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放下酒杯,靜靜的等死。


    一分鍾,他用力閉緊眼睛,抽動著喉嚨。


    五分鍾,身體顫栗不安的等待。


    一刻鍾……


    麵無表情的黑發巫師歎口氣,“啪!”的一聲雙手撐住桌子起身,把還在閉目等死的科林嚇了一跳,猛地睜開雙眼。


    “差不多得了。”揚起眉頭,洛倫淡淡道:“再給你五分鍾的休息時間,休息好了就離開吧。”


    科林目瞪口呆。


    “怎麽了?”


    “洛…公爵大人,您……”手足無措的科林先是打量一眼手中的酒杯,然後難以置信的盯著表情比他還迷茫的洛倫:


    “您究竟打算將我怎樣?!”


    “什麽怎麽樣?”黑發巫師皺著眉頭反問道,然後突然恍然大悟:“對…衛隊那邊,我會讓路斯恩替你解釋的…卡爾·科林,你的名字會永遠留在衛隊裏,所有人都會記得有那麽一個英勇奮戰的拜恩人士兵。”


    “為什麽?”


    “為什麽,憑什麽…隻要想,總有理由。”洛倫翹起嘴角,目光意味深長:“你就理解成,我和尊貴的魯特·因菲尼特大人與生俱來的默契吧。”


    科林搖搖頭,表示不明白。


    “因為局勢變了,而我也不想招惹天穹宮太過。”


    黑發巫師沉聲道:“就算我拔掉了你這顆釘子,還有第二個、第三個…不找到我的把柄,魯特·因菲尼特不會放棄的。”


    “這是他的習慣,更是天穹宮和德薩利昂皇室統禦帝國的手段——他們討厭太光偉正的家夥,永遠想擁有要挾和鉗製某個人的辦法,僅此而已。”


    “你活著,就能讓天穹宮對我放心一點兒;無論如何我都是帝國的封臣,我不想讓天穹宮中的‘那位’,無時無刻不在將目光放在我的身上,因為眼下真正重要的不是我。”


    “這個答案,你還滿意嗎?”


    科林盯著他了很久,緩緩的仰起頭,舔了舔沾滿酒漬的嘴角:“洛倫·都靈大人…您果然像魯特·因菲尼特大人說的那樣……”


    “極其的狂妄,且自以為是。”


    洛倫一怔,自嘲的嗤笑著,目光瞥向北方。


    “但如果您不是狂妄而自以為是的蠢人,又怎麽會孤身麵對查卡爾,寫出那封信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隻見年輕人低聲喃喃,表情盡是凝重:


    “您把自己壓上了祭壇,明知道是什麽下場卻還是做了,就像是當年的黑公爵…蠢人一個。”


    “簡直蠢透了。”


    和某個嘴角掛笑的黑發巫師,形成明顯的反比。


    下一刻,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然後…單膝跪在洛倫的麵前。


    “可是,如果您願意給我一個這樣的機會,給我一個…像您一樣蠢,一樣的狂妄,自以為是的機會,不再做像魯特·因菲尼特那樣、那樣的聰明人……”


    洛倫表情愕然。


    “我是守夜人,永遠都是。但、但這不妨礙我繼續留在您的這支衛隊裏!您可以盡管把我派到任何一個地方,再危險的敵人,再複雜的局勢…在下,心甘情願!”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就像是急切著把自己的話說出來一樣:“我不求您會相信我的話,但但請給我時間,我一定會讓您相信的!”


    黑發巫師看著他的眼睛,看了很久。


    “你知不知道,這樣的行為等同於雙麵間諜。”洛倫緩緩開口:“像你這樣前後矛盾的人,最後一般會死的很慘。”


    “……知道。”他毫不猶豫的點頭。


    “那你怎麽還覺得我會讓你這樣一個間諜迴到衛隊,還能放心的交給你任務——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把各種重要的情報,透露給魯特·因菲尼特?”


    “您說的沒錯,我是守夜人,我一定會把各種我能搜集到的情報上交給他…但我也是有眼睛的,我能分辨得出應該給他哪些情報,又有哪些決不能讓他知道一個字。”


    “所以如果您真的不肯相信我,那隨時可以殺了我;一杯毒酒,一把繩子,一柄利刃…隻要您樂意,我可以在臨死之前,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訴您。”他沉聲道:


    “我所求的,隻是能有和那另外九十五個人一模一樣的機會;知道為何而戰,為誰而戰。”


    黑發巫師在心底歎了口氣。


    頭一次撞見這麽麻煩的。


    科林揚起頭,很努力的笑了。


    “您說…我們所效忠的並不隻是拜恩,甚至不是您本人,是為整個帝國,乃至帝國境內任何一個活人而戰。”他輕聲道:


    “所以我想,如果要讓我去做,我也真的想做能為所有活人而戰的人——不是為了錢,不是為了名譽,而是為了活人,為了活生生的人……”


    洛倫搖頭:“這不叫理由——想為了活人而戰,聖十字教會更適合你。”


    黑發巫師的視線中,閃過了某個獨臂騎士的身影。


    “聖十字讓他的信徒為他而戰,但從不告訴原因。”科林晃了晃腦袋,目不斜視的看著洛倫:


    “您告訴了我們原因…哪怕不是全部的,還給了我們選擇的機會。”


    “這點兒區別很重要嗎?”


    “很重要。”科林用力點點頭,目光愈發的不一樣了:


    “因為失之毫厘,差之千裏。”


    洛倫又皺起了眉頭,心裏無比的煩躁。


    他不知道是因為看見一個急著想替自己送死的蠢人,還是因為頭一迴自己每句話都被堵了迴來。


    ………………………………………………


    黑發巫師獨自站在空無一人的門外,被打開的酒瓶就攥在手中,有一口沒一口的朝嘴裏灌進去。


    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走廊的另一側,讓他連忙放下了手中的酒瓶。


    “你讓他迴去了?”


    “嗯。”洛倫點點頭。


    “你沒有按照原計劃,讓他靜悄悄的離開?”


    “嗯。”洛倫又點點頭。


    “你還想讓他繼續留在這支軍團裏,和另外九十五個人一樣?”


    “嗯……”


    洛倫不說話了,脖子後麵一涼的他緩緩轉過頭,看到的是道爾頓·坎德鐵青的麵龐。


    顯然,導師大人對學徒的態度十分的不滿意。


    “呃…那個,這件事我也很認真的考慮了一下。”


    籌措著詞匯,帶著一臉討好表情的洛倫舉起雙手:“我覺得與其讓他離開,不如把他留下更為合適——首先,這樣監視起來更方便,至少他大部分活動時間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其次,如果他真的離開…就算他沒有主動告密,魯特·因菲尼特也會察覺我們已經發現了他的情報網,您之前的努力就行動白費了——這樣真的好嗎?”


    “是嗎?你‘覺得’……”


    麵色難看的道爾頓,聲音冷漠到死寂:“聽上去,可沒有你放他離開時那麽斬釘截鐵。”


    “我……”


    “你知不知道,魯特·因菲尼特現在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能至你於死地的把柄;你知不知道,為了促成這場埃博登與拜恩的聯盟,我們所有人身上都承擔了多少風險?”道爾頓盯著他,瞳孔寒芒熠熠:


    “我讓你放他離開,是為了單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他的來曆、詳情、秘密、底細、關係網…都會隨他的動作慢慢暴露。”


    “但現在你將一個守夜人留在軍隊中…是在擔心魯特·因菲尼特找不到你的把柄,特地給他備好一個?”


    “呃…導師大人,這麽久不見,我還真不知道您居然也會說冷笑話了?”洛倫打趣的一笑,撓了撓頭:“哈、哈哈哈、哈哈哈……”


    空蕩蕩的走廊,單調的尬笑聲中是道爾頓依舊冷漠的臉。


    “……我錯了。”


    洛倫低下頭,誠懇的認錯。


    導師大人歎息一聲。


    “總而言之,無論他究竟是用什麽花言巧語打動您這位‘光偉正’的公爵大人,至少沒有撒謊。”


    道爾頓冷冷道,右手上多了一份羊皮紙名單,密密麻麻至少有上百個人的名字:“用了這樣東西,我們甚至可以偶爾反利用守夜人的情報網,從他們那裏得到一些天穹宮方麵的情報。”


    “底層的探子應該多是單線聯絡,但中層至少能得到一些重要的情報;另外,有了這個情報網,拜恩十三領在我們麵前,將不再有任何的秘密可言。”


    “如果魯特·因菲尼特真的準備在拜恩有任何動作,至少…我們不會像當初的埃博登一樣,毫無察覺以至於釀成災禍!”


    頓了頓,道爾頓慢條斯理,一字一句的說道:“但是,這些都比不上一個埋藏在獵魔人軍團中的釘子,所能給我們帶來的風險。”


    “我聽說……”洛倫的臉上露出了幾分訕笑:“想要提防自己的敵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將敵人放在身邊。”


    道爾頓冷冷的瞥他一眼。


    “說這種話的人,要麽是樹敵不多。”導師的語調十分譏諷:“要麽,就是他的遺言。”


    黑發巫師不好意思的扭過頭,躲開了導師的目光。


    “……所以,你究竟有多相信他?”


    洛倫微微一怔…這是道爾頓的最後質問。


    “至少暫時先維持現狀,再等等看。”洛倫平靜的開口道:“如果他真的能像自己說的那樣,讓魯特·因菲尼特知道我們在拯救帝國,拯救世界,總比懷疑我們偷偷摸摸打算叛亂來得強吧?”


    道爾頓·坎德緊鎖著眉頭。


    “更何況,我們也的確沒時間了——既要一邊對付天穹宮無休止的折騰,又得準備迎戰一群不知道什麽時候竄出來的怪物,我們沒有那麽多精力。”


    “所以你打算對帝國示弱,換取他們的漠視?”道爾頓一聲冷哼:“醒醒吧,你已經不是區區一個巫師顧問,而是堂堂拜恩公爵!”


    “最強大的公國,南方的霸主,手握強權和一支足以匹敵帝國軍團的大軍,還有大綠海上的波伊驃騎做依托…想讓帝國放鬆對你的警惕,除非艾克哈特二世瘋了!”


    “那就等他徹底瘋了再說。”洛倫晃了晃腦袋,輕笑著打斷了道爾頓:“至少眼下他們是沒工夫折騰我們的,這個總不會有錯。”


    “是啊,這還要多謝某個公爵大人的那封信。”


    導師冷笑著:“現在天穹宮和聖十字教會都在忙著‘處理’各地騷動不安的謠言,無暇將目光放在你這個罪魁禍首的身上!”


    “這就夠了…話說迴來,那九十五個人的情況怎麽樣,有多少人通過了?”


    “等明天自己來看吧!”


    扔下一句話,麵無表情的道爾頓·坎德轉身離開。


    ………………………………………………………………


    新軍團“成立”的第二天,洛倫終於見到了他們。


    原三百九十餘人的“公爵衛隊”,經曆了九死一生的半人馬之戰,經曆了銀盔山之戰,查卡爾之戰,幸存九十六個。


    最後活著站在他麵前的,足足有八十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這個結果不僅大大出乎洛倫和路斯恩的預料,甚至連道爾頓·坎德也驚愕無比…從未和虛空之力打過交道的普通人,居然能硬生生挺過虛空轉化時的侵蝕力量,守住了自己的意識……


    已經不是可以用“難以置信”和“毅力堅強”來形容的了。


    如此一來,原本的計劃也被徹底打破——這些人,全部都是從戰場上下來的老兵,也就是說他們不用再經過初期培訓,隻要按部就班的接受係統的巫師教導,掌握少量魔咒和古代符文就可以。


    按照道爾頓的推算,半年之內就能形成戰鬥力——不僅僅是作為一個整體,而是每一個人都擁有單獨在野外生存,戰鬥和與被腐蝕魔物們單獨對抗的實力。


    至於剩下的十六個人,則倒在了實驗室的手術台上——十六個人,成了這支新軍團的第一批“陣亡”名單。


    看著站在自己麵前加上路斯恩總共八十一人,原本打好了草稿的黑發巫師,最後一個字都沒說。


    這是自己邁出的第一步,反抗的第一步。


    不再逃命,不再受要挾,不再被動的迎接一次又一次生死存亡。


    這一次……


    要主動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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