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紙上滿篇滿幅,全都是小約德的抱怨,控訴韋伯的“暴政”——拜恩之所以能用三年時間恢複元氣,保持繁榮,一半是靠著埃博登的資助和拜恩教會“卷款攜逃”的教士們;另一半就是靠著這種近乎無底線的貸款。


    一旦聯合商會不再能繼續保持巨額放貸,聯合商會將很難再對各地的商人與商會有效控製——洛倫再想複製出半人馬戰爭期間,一聲號令就調動整個公國資源發動遠征,或是對雲嶺王國的再征服,將不再可能。


    因為如果洛倫不希望自己的軍隊從紀律嚴明的騎士,迅速蛻化成無惡不作,“就地征調”的強盜,就必須給他們提供充足的後勤和薪俸,而這些都需要很多錢。


    除此之外,韋伯針對拜恩教會的“新改革”,也令聯合商會痛失一大財源;沒有了這些倒賣教會資產,貪得無厭縱情享樂的教會教士,聯合商會等於沒有了一批重要的“老主顧”,大量的奢侈品囤積賣不出去,出口又很難盈利。


    奢侈品這種東西,永遠都是“少”才能掙錢,一旦供應多於需求,利潤就會飛速下滑,到入不敷出的地步。


    這些情況導致的最直接後果,就是聯合商會收支嚴重不平衡;沒有了貸款和借貸,又缺少了一個重要的篡取現金來源。


    過去三年中,洛倫不論是推行新軍製,建立獵魔人兵團,組織巫師工會和學院,還有浮空城的後期工程…全部都是從聯合商會手中弄來的巨額貸款,一旦聯合商會借不出錢,就不得不考慮加稅的問題了。


    咬牙切齒的小約德用超過半篇的字幅,警告洛倫再這麽繼續放任下去的聯動後果——商會崩潰,公國財政必然隨之崩潰;屆時出了事情,前往不要說他沒提醒過自己。


    總之一句話:沒錢了,別找我,你自己看著辦!


    輕輕放下手中的信箋,洛倫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除了拜恩教會的情況,剩下的內容就是關於一些項目的最新進展——連接拜恩十三領的道路網主幹已經竣工,由各領伯爵分別承擔的支線收尾工作;


    新軍製的推行已經初見成效,夏洛特·都靈以“恢複‘黑公爵’舊製”為名,令各地集結而來的騎士們分批輪流在赤血堡各堡壘駐紮。


    廢除了義務製改為“公俸”製,預計公國財政可以承擔一支兩千名騎士上下的常備軍;


    夏洛特的想法是幹脆恢複騎士王時代的“騎士團製度”,但財政上因為近期接收了教會的大批基層官僚,手中有些吃緊;


    巫師工會賬務良好,已經可以獨自運轉並且承擔巫師學院一半的開銷,不再需要公國財政支出;條件是學徒必須義務為工會效勞,並且工會本身也要在圓桌議會中擁有一席之地;


    這一點可能會引起某些伯爵的不滿,比如以虔誠著稱的嘉利赫斯伯爵;但韋伯應該能說服他——算是這位‘活聖人’唯一的優點了——這是小約德的原話。


    南方的雲嶺王國各城邦已經逐漸開始與公國談判,商議“合作”(附庸)條件;經過實際使用的浮空城“號角堡”運轉情況良好,完全可以投入實戰中去。


    艾薩克·格蘭瑟姆十分期望在此之上開展“二期工程”,建造一批簡易的“浮空飛艇”,用於震懾各矮人城邦;預計投入巨大,公國財政吃緊,隻能想辦法從商會周轉;


    剩下的都是些介紹性的資料和賬目,簡單來說就是小約德在拚命的強調自己這個“稅務官”對公國的重要性——至少眼下,還沒有人能替代他的地位。


    雖然說的沒錯,也都是實話;但一邊說讓自己別找他,一邊又拚命強調自己的重要性……


    這家夥…到底是多傲嬌啊?


    “好吧…計劃不變,但是稍微要改動一點兒。”黑發巫師重重歎了口氣:“我們可能必須得盡快返迴赤血堡,連一天都不能耽擱!”


    他嚴重懷疑如果自己不在,這幫人真的能把拜恩公國搞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


    “情況…真的有那麽嚴重嗎?”小個子巫師有些吞吞吐吐的,看向洛倫的表情十分遲疑。


    “嗯,為什麽這麽問?”


    “不…不要誤會啊,我沒有懷疑你,隻是……”艾茵怔怔的看著他,欲言又止:“隻是單純覺得,這種情況洛倫你也許早就猜到了。”


    黑發巫師表情一僵,嘴角微微有些抽搐,有些失落的歎息一聲:


    “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啊。”


    “唉?真的嗎?!”哪怕早有預料,被承認猜中了的小個子巫師依然很驚訝。


    “呃…也不能完全這麽說。”洛倫苦笑一聲,訕訕的撓撓頭:“我雖然猜到了韋伯和小約德之間肯定會有矛盾,但沒想到會那麽嚴重。”


    “原來如此…可為什麽他們兩個會變成這樣呢?”小個子巫師滿臉困惑:“拜恩教會和聯合商會——二者之間,應該不存在任何直接的矛盾和衝突吧?”


    “不是直接的衝突,而是更深層次的原因——放貸生意和債務,隻是小約德的借口而已。”洛倫搖搖頭,神色淡然的看著艾茵:“他會這麽做,是因為他感覺到威脅了。”


    依舊不明白的小個子巫師眨眨眼睛,十分的苦惱。


    洛倫微微一笑,沒有再繼續解釋下去。


    其實答案已經在信中寫的很明白了,小約德所感受到的威脅並非來自利益,而是地位——他隱隱察覺到,這個即將在不久將來強勢崛起的拜恩教會,即將成為公國未來的新核心。


    這個強大的,半獨立的組織將發揮她的資源和優勢,進一步將逐漸富饒強盛的公國凝聚在一麵旗幟下;未來數年乃至十數年,拜恩最需要的不再是財富,而是人心。


    這意味著原本已經成為公國中舉足輕重的聯合商會,地位將出現極其明顯的下滑,畢竟一個宮廷中領袖隻有一位,而二把手也隻能有一位。


    新人的崛起,就必然有“老人”要退居二線;小約德當然不肯放棄他花了那麽長時間和資源,才換來的在拜恩宮廷中的權勢,反抗和打壓都是必然的。


    除了雙方鬥爭過於激烈外,基本都在洛倫的預料之中——某種程度上,他扶持小教士韋伯,本就有打壓小約德的想法在裏麵。


    他不介意自己的屬下是野心勃勃之輩,也不在乎他們是不是有自己的夢想,一定程度上這樣其實更好;畢竟連野心和夢想都沒有的人,多半也沒什麽能力。


    隻要他們還能為自己所用,或是與自己合作,那麽就一切好說。


    不問野心,不論品德,隻要能力…然後再在這些“心懷不軌”與“夢想遠大”的臣子之間,保持某種平衡……


    對,就像天穹宮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那樣。


    翹起的嘴角,微微有些自嘲的諷刺——不論自己,還是布蘭登,亦或者夏洛特·都靈……


    我們這些人…還真是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自己曾經“討厭的模樣”呢。


    “呐…洛倫。”小個子巫師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覺得,這次是誰對誰錯了呢?”


    “艾茵你呢,你覺得這次是誰對誰錯?”麵帶笑意的黑發巫師,將問題拋了迴去。


    “不知道…隻是覺得小約德有些可憐。”艾茵輕輕皺起眉頭:“雖然他的確做了很多壞事,但幾乎都是為了拜恩才做的——現在卻要他一個人承擔所有的後果,未免太……”


    嗯?


    洛倫先是睜大眼睛,隨即啞然失笑。


    “連艾茵你也這麽覺得嗎?”


    但小個子巫師沒有迴答他的問題,而是好奇的挑了挑眉毛。


    “我也…難道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說過類似的話?”


    “哦,沒有沒有!我隨口一說的,下意識…你知道,有時候說話不經思考是會這樣。”


    含糊其辭的洛倫擺擺手,不動聲色的將夏洛特寄來的信藏在了袖子裏,神情自然的看著表情有些懷疑的小個子巫師。


    “其實這麽理解也沒錯——對,小約德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我授意的,或者至少是被我默許的;三年前的拜恩雖然打贏了半人馬戰爭,但財政瀕臨崩潰,稅收入不敷出;如果不盡快想些辦法,再次分裂隻是時間問題。”


    震驚的艾茵神情一滯,完全沒想到當時明明一切都順利的局麵,居然危險成這樣。


    “當時我們與雲嶺王國交惡,又被天穹宮和教會所敵視,可供選擇的辦法其實很少,所以隻能授權給小約德,讓聯合商會幾乎憑一己之力,靠借貸、索賄、侵占的方式弄到了足夠的財源,填補了稅收的缺口。”


    “從這個角度上講,我這麽做的確有些對不起小約德。”冷笑一聲,洛倫將信箋再次抬起:“但如果你真的信了他‘賣可憐’的話,那就真的是大錯特錯了。”


    “你是說,他現在的弱勢和低聲下氣,都隻是偽裝出來的?”小個子巫師的反應非常快:“扶持公國財政,也就等於掌控了公國的一切財權,小約德…他趁機為自己攢取了很多利益?”


    一句話,讓黑發巫師的表情有些僵硬。


    今天的艾茵,怎麽感覺有點兒不太一樣了?


    怎麽說…應該是更自信了?不不不,她剛剛分析問題的方式方法,簡直和夏洛特沒什麽兩樣。


    話說迴來,最近的夏洛特似乎也沒有過去那麽強勢,變得稍微有些溫柔了呢……


    這半年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麽啊?


    不動聲色的將驚愕埋在心底,洛倫謹慎的點點頭:“沒錯,可以說現在的聯合商會早已不再完全被我控製;恰恰相反,是聯合商會正在借助財權,將他的觸手伸向公國的方方麵麵。”


    “如果再不想辦法遏製小約德,聯合商會遲早會架空圓桌議會,控製公國的一切事務——因為圓桌議會也好,十三領的伯爵們也好,小約德手裏都有他們的借據。”


    用債務和壟斷貿易,最終架空一個國家和政府這種事情,在黑發巫師上輩子的世界就發生過;


    當時的他隻是旁觀者,還能冷靜的說出“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市場經濟的發展必然帶來小市民階層,自由城市的崛起”這種事不關己的話。


    但這絕不會意味著他能坐視一個新興勢力崛起,並且即將威脅到自己地位的時候還能泰然自若,沒有一丁點兒遏製的手段…就像艾克哈特二世對待巫師階層那樣。


    嗯,必須想一個好辦法來平衡韋伯和小約德之間的矛盾,讓他們能和(互)平(相)共(敵)處(對)下去,彼此監視著對方,才能在公國在這種動態中趨於穩定。


    “其實…也不用那麽急著迴去的,對吧?”


    神情淡然的艾茵,很是突兀的開口道。


    “唉,為什麽?”洛倫挑了挑眉毛,表情有些奇怪。


    “因為洛倫你到現在都一點兒都不緊張,很安心呢。”輕笑一聲,小個子巫師的表情很平淡:“你相信她,相信她一定可以從容不迫的處理這些糾紛,讓一切在你迴去時都是平平安安的模樣,絕不會出任何的亂子。”


    “呃…大概吧。”洛倫微微蹙眉,隱隱感覺到艾茵的情緒有些低落:“因為是朋友嘛,就像我也絕對信任艾茵你,信任艾薩克——我們能一路走到今天,就是因為彼此之間的絕對信任,才跨過了那麽多艱難險阻,才能在拜恩擁有立足之地。”


    “才能在這三年中打造了一個強盛的公國,不斷壯大著自己,等待‘黑十字’塞廖爾的到來。”


    “隻是朋友?”


    唉?


    黑發巫師表情一怔。


    “艾茵,你到底……”


    “我們明天出發,清晨。”小個子巫師微微一笑,起身離開:“別忘了去和莉雅告別呀,她可是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說完,背著手緊攥粉拳的艾茵轉身離開,隻留給洛倫一個背影。


    愣住的黑發巫師坐在原地,攥著手中和袖子裏的信箋。


    夏洛特…莉雅……


    她到底想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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