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血堡城外,連綿不絕的燕尾旗和披著甲胄,全副武裝的戰馬正沿著四方大道,猶如一條條湍急的細流般向城堡匯聚而來。


    得益於約德商會與聯合商會的道路整修計劃,以及近乎不計成本的投資,洛倫終於能將拜恩十三領的道路連接在一起;完整的道路體係不僅讓貿易變得繁榮,也讓整個公國的軍隊擁有了更加嚴密的體係和製度。


    不再是按照各自的想法,在某個給出的幾天或者幾周內趕到戰場或者君主的城堡;而是在限定時間內按照限定路程,前往預定地點完成集結。


    這樣的製度很僵硬也很死板,但十分高效,並且能夠迅速將分散的騎士和征召兵們變成一支軍隊,而不是遊兵散勇。


    在洛倫近三年推行的種種“新政策”中,這可能是最沒有引起爭議的一個了——原因很簡單,因為帝國的軍隊也是這麽做的。


    哪怕拜恩人不願意承認,但他們的潛意識中仍然有著“強者的做法是正確的,是值得借鑒的”想法,並且將薩克蘭視作強者…雖然他們連這一個也絕不會承認。


    拜恩的騎士製度,帝國的軍團製度,艾勒芒的輕步兵戰術,波伊的彎刀攻勢…洛倫盡可能的借鑒各公國軍隊的特點,並且逐步推行到拜恩的軍隊中。


    當然,這個世界上一切製度都有其優缺點,沒有十全十美的存在;比如說這套全新的征召集結製度,的確將軍隊的集結速度加快了,但成本也提高了——因為要供養比原本多三倍的傳令兵,還要在公國內建設大量的兵站和補給點。


    封建體係的起因,本就是為了削減統治的成本;洛倫和夏洛特想要集權,徹底挖掘出整個公國的戰爭潛力,就必然要付出更多的代價來維持這台戰爭機器。


    但是和得到的力量比起來,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看著從城門下經過的“細流”,巫師塔的頂端,站在窗簾後的黑發巫師眉頭緊蹙。


    他說服了布蘭登,也有信心說服十三領的伯爵們…事實上,至少已經有一半的伯爵們暗地裏向自己表示過他們的想法了。


    他們信奉忠誠與榮耀,但也很清楚究竟哪位殿下加冕為皇帝,才更符合拜恩的利益。


    但究竟怎麽做,才更符合自己的計劃?


    自己可以竭盡所能,為布蘭登在與康諾德的對峙中盡可能爭取優勢,但想要贏依然是很不容易的——皇儲殿下不是什麽能輕易打敗的對手,哪怕隻是保持優勢,都要花費巨大的精力。


    究竟應該如何,才能化解眼下這種分裂的局麵,讓帝國不至於因為皇位之爭一分為二?


    不行,情報不完整,有太多事情自己沒有弄清楚了…艾克哈特二世的真正死因,彼得·法沙為什麽能活著離開天穹宮,亞速爾精靈“生死存亡”背後的含義……


    究竟漏掉了什麽,究竟有什麽是自己已經知道,心底卻始終不願意承認的?


    “你在緊張。”


    冷漠的聲音將黑發巫師驚醒,下意識迴過頭,看到的是道爾頓導師那張更加冷漠的臉。


    “啊。”扯扯嘴角,洛倫表情略尷尬:“有…那麽明顯嗎?”


    道爾頓·坎德麵無表情:“明顯到我無法無視你的存在…你擋住了這個房間裏唯一的光線來源。”


    黑發巫師連忙讓開身子,投過窗簾縫隙的微弱陽光映在桌上,道爾頓的表情終於柔和了些。


    既然不願把窗簾扯開,那為什麽不開燈呢?而且您堂堂一個巫師,房間裏居然沒有任何煉金造物或者魔咒符文,連一盞螢石燈都不願意裝…這究竟是什麽怪癖?


    當然,這些話洛倫並不敢說出口。


    “導師,我現在很猶豫。”遲疑了片刻,洛倫還是搬了把椅子在道爾頓身旁坐下——還刻意躲開了窗簾縫隙的光線:“我發現……”


    “我知道你很猶豫…我有眼睛。”道爾頓冷冷打斷他:“有些事你能做,有些事你想做,有些事別人希望你做…但並沒有多少,是你必須做的。”


    “統治者的通病,莫過於此——失去目標,陷入迷茫…何況你還不是一個優秀的統治者,頂多算合格。”


    低沉而充滿磁性的聲音,帶著銳利到能將人解剖的目光,刺穿了黑發巫師的心髒。


    “我沒有失去目標!過去三年到現在,我的目標一直很明確!”搖搖頭,洛倫用力反駁道。


    隻有這一個,他還是很有信心的。


    “組建蒼穹之翼的獵魔人軍團,壯大拜恩的實力,建立公國級的巫師組織,重建拜恩教會…所有的一切都為了同一個目標……”


    “塞廖爾…黑十字。”


    道爾頓抬手打斷他。


    “洛倫·都靈,你有一個強大到很可能無法戰勝的對手,一個隨時隨地都可以將世界撕碎的敵人,一場會把整個帝國拖入戰火的入侵,一個等待你複興的家族和邦國……”


    “現在,你告訴我…你很猶豫,卻沒有失去目標?”


    黑發巫師下意識的將目光轉向別處。


    “一切…都是因為彼得·法沙和他帶來的消息。”道爾頓也低下頭,不再看自己的學徒,手中的羽毛筆飄逸的揮舞著:


    “他帶來的消息不僅打亂了你的計劃,更讓你失去了一個十分迫切,也十分明確的目標。”


    一聲不吭的洛倫微微頷首,握住椅子扶手的十指更加用力了。


    “……艾克哈特二世的死,打亂了洛倫的計劃……”


    這是夏洛特的憂慮。


    “……布蘭登殿下的欲望,會成為困擾公爵大人的重要因素……”


    這是哈林梵·阿沙邁的觀點。


    真的是這樣嗎?


    當然,肯定有一部分是真的,但就像洛倫對夏洛特說的那樣,計劃被破壞或者打亂從來不是什麽會困擾他的事情,因為一直都是如此,他早就免疫了。


    不,真正的原因不是這些。


    真正的原因是……


    “魯特·因菲尼特,死了。”


    道爾頓·坎德沉聲道。


    心弦一顫的黑發巫師,抬起目光,正好與停筆的導師對視。


    “一切都是從那天開始的…不是全部,但卻是起因。”道爾頓一點一點眯起眼睛:“那天,應該是你第一次受到別人的要挾,不得已去做一件你原本非常不想做的事情。”


    “你無時無刻,不在尋找著殺死或者向魯特·因菲尼特複仇的辦法——為此你不僅僅需要力量,更需要足夠的地位,權勢,財富和人脈,成為你複仇的力量。”


    緊抿著嘴角,洛倫的表情僵硬。


    “你渴望複仇,但更不希望希望複仇的自己再次成為別人的‘棋子’,不想因此成為別人的手中刀;如果說魯特·因菲尼特帶給了你什麽,那就是絕對不受人製約的想法!”


    “與‘黑十字’塞廖爾相比,魯特·因菲尼特這個敵人更加實際,也是一個更加明確的目標;我猜你甚至都已經有了完整計劃,並且找到了替代魯特·因菲尼特的人選,來確保將來的守夜人不會對你造成威脅。”


    “但魯特·因菲尼特的死亡,讓你失去了這個明確的目標——你既不願意在皇位爭奪戰中消耗實力,因為這將不利於接下來對亞速爾乃至黑十字的戰爭;也無法坐視康諾德加冕,因為那樣對拜恩和你都更加被動。”


    “因此你才會猶豫…對你最有利的那個選項,已經隨著守夜人首領的死亡消失了。”


    說完,道爾頓默默的看著洛倫,右手敲打著桌上剛剛寫好的字條。


    始終沉默的黑發巫師抬起目光,長長吐出一口氣。


    “導師,今天的你…好像和平時不太一樣。”猶豫一陣,洛倫忍不住開口道:“你以前,不會說這麽多話。”


    挑挑眉毛,道爾頓表情依舊僵硬:“這當然。”


    “恨他入骨的人…你不是唯一一個。”


    隨著一聲木軸轉動的聲響,書房的門被打開了。


    一個很年輕的,一身黑色巫師袍的少年駐足在道爾頓·坎德身後,像是沒有看到洛倫似的低下頭:“坎德大人,一切都準備完畢,可以開始了嗎?”


    “把這個交給負責人,告訴他計劃不變,一切按原定方案執行。”拿起桌上剛寫好的字條,道爾頓遞給身後的年輕巫師:


    “要求隻有一個,我要活的。”


    “遵命!”


    同樣冷漠的年輕巫師接過紙條,頭也不迴的轉身離開了書房。


    目瞪口呆的洛倫,隻看到了少年離去的背影,還有關上的房門。


    這…要不是道爾頓就坐在自己麵前,他幾乎都以為導師大人變小了!


    “道爾頓導師,這個……”


    “我在巫師行會內安插的眼線,不止一個。”


    道爾頓果斷迴答,表情似乎很不耐煩解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最重要的是,他們能幫我抓住魯特·因菲尼特。”


    “魯特·因菲尼特,你的意思是……”


    “你真的以為他死了,至少我不這麽認為;至少在看到他的屍體之前,我都不會這麽認為。”道爾頓的表情,微微有了一絲猙獰:


    “帝都守夜人全軍覆沒,很快布蘭登和康諾德就會瓜分整個守夜人組織…也許你已經開始動手了。”


    “這也就意味著魯特·因菲尼特地位盡失,再也不重要…不,應該是兩位殿下都迫不及待的想確認他的死亡——這就是動手的絕佳時機。”


    “沒有人希望他還活著,所有人都希望看到他去死…但能確認他死亡的人,卻寥寥無幾。”


    “幸運的是,我是其中一個。”


    洛倫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從剛剛的震驚中恢複過來:“所以,您……”


    “我會抓住魯特·因菲尼特,讓他付出他應當付出的代價…隻要他還沒有下地獄。”道爾頓冷冷道:“他或許曾經是,但現在已經不是你應該注意的對手了。”


    “康諾德,亞速爾精靈,‘黑十字’塞廖爾…這些才應該是你需要竭盡所能,去對抗的敵人。”


    “至於你今天特地來找我的理由…拋出某個學徒不計臉麵的向導師尋求幫助之外,應該就是守夜人的事情。”


    “明麵上,你會找一個你和布蘭登都信得過的人來控製局麵;但私下裏,你希望還能有另一股力量滲透到這個‘新’守夜人的組織當中,成為你的眼線和主要情報來源。”


    “你不想被康諾德鉗製,但更不想被布蘭登鉗製,對吧?”


    冷漠的道爾頓,話語是一如既往的鋒利,可以剖開人心。


    黑發巫師點點頭,在導師麵前他的確沒太多可以隱瞞的,也無需隱瞞:“沒錯。”


    “眼下他還有求於你,的確是滲透和策反守夜人的絕佳時機。”道爾頓的的表情毫不意外:


    “但,我並不建議你滲透布蘭登麾下的守夜人——首先,你很難對他隱瞞這件事,即便他有求於你也會產生反感,對方是合理合法的帝國繼承人,這對你不利。”


    “我的建議是…不妨嚐試著策反‘康諾德’麾下的守夜人。”


    嗯?


    洛倫微微一怔。


    但下一秒,他就立刻反應過來了:“您的意思是,故意……”


    “故意在收攏情報網的同時,漏掉一部分;比如說…艾博登,薩克蘭和帝都的殘餘。”道爾頓繼續道:“將他們打散重組,然後再在必要的時候,‘投靠’康諾德麾下;如此,我們就能控製康諾德的一舉一動!”


    “即便被察覺,對方也會將漏網之魚當成是被布蘭登滲透進去的棋子;控製得當,風險可以降至最低。”


    “更重要的,即便地方真正察覺到了我們的計劃,他們也隻有兩個選擇;要麽廢棄他們的守夜人,這樣他們就會變成聾子和瞎子;要麽任由我們掌控他們的一舉一動,卻還隻能看著,因為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他們也無法絕對確認自己的猜測。”


    瞬間,洛倫覺得房間裏的氣溫有點兒冷了。


    道爾頓挑起目光,意味深長的看向洛倫:“有時候,故意預留些棋子給敵人,遠遠要比排除一切你知道的威脅,更加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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