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月上穹頂。


    晨星林戰舞者們的長屋內,枯坐在床榻上的盧卡仰望著頭頂的月光,就像是在等待著什麽一樣。


    漫長的等待帶來的疲憊,讓精靈的瞳孔中泛起血絲,也愈發懷疑自己還有沒有繼續等待下去的必要。


    “砰——!”


    就在盧卡準備放棄的時候,一個精靈守衛突然撞開長屋的門,慌慌張張的衝了進來,還順帶著把屋內的戰舞者們全都驚醒了。


    “盧卡閣下,還有晨星林的諸位…不好了!剛剛我……”


    “冷靜點兒,不要慌。”心中了然的盧卡先按住了兩側的戰舞者,隨即溫和的看向這個守衛:“慢慢告訴我,究竟怎麽了?”


    “有一個守衛被打昏了拋在霧月庭外的樹林裏,被巡夜的戰舞者發現了!”年輕精靈的臉色依舊蒼白,沒有半點好轉:


    “不光是這樣,我剛剛從雲冠樹下過來的時候,還在入口的地方發現了一個鞋印——那個樣式,絕對不是精靈的!”


    “什麽?!”溫和的老實人盧卡,立刻露出了“驚訝無比”的神情:“你是說有外族混入了霧月庭,而且很可能就在雲冠樹上?!”


    麵色蒼白的守衛看著他,激動地重重點了點頭。


    “不論對方究竟想幹什麽,現在都應該還在雲冠樹上,我們要動員霧月庭內所有的戰舞者,包圍夾擊這個家夥!”守衛麵色一肅:


    “你們晨星林是距離雲冠樹最近的一批戰舞者,所以就先來通知諸位了,然後我再去通知其他的!”


    “等等!”突然察覺到什麽的盧卡,連忙伸手攔住他:“你是說…我們是你第一批通知到的?”


    “是!”


    “除了我們,還有誰知道?”


    “沒有,我擔心傳消息的太多了,容易打草驚蛇。”年輕的精靈老老實實答道。


    盧卡暗暗長舒一口氣,目光下意識朝遠處的雲冠樹瞥了一眼。


    “你做的很好,非常好。”盧卡目光沉穩的看著年輕的精靈,還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樣,先不要通知其他聚落的戰舞者,讓守衛們立刻封鎖霧月庭的外圍。”


    “可是……”


    “這是個外族人,不論他想在霧月庭幹什麽都不可能待在聚落內;他肯定要跑,所以我們必須盡快封鎖聚落,讓他無法離開!”盧卡開口搶斷道:


    “由我們晨星林的戰舞者去圍堵他,其餘的守衛在外圍封鎖——確保萬無一失!”


    “好,我這就去!”


    後者用力點點頭,十分感激的看了一眼盧卡:“抱歉,在你們來的時候還曾經刁難過你們;我早就告訴過霧月庭的長老們,抵禦食人魔入侵的東部胞族們絕不可能是叛……”


    “快去吧!”


    盧卡揮揮手,打斷了他想說出的那個詞。


    年輕的精靈再次頷首,然後鄭重其事的轉身離去。


    “盧卡,我們真的要……”


    一個戰舞者剛剛上前,就被盧卡抬手攔下;中年精靈小心翼翼的關上房門,隨即轉身看向身後的戰舞者們:“大家帶上武器,做好萬全的準備。”


    “今天晚上,一定要謹慎行事!”


    …………………………………………


    折影劍?


    微微蹙眉的洛倫咀嚼著這個剛剛聽到的詞匯,目光凝視著亞速爾精靈手中的刀刃。


    什麽意思?


    是類似…某種和“影子”有關的異能?


    洛倫努力迴憶著剛剛那一刻的每個片段,碎片化的記憶在腦海中化作了一幀一幀的畫麵,將所有細節毫無保留的展現在他麵前。


    米德爾…在他長刀刺出的刹那…刀身的影子好像……


    ……不見了?


    “到底是什麽迴事呢…對吧?”


    神態溫和的米德爾一邊舉劍遊走,一邊輕笑著自言自語道:“也許我再繼續和這個亞速爾精靈糾纏下去,就能看穿這種與‘巫師派’完全不同的,武士之道的奧秘。”


    黑發巫師扯了扯嘴角,這次沒有理他。


    “有句話,叫做未知是最大的恐懼…但恐懼,也會勾引起無法遏製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亞速爾精靈注視著洛倫的眼睛,嘴角微翹:


    “愛德華閣下,您的眼睛告訴我,您其實已經看穿了我這小把戲的一部分,而且…還想知道更多。”


    他似乎並不著急進攻,而是閑庭漫步的繞著洛倫漫步,頗有興致將他的“自言自語”繼續下去:


    “這是一種非常危險的想法,因為過分的好奇心就會令人失去恐懼帶來的警惕,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就像此刻。”


    下一秒,米德爾右手長刀反握,橫在身後,再次毫無征兆的襲來。


    白光掠影!


    “鐺——!”


    洛倫本能向後滑步,灰藍色的劍芒堪堪招架揮向脖頸的一刀,同時轉守為攻,“亮銀”筆直的刺向亞速爾精靈的麵門。


    微笑的米德爾同樣不閃不避,左手抵在刀柄之尾,對準黑發巫師的脖頸猛地刺出。


    窗外灑入的月光,同時映照在二人身上。


    十分“默契”二人都選擇了用這種一往無前的招式,別無他顧,直取彼此的性命!


    隻有先一步刺出對方的那一個,才能來得及抽身躲閃…逃避的下場,就是陷入被動挨打,任人宰割的境地。


    勝負,隻在劍上……


    “噗——!”


    雪亮的長刀擦過黑發巫師的左肩,來自銀盔山矮人鍛造的精鋼肩甲,猶如紙片般碎裂。


    下一刻,根本來不及閃避的洛倫,被刀刃抵住了脖頸,手中“亮銀”的劍芒隨即消散。


    被完全製住的黑發巫師,麵無表情的凝視著亞速爾精靈的眼睛。


    而成功得手的米德爾卻鐵青著臉,表情中沒有一絲一毫喜悅的模樣,甚至連握刀的右手都微微顫抖,險些割開了洛倫的喉嚨。


    “果然…你還是躲了。”米德爾全然沒有了剛剛的隨意,睜大的雙瞳一凝,隨即一冷:


    “愛德華閣下,能不能告訴我,您是怎麽看穿的?”


    麵無表情的黑發巫師挑了挑眉毛,朝米德爾身後的影子瞥了一眼。


    “月光?”


    “不,是你太著急了,米德爾閣下。”脖子上架著刀,洛倫想搖搖頭都不行:“在我後退的一刹那,就迫不及待的衝上來,直至最後一刻,我們倆都在月光下時才動手。”


    “於是我就迴想了一下…你猜我發現什麽了?”


    “我發現,你每次手‘抖’的時候,都是站在月光下的;”


    “不得不令人懷疑,‘折影劍’的長度,是否和劍身影子的長度,有些許的關聯——比如說,在劍身與月光折射成一定角度,將影子拖出三步長的那一刻……”


    米德爾為之一頓,嘴角的微笑變得有些不自然了。


    感受著脖頸上的刀刃,洛倫也隻能無奈的歎口氣。


    察覺到“折影劍”的秘密不難,難的是看穿對方的套路。


    他之所以不停的自言自語,喋喋不休的說一大堆並不是為了幹擾自己的判斷,方能趁機偷襲;而是必須掩飾動作,讓自己將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刀尖和腳步上。


    隻有這樣,才不至於察覺到他每次“動手”的那一刻,都是站在月光下,將刀身影子拖到和自己連接起來的那一刻。


    如果不是他最後一次太急於殺死自己,恐怕還沒那麽容易發現這個破綻。


    地上的影子和手中的長刀,都是他的武器;隱秘,無形,致命。


    相較之下自己的招數,好像幾乎每一個都是,嗯,動靜特別大的那種。


    這可真……到底自己和他誰才是刺客啊?


    “了不起,第一次見到就能看穿‘折影劍’…雖然有在下失誤的成分在,但輸了就是輸了。”依舊微笑的米德爾,眼神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不愧是皇帝陛下的禦前侍衛,在下願賭服輸。”


    “多謝了,那請問可以放我離開了嗎?”


    “當然不能,對您來說殺死在下是眼前最有利的選擇,對在下而言也是一樣。”米德爾搖搖頭,毫不掩飾的答道:


    “更何況,您剛剛表現出來的洞察力,讓我不得不懷疑您從我身上得到的訊息,遠遠不止一個‘折影劍’而已。”


    片刻的沉默,房間安靜了下來。


    “……你想多了。”洛倫露出了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也許吧,但總要保險不是?”微笑著,米德爾架在黑發巫師脖頸上的長刀稍稍用力,薄如蟬翼的刀鋒一點一點,撕開撕開脖頸間的皮肉:


    “永別了,尊敬的愛德華閣下,就用這盛夏末尾的季夏之月…送您一程!”


    長刀揮下。


    “鐺——!”


    就在命中的刹那,黑發巫師左手的腕下突然刺出袖劍,堪堪攔住了刀鋒。


    米德爾神色一驚。


    幾近同時,落入右手的“亮銀”再一次綻出劍芒,由下向上一記橫挑。


    長刀架起,一道火花攔住了劍芒的去路;沒有半點猶豫的米德爾立刻滑步後撤三步,硬生生躲開了黑發巫師的偷襲。


    就差那麽一點兒…洛倫歎了口氣。


    這個是自己用險些送命換來的機會呢。


    於此同時,連退幾步的亞速爾精靈已經重新架起長刀。


    “果然…愛德華閣下,您也不是什麽老實人呢。”米德爾翹起嘴角,低聲道:“您一直用左手持劍,就是為了讓我誤以為那柄劍必須要和左手的手套配合才能使用。”


    “險些被您得手了。”


    “這不還是差了一點兒嗎?”洛倫笑了笑。


    “很好,這樣我們各自對對方都沒有秘密了。”米德爾也笑了:“就讓我們像真正的武士和騎士那樣,堂堂正正的決一生死?”


    “好啊,我沒有意見。”洛倫認真的看著他,表情真誠。


    堂堂正正…我信你才是真的失心瘋了。


    下一刻,兩人的身影同時從彼此的視線中消失,隻剩殘影。


    “叮——!”


    利刃交鋒的碰撞,劍芒將長刀的劈斬彈開。


    “呲啷——!”


    長刀架起偏斜,連帶著激奏的火花將劍芒蕩開到一旁,洛倫空門大開。


    “噗——!”


    突然轉身的米德爾雙手反握刀柄,刀尖對準肋下和臂肘間的縫隙,向身後猛地刺出。


    躲閃不及的黑發巫師,用右手的臂甲硬接了他一刀;精鋼鍛造的甲胄和底襯的硝製皮甲,在刀鋒之下猶如黃油般一分為二。


    垂下的劍芒,根本來不及格擋。


    得手了…米德爾的眼底閃過一絲淩厲。


    然而下一刻——架起“亮銀”的黑發巫師,和反身舉刀的亞速爾精靈,同時停止了動作。


    刀尖,就停在距離洛倫咽喉不到兩寸的位置。


    四目相對的二人,很是“默契”的將目光轉向窗戶和門外。


    “有人,數量還不少…氣息隱藏的險些沒有察覺,隻有戰舞者才能藏得這麽好。”亞速爾精靈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看來您今晚不太幸運啊,愛德華閣下。”


    “是麽,可我怎麽覺得自己運氣真的很好呢?”洛倫同樣笑了出來,意味深長的看著亞速爾精靈的眼睛。


    僅僅一秒,米德爾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霧月庭的範圍很大,如此迅速並且整齊劃一的被集結起來的,隻能是來自同一個聚落的戰舞者——而在霧月庭中,距離中心雲冠樹最近的聚落落腳地是……


    晨星林。


    “原來如此…怪不得您能混入霧月庭,還沒有被察覺到。”米德爾的表情若有所思:“晨星林和東部的聚落…果然已經背叛了古木森林的其他聚落,投靠帝國了嗎?”


    “我沒有那麽說,隻是你在這麽想。”洛倫笑的很促狹:“所以問題來了…您願不願意,和我賭一把?”


    “如果沒有,那麽今晚我是絕對逃不掉了;”


    “如果真的和您想的一樣,那…您聽說過天穹宮的黑牢嗎?”


    “沒有。”米德爾搖搖頭。


    “那是個好地方,一室單間,密不透風,和死人骨頭,老鼠以及種類繁多的咀蟲為伴;享受審問官一天一夜不間斷不定時的親切問候和鬆骨推拿服務;生病了,還給您提供各種形式,各種部位的放血療法。”


    洛倫笑了笑:“當然,如果您不願賭一把,我還有別的辦法,緩解我們此時此刻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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