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暗室內飄起輕柔如微風般的聲調,從那個人口中傳來卻是凜冬一樣的酷寒。


    “卡爾·科林!”


    站在魯特·因菲尼特身後的預備守夜人猛地站直,連忙開口道。


    他知道,這可能是自己一生中,僅有一次的機會。


    “你是東薩克蘭人,還是科林男爵唯一的獨子。”魯特·因菲尼特轉過身,仿佛太陽耀斑似的眸子,“熱情”的上下打量著預備守夜人,嘴角掛著欣賞的微笑。


    但那絕不是看人,更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的眼神。


    “卡爾·科林…加入守夜人,是為了什麽?”


    預備守夜人毫不猶豫的開口:“為了帝國的榮耀,為了天穹宮與德薩利昂的榮光!”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魯特·因菲尼特的嘴角笑容愈盛,還多出了一絲諷刺。


    “嗯,你現在有些緊張。”魯特·因菲尼特溫和一笑:“可以理解,所以我再給你兩次機會…我要實話。”


    卡爾·科林渾身一顫。


    “我…我是為了家族,為了家族的複興。”忐忑不安的預備守夜人,狠狠抽動著喉嚨:“科林家族落魄百年,想重振榮光代價巨大,隻能倚靠天穹宮和守夜人的財富與權勢……”


    溫和的守夜人首領抬手攔住了他,剛想開口卻又輕笑出聲:


    “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


    聞言的卡爾·科林,猛地低下了頭。


    但魯特·因菲尼特沒有停下,而是繼續用無比欣賞的目光看著他:


    “你表哥的妻子,是你從小的青梅竹馬…喜歡她,但卻又不敢開口,因為你的家族落魄,連婚宴都辦不起,對嗎?”


    低頭的預備守夜人眼皮一顫,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你們家欠了很多債務,都是因為表兄一家陷害導致的;你父親鬱鬱而終,是因為守備官的職務被你的舅父——表兄的父親——奪走;你母親嫁給你父親,是你表兄一家計劃的一環,她無時無刻不再將你父親的情報,違法的證據偷偷交給自己的家人。”


    “哦,你母親過世倒是和你沒什麽關係,但我猜她蒙主感召的時候,你…嗯,我相信那個趴在母親棺材上痛哭的孩子,是不會有那種‘大仇得報’的快感的,對吧?”


    “噗通——!”


    卡爾·科林直接癱跪在地,身體顫栗不止,冷汗就像是水一樣從額頭湧出,源源不斷。


    “現在,誠實的卡爾·科林,告訴我你究竟為了什麽。”溫柔的聲音再次響起:“說實話,我就會滿足你的願望。”


    “我……”


    “向表兄一家複仇?不,不不不…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否則我不會讓你出現在這兒。”魯特·因菲尼特搖搖頭:


    “你知道,表兄一家同樣隻是被利用的棋子,真正的幕後黑手是某個想排除掉你們家族,想讓自己喜歡的人占據那些職位的人…你的天賦不錯,挖出了你表兄一家其實是守夜人的外線。”


    “告訴我,卡爾·科林;”


    “告訴我,這個在我麵前忠心耿耿,單純又誠實的少年接近我的目的……”


    “是為了有朝一日殺了我,然後……”


    “……取而代之。”


    “啊——!!!!”


    驚叫一聲,卡爾·科林從噩夢中猛地醒來。


    纏滿全身的繃帶,蓋在身上的被子,被冷汗浸濕。


    恍惚不定的目光,隻能看到自己躺在一個病房似的地方,麵前還坐著一個人影,隱約在朝自己微笑。


    還同樣發出了溫和的聲調。


    “卡爾·科林?”


    “啊——?!”再次尖叫一聲,被冷汗一激的獵魔人急忙睜開雙眼,熟悉的黑發黑眸映入視野,才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洛、洛倫·都靈公爵?”


    “不要動,你現在身體還沒有恢複,需要靜養。”被對方反應弄得有些莫名的洛倫,隻能保持微笑:“阿刹邁大師剛剛給你換過藥,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


    “這裏是巫師工會的一個房間——傷員太多,來不及再給你安排病房了,隻能放到這裏;嗯,旁邊就是實驗室和煉金術師們的材料室,看護和治療也方便些。”


    身體?傷口?


    卡爾·科林先是一愣,隨即了然。


    對了,自己的雙腿和左手,已經被那位精靈少女斬斷了。


    獵魔人目光一黯。


    “我、我昏睡過去幾天了?”用力搖搖頭,卡爾·科林疲憊的開口道。


    “三天,哦…是不算那一夜的第三天。”洛倫平靜的看著他:“阿刹邁大師趕來的很及時,連帶著另外兩個蒼穹之翼的新兵也救下了,否則……”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卡爾·科林也已經知道答案了。


    從那一夜之後,已經過去三天了嗎?


    驟然出現的精靈刺客,幾乎將整個赤血堡攪動的天翻地覆,遍地哀鴻——堂堂拜恩之主的宮廷與拜恩大教堂,竟然險些被區區三個精靈聯手攻破。


    這對整個拜恩上下,無疑是被狠狠地抽了一記耳光!


    三年了…自從驅逐總督,拜恩恢複統一已經過去三年了;三年中的拜恩向東毀滅了半人馬部落,向南攻破了矮人都城雲巔峰;帝國境內,獵魔人四麵出擊,戰果累累。


    可以說三年來的拜恩,尤其是蒼穹之翼的獵魔人們,是對自己信心十足,甚至頗為自得的,認為自己差不多有“僅次於公爵大人”的實力了。


    獵魔人的驕傲有多高,這次就摔得有多狠!


    除了極少數經驗豐富的老兵,一對一廝殺麵對精靈武士毫無反抗餘地;甚至靠人數優勢都很難和對方僵持,全靠身上的煉金裝備和隨行巫師們不計代價的支援。


    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公爵為了不讓他們白白丟掉性命,隻能選擇隱忍和刺客們達成妥協;讓攻破了宮殿大門與教堂,殺戮不計的刺客們從容離去。


    對拜恩上下,都是奇恥大辱。


    自己也……


    卡爾·科林深深歎了口氣,疲憊的用僅剩的右手支撐著身體,勉強坐起。


    “那個…情況…最後怎麽樣了?”


    他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問這些——失去雙腿了左手的廢人,獵魔人和守夜人都不會要吧?


    “大教堂保住了,多虧了道爾頓導師。”注意到對方的表情變化,不動聲色的洛倫輕聲道:“不僅如此,還抓住了一名‘禦庭’精靈武士。”


    “那位陣亡的獵魔人新兵,也已經被妥善安置下葬——對外,就說他第一個發現了刺客,在與刺客交戰中遭遇卑鄙的偷襲,不幸陣亡的。”洛倫聳聳肩,訕笑了下:


    “搶了你的功勞,不會有意見吧?”


    卡爾·科林搖搖頭,這種事情他當然懂。


    “最後…赤血堡衛隊長,攸倫·艾克特死了——看現場,應該是在支援大教堂的路上,被逃出來的那個精靈少年偷襲殺死的。”黑發巫師默然:


    “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的兒子,很久之前就在打獵時墜馬身亡;攸倫·艾克特…是他唯一的直係繼承人了。”


    話音未落,卡爾·科林的身體猛地顫了一下,低下頭,右手不自覺的抓緊了被子。


    攸倫·艾克特他認識,更清楚對方是夏洛特女伯爵的親信——單純又勇敢的傻大個,一個知道了自己身份卻依舊如故,從沒有另眼相看過的老實人。


    他死了,自己還活著。


    因為當時的自己身受重傷,夏洛特女伯爵身旁無人可用;


    因為自己隻看到一個刺客,誤判了形式。


    “昨天我剛去看過艾克特伯爵,像是突然間老了十歲。”像是沒注意到似的,洛倫繼續開口道:“以他的年紀,再想有孩子不太現實…怒火堡艾克特直係,很可能就要從此斷掉了。”


    深深低著頭,獵魔人的肩膀劇烈的抖了抖。


    “盡管如此,我們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黑發巫師的臉上勉強露出些微笑來:“爭取到了一年時間,挖出了公國內的精靈情報網,還捉到了一個精靈武士俘虜,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哦,我們還弄到了其餘幾個公國的精靈情報網,派了幾名獵魔人將情報送出去——聊勝於無,但…也許能稍微發揮些用處,畢竟對方不可能隻是為了刺殺,很可能是為了下一步的計……”


    “為什麽?”低著頭的卡爾·科林,突然打斷道。


    “嗯?”


    “為什麽和我說這些?”抬起目光,黯淡的瞳孔與黑發巫師對視:“現在的我…已經不需要知道這些了。”


    “是嗎?”洛倫挑挑眉毛。


    “不是嗎?”輕哼一聲,獵魔人的話語中帶著些自嘲。


    黑發巫師抱起肩膀,歎了口氣:“這不是由我,而是由你自己決定;你來決定這些情報對你還有沒有用,我不會強迫你。”


    “但…卡爾·科林,我會實現我的承諾——不論用什麽辦法,至少治好你的雙腿。”


    “也許代價不菲,也許成功幾率不高。”


    “可我會試試看,隻要你還願意,我還有辦法,就會一直嚐試下去。”


    “這不是強迫或者脅迫你,也不是要讓你付出什麽代價;我答應的事情我會完成,至於你站起來之後是離開還是留下…那是你的選擇。”


    卡爾·科林怔住了。


    有那麽一刹那,他突然很想笑——因為他根本分不清眼前的洛倫·都靈,和當年留下自己的魯特·因菲尼特,兩個人的表情究竟有什麽分別。


    又需要有什麽分別?


    “這個問題,我不是三年前就已經迴答過您了嗎?”低著頭的卡爾·科林,嘴角露出一絲淡然的笑:


    “您說…我們所效忠的不隻是拜恩,不是您本人,是為整個帝國,乃至帝國境內任何一個活人而戰;”


    “您告訴了我們原因…哪怕不是全部的,還給了我們選擇的機會;”


    “如果讓我去選一個去死的理由,這不會是最好的一個,但一定是獨一無二的。”卡爾·科林目光灼灼看著洛倫:


    “所以如果您認為我還應該繼續戰鬥下去,還能繼續戰鬥下去…那我就會那麽做。”


    “直至您再也不需要我為您效勞的那一日為止!”


    聲音鏗鏘有力。


    “我明白了。”洛倫輕輕歎息:“洛莉·紮德…哦,就是那個精靈少女,她的刀似乎蘊藏著某種特殊的‘詛咒’——你的腿和手雖然依舊完整,但卻徹底‘死’了,所以隻能考慮給你換一副新的義肢。”


    “碰巧,埃博登和銀盔山矮人的手中都有這方麵的技術,阿刹邁大師認為兩種方案都有可取之處,新產品還處在試驗階段……卡爾·科林,說不定你馬上就能親身體驗到這種‘超越時代’全新造物,誰都認不出你了!”


    洛倫忍不住開了個玩笑。


    雖然一點兒都不好笑。


    “咚咚咚。”


    輕輕的敲門聲傳來,一臉鐵青的路斯恩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外。


    卡爾·科林很“配合”的默默躺下,黑發巫師起身,走到門前。


    “波伊、洛泰爾、艾勒芒那邊都有消息了。”灰瞳少年開門見山,一點兒沒有多廢話:


    “阿爾勒、東薩克蘭、埃博登和古木森林那邊要麽太遠,要麽我們的人沒能滲透,所以還要再等幾天。”


    “至於帝都…假情報太多,很難判斷究竟是真是假,隻有些不可靠的謠言。”


    洛倫聽出了他的弦外音:“所以…沒什麽好消息?”


    灰瞳少年搖搖頭。


    “到什麽程度了?”


    “不好形容,但…如果用戰爭比喻的話……”路斯恩吞咽了下口水,很艱難的開口道:


    “最多,是堪堪平手吧。”


    黑發巫師沉默了。


    看得出來,路斯恩已經盡可能將結果向好的方麵說了…換句話講,眼下的請恐怕……


    一言不發的路斯恩,直接從衣服裏取出了一封信箋,羊皮紙的信封幾乎被血漿的顏色浸透,隻能隱約看到“緊急”和“機密”兩個詞。


    “從艾勒芒送來的——信使在半路被伏擊,正好被另一邊完成任務返程的獵魔人遇見…隻帶迴了信。”吞吞吐吐的灰瞳少年緊抿著嘴角,拚命遏製著自己內心的怒火,不讓它影響到自己的理智。


    “您想要的…全都在裏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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