喑然之夢的黑暗散去,緊張到窒息的眾人根本等不及逐漸恢複的視覺和聽覺,拚命睜大眼睛,朝向廝殺場中央看去。


    死死捂住胸口的黑發巫師單手持劍,站在精靈少女的背後大口喘息著;蒙著紅綢眼罩的少女單膝跪在他麵前,冰冷沉重的“曙光”大劍,就架在她細嫩的肩頭。


    至於那柄酷似木棍手杖的亞速爾長刀,則靜靜的躺在距離少女三步之外的位置。


    勝負已分。


    “蒼穹之翼,將這個精靈刺客壓下去!”


    匆匆趕到的夏洛特在確認黑發巫師還活著之後,長舒一口氣;緊接著便立刻恢複冷靜,對身側的路斯恩沉聲道:


    “把她關進地牢,派十名精銳嚴加看管;剩下的人立刻組織搜索城堡大小宮殿,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


    “遵命!”


    灰瞳少年重重點頭,抬手朝兩側用力一揮,周圍的獵魔人立刻分成兩隊;主力向周圍散開;剩下站出來的老兵則和路斯恩一齊拔出佩劍,一擁而上。


    “別過來!”


    嗯?!


    “所有人,後撤五步,不準靠近!”在灰瞳少年驚異的目光中,強忍著傷痛的黑發巫師扯著嗓子喝令他們:“和她保持五步之外的距離,決不能靠近她三步之內!”


    盡管疑惑,但路斯恩還是毫不猶豫執行了命令,抬手攔住了周圍逼近的獵魔人,目光不停的在洛倫和身後的夏洛特之間搖擺。


    “公爵,究竟是怎麽迴事?”警惕的夏洛特同樣立刻下令,將身後趕來的護衛騎士們攔在宮殿門外:


    “這個刺客,她難道還能……”


    “她比我們能想象的要危險的多,也重要的多!”洛倫直接瞪她一眼,表情嚴肅到極點:“不要讓任何人靠近,也不要讓所有守衛和戰士都集中在同一個地方;在保證各隊戰力的前提下,分散在城內搜索。”


    “她至少還有一到兩個同黨,甚至可能有被收買的叛徒!”


    “去把道爾頓導師和阿刹邁大師請過來,讓他們處理這件事!立刻!”


    “明白了,我這辦。”


    神情嚴肅的夏洛特頷首,沒有半點被搶斷的不滿,迴首看向身側的查爾斯:“通知下去,全城戒嚴,所有守備軍隊進入警戒狀態,所有重要建築安排哨兵,有嫌疑的貴族宅邸逐個搜查!”


    “至於在城內暫留的伯爵,告知他們不要驚慌,但一定要提高警惕;沒有公爵的命令,誰都不許離開宅邸!”


    凝重的宮廷總管躬身行禮,轉身便匆匆離去。


    “艾因,巫師工會那邊可能要麻煩你跑一趟了。”迴首望向小個子巫師,話鋒一轉的夏洛特立刻柔和了幾分:“通知阿刹邁大師和巫師顧問閣下的任務就交給你;請他們務必清楚事情的重要性,盡快趕來。”


    “我明白。”


    手中還提著戰弓的艾茵鄭重點點頭,憂慮的目光還時不時瞥向身負重傷的黑發巫師:“這麽強烈的虛空反應,他們應該也已經察覺了才對。”


    看到周圍的人都已經開始動起來,洛倫終於鬆了口氣。


    平心而論,自己能贏的原因有算計對方的前提——赴死的新兵,重傷垂死的卡爾·科林給自己提供了極其重要的情報,從容準備的時間。


    而對方對自己的認識,似乎還停留在——他是個公爵,他是個騎士,他還是個巫師——這一層麵。


    有心算無心,才勉強扳迴一局。


    “阿刹邁大師…是哈林梵·阿刹邁閣下嗎?”


    單膝跪地的精靈少女,十分淡然的開口問道。


    “洛莉·紮德小姐,你現在居然有心情問這些?”輕輕一笑,洛倫並沒有迴答她的問題:“還不清楚自己的處境嗎?”


    “你已經被我捉住,你的陰謀已經暴露,你的同黨如果沒有死在某個士兵的劍下,也肯定會和你一齊落網——相信我,我們有一百種,一千種辦法在不取你們性命的前提下,將你們所有的情報挖出來。”


    “嗯…就像對某位禦庭次席,米德爾閣下一樣。”


    精靈少女身體微微一顫。


    “不愧是在帝國不可一世的拜恩公爵,我們的確是小瞧您了。”


    “別想著從我嘴裏套話,洛莉·紮德小姐。”輕笑的黑發巫師搖搖頭:“你現在應該考慮的,是如何將你知道的情報添油加醋的告訴我,或者避重就輕,或者九真一假…這才是你眼下求活的最佳選擇。”


    “當然,即使你這麽做,我還是有辦法從你和你同黨的嘴裏挖出真正有用的情報;但沒辦法,我就是這麽一個喜歡替別人考慮的人;當然,如果你不喜歡我這樣的話……


    嗯,那就不喜歡吧。”


    精靈少女不言不語,沉默的低下頭。


    洛倫的表情逐漸凝重。


    米德爾提醒過,要小心殺自己的劍……


    問題在於,他們為什麽要殺自己?


    騎士、巫師、公爵…三個身份中,唯一值得讓這種級別的武士動手的,也隻有最後一個。


    換句話說,他們的目標是幹掉自己,然後引起整個拜恩公國的動蕩。


    但如果是這樣,那麽問題來了…亞速爾精靈的目標,真的隻有自己一個嗎?


    艾勒芒、洛泰爾、阿爾勒、波伊……會不會都有他們的刺客潛伏,在必要的時候動手,在整個帝國引起大範圍的破壞?


    緊抿著嘴角的黑發巫師,握劍的掌心已經滿是冷汗。


    還有……


    斷界山要塞,埃博登港口和巫師塔,還有…天穹宮呢?


    洛倫心弦一緊。


    如果要讓整個帝國陷入混亂,突襲天穹宮,殺死皇帝,引起兩位皇子之間的爭鬥…豈不是最好不過的辦法?


    還有……


    刺殺、破壞…這些都隻是手段,絕不可能是目的;亞速爾精靈如此急切的製造混亂,肯定是想要利用混亂,來為他們接下來的計劃鋪路;就像米德爾鼓動古木森林精靈,向洛泰爾反目成仇也是一樣。


    如果這也是真的,那麽亞速爾王國大舉入侵的日子,恐怕也就……


    “轟————!!!!”


    遠處傳來一聲巨響,驚愕的洛倫掌心一滑,大劍險些脫手!


    漆黑的夜色下,呆愣的眾人遠眺著那煙塵升起的位置,難以置信的表情寫在了每一個人的臉上。


    那個方向…該不會是拜恩大教堂吧?!


    ………………………………………………


    “你還有五分鍾。”


    漆黑一片的拜恩大教堂,道爾頓·坎德冷冷道。


    傷痕累累的精靈武士癱倒在血泊中,艱難的喘息著掙紮著,右手攥著僅剩的半個刀柄,剩下的部分則被道爾頓踩在腳下。


    反觀眼前的道爾頓·坎德,從頭到腳毫發無傷,巫師袍上連一丁點兒灰塵都看不到。


    為什麽會這樣?


    情報上明明說過,帝國的巫師都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學者,隻要近身就能輕而易舉的幹掉他們;


    明明說這些人根本毫無戰鬥經驗,隻空有理論知識,雖然層次很高但根本不足為懼。


    不足為懼……


    為什麽…為什麽這個巫師和情報上麵說的完全不一樣啊!


    不僅發現了自己,而且還能跟上自己的速度…不,是幾乎能夠預判到自己的一切攻擊和想法。


    速度、技巧、力量…還有自己的武士之道,全部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將自己玩弄於他的鼓掌之間!


    甚至光是看著那雙冰冷而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睛,都令精靈武士感到毛骨悚然,那是自己連自己的生死,都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恐懼。


    沒用的,就算是想自殺也是沒用的…這個巫師肯定會像之前那樣,在自己動手的前一刻就扭斷自己的手腕,在咬舌的下一秒就碾碎自己的牙齒,在……


    “你在恐懼。”


    道爾頓再次開口,一步步靠近:“很好。”


    “你應該恐懼。”


    精靈身體一顫,僵硬的連抖動的“勇氣”都消散了。


    “麵對危險時的必須之物…恐懼。”站在躺倒在血泊中的精靈武士麵前,道爾頓目光驟然垂下,猶如刺出的利劍:


    “對你而言,我很危險。”


    “你所謂的‘武士之道’—傷害自己的同時,加倍傷害敵人—可笑之至,帶有強烈針對性和扭曲規則的虛空之力一旦暴露,想反製很容易。”


    “無知與狂妄,令你直接告訴了我答案,卻又對我的底牌一無所知;於是我便可從容應對,盡情蹂躪。”道爾頓搖搖頭:


    “誤以為力量便是力量的存在,何其愚昧;爾等與低等智慧的怪物野獸,根本沒有分別。”


    “不僅如此,你的狂妄和無知,還透露出更多重要信息;比如亞速爾長刀在亞速爾精靈中同樣稀有,比如真正擁有武士之道能力的,僅有‘四庭’的武士;比如禦庭武士長於刺殺,潛伏與刺探情報……”


    “以你的智力,可以明白我在說什麽嗎?你對我而言,就是一本打開的書,我想看什麽就看什麽,想看多少就看多少。”


    “武士閣下,僅你一個,短短不到一刻鍾,就將亞速爾王國頂層情報透露大半;作為讀者,我尊重你,並且期待著你接下來的表現,讓這場閱讀遊戲變得更加輕鬆。”


    “因為如果您這本書變得晦澀…渴求知識的我,是不保證書本會完好無損的。”


    顫栗不安的精靈武士看著指向自己的魔杖,無可抑製的表情就像被逼到死角的獵物般,瑟瑟縮縮,顫栗不止。


    身為武士,不能起身應敵,真是…恥辱啊!


    “閑聊結束,繼續剛剛的話題。”冰冷刺骨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


    “您自稱禦庭副官,輔佐禦庭首席…我就假定,襲擊城堡的就是你那位‘紮德大人’了。”


    精靈武士瞪大眼睛。


    “你、你知道?!哈哈哈…哈哈怕了吧,紮德大人號稱三百年來禦庭第一武士,拔刀斬無人可擋!你的那個拜恩公爵,此刻怕是已經變成大人的刀下亡魂了!”


    “我隻是一個被派出來攪亂你們視線,讓紮德大人容易得手的棋子而已;沒想到吧!上當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麵無表情,冷漠到僵硬的道爾頓·坎德,令精靈武士越笑越慌。


    為什麽,為什麽他一點兒都不緊張,一點兒都不害怕呢?!


    那可是他的主君,是他侍奉之人啊!


    難道他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自己主君的死活?!


    “不,你在撒謊。”道爾頓打斷了他惶恐不安的笑:


    “你,在試圖轉移我的注意。”


    精靈武士笑容僵住。


    “沒有侮辱您的想法,但十分顯而易見…武士閣下,您並沒有‘吸引注意,側麵佯攻’的智慧;您唯一擅長的是挑釁,以及傻笑做豪邁狀。”道爾頓毫不客氣道:


    “因此,這個計劃和你毫無關聯。”


    “所、所以我才說,我隻是個小人物而已,是紮德大人的棋子,是被她控製的棋子!”驚慌失措的精靈武士,焦急萬分的亂喊亂叫著:


    “明白嗎?這都是她的計劃,我隻是執行者而已,就是為了殺死你們的拜恩公爵!”


    很好,又透露出一個情報,這位“紮德大人”是女性。


    不過道爾頓已經懶得提醒他了,從以前他就對這種有“先天障礙”的存在缺乏耐心——隻是因為對方身上的情報,才讓他多說了幾句廢話。


    而道爾頓討厭廢話。


    “不,應該還有第三個人。”


    道爾頓·坎德冷哼一聲:“憑您的智力,吸引注意力或許可以辦到,但絕不可能想到突襲拜恩大教堂;”


    “兩名刺客,一虛一實…還應該有第三個,我說的對嗎?”


    狠狠抽動著喉嚨,精靈武士已經被嚇得連一句話都不敢說了,躺在地上不停的抽搐,死死地抿著嘴,隻用鼻子唿吸。


    正好,道爾頓也已經對這個被榨幹情報的“雜碎”失去了耐心。


    他轉過身,將右手的魔杖指向身後空無一物的大門,銳利的目光緊鎖著那幽幽然的清冷月光。


    “所以說…你是準備自己出來,還是讓我將你揪出來呢,爬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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