格太誇張了。”科羅納看著他,很幹脆的說道:“最多隻能付給你們一開始說好的價格,或者你們願意用貨物來頂。”


    “抱歉,但我們不是商人;綢緞或者上等葡萄酒給了我們這幫大老粗,也隻能糟蹋了。”毒蛇連連搖頭,一副“我很遺憾”的笑容,然後話鋒一轉:


    “但…如果尊貴的拜恩公爵願意代表皇帝陛下,並且用自己的榮譽做擔保和我們達成一個協議,保證能夠在戰後支付我們全額傭金的話——我們這幫大老粗,還是能夠接受暫時隻拿一半傭金的。”


    話音落下,笑嘻嘻的毒蛇繼續搓著手,目光卻停在了黑發巫師的身上。


    幾乎同時,另外兩名傭兵首領也將視線轉了過來。


    死死按住路斯恩的洛倫,依舊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


    對方的想法,基本上和自己所預料的相差無幾。


    說得簡單點兒,就是這三個傭兵團的頭子打算幹一筆“長期買賣”——他們知道埃博登拿不出那麽多錢,他們也知道埃博登需要自己手裏的兩萬士兵,所以就打著坐地起價的主意,想從自己這隻“肥羊”身上不斷的勒索敲詐。


    如果自己答應了,那麽在接下來的戰鬥中他們還會不停的用各種理由敲詐自己;


    而隻要自己拒絕一次,或者戰爭局勢發生變化,這幫人隨時都有可能反水,加入亞速爾精靈的軍隊或者拱手讓出城市,火線轉進;


    無論如何,他們都已經得到了第一筆的傭金,所以這筆“買賣”絕對穩賺不賠。


    “聽起來,好像是個不錯的主意啊。”麵對三個傭兵期待的目光,洛倫微微一笑:


    “……對綁票的強盜和敲詐犯來說。”


    黑刃麵色一驚,白銀之血眯起了眼睛。


    隻有毒蛇,仍舊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樣。


    “我可以答應你們一些條件,但不是這種單方麵的敲詐。”黑發巫師冷冷道:“別會錯意了,你們和你們手底下的雜碎,對我來說還沒那麽重要。”


    “啊…這一點我不太同意。”毒蛇輕笑道:“畢竟…這是一次公平的談判,目的是達成大家都能接受的協議……”


    “我說,不要會錯意了。”


    黑發巫師的死死盯著他,目不轉睛,一字一句的厲聲道:“我找你們,不是說要和你們妥協,而是要讓你們接受我的‘協議’。”


    “否則呢?”這次換成笑嘻嘻的毒蛇反問了。


    “您是要把我們關在這兒,還是要一個一個把我們砍了腦袋,或者用什麽巫師的魔法控製我們的腦子?”


    “雖然這麽說不太合適,但好像想法太單純的不是我們這些個大老粗,而是您啊公爵大人!”


    “您以為我們三個人這麽大搖大擺的走進來,跑到巫師的地盤談判會什麽準備都沒有嗎?”嘖嘖笑著,毒蛇搖晃著豎起來的食指,勾勾的指向身後:


    “在來之前我們就已經告訴手下人,如果一天之內我們沒迴去,或者突然口徑和之前不一致了,他們還是會執行我們之前下達的命令;除非您拿出兩倍傭金,否則決不答應!”


    一旁的科羅納聞言,本能的皺緊了眉頭。


    但黑發巫師卻絲毫不驚訝,反而是露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


    “為什麽?”


    “為什麽…這麽簡單的事情都不明白,會讓我們這些個大老粗很難辦啊,公爵大人。”毒蛇無奈的聳聳肩:“就是說無論我們迴不迴去,我們的人都還是會……”


    “不,我是說…我們不是約好了嗎?”洛倫皺著眉頭,愣愣的看著毒蛇,表情困惑:“這時候…你不是應該站出來,然後反對我一下的嗎?”


    嗯?


    “您、您在說什麽呢,我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麵呢,公爵大人;我怎麽可能會配合您……”


    “啊!我知道了!”黑發巫師突然恍然大悟:


    “是不是那個被我送迴去的家夥,沒有把我的話告訴你?”


    “什、什麽話?”毒蛇噗嗤一笑,攤了攤雙手:“如果您是說那個在城門下被您嚇得屁滾尿流的傻子,那他的確是把您的話原原本本的告訴我…不!是告訴我們所有人了。”


    “所有人?”洛倫的表情更奇怪了:“這種事情怎麽可能會告訴所有人呢,這要讓別人知道了…哪怕是你的手下人知道了也不好吧?”


    “知道什麽?”旁邊的黑刃忍不住多了句嘴。


    而洛倫則假裝是毒蛇迴答了他:“知道我和你是一夥兒的啊!”


    話音漸落。


    毒蛇抽了抽嘴角,他的表情……


    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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