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的冷風灌入鼻孔,讓不知道在地牢裏渾渾噩噩度過了多久的大腦瞬間清醒;無數次隻能在老獄卒送飯時窺探到些許的白晝,現在卻猶如利劍般刺入自己銀灰色的瞳孔。


    艾勒芒公國公爵維爾茨家族的私生子,帝國所有軍團中最年輕的旗團長,外加致使搜索隊和前線哨站全滅,大名鼎鼎的“逃兵”路斯恩……


    從那個暗無天日的斷界山要塞地牢裏,活著出來了。


    站在地牢的大門外,打量著周圍視線中的一切,略顯稚嫩的麵頰上仍有幾分呆滯,到現在還無法相信的路斯恩依舊感覺自己如墜夢中。


    但淩厲如刀的寒風,還有自己略微能感到僵硬的身體卻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真的——整個北上的搜索隊,除去在哨塔全滅的教會騎士,以及返程之後被當成逃兵絞死的上百名軍團遊騎兵……


    自己居然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


    冰雪覆蓋下的斷界山要塞還是一如既往,不停的有巡邏的軍團士兵、騎兵、聖十字教會的狂信徒、教士、騎士還有忙碌的軍團從路斯恩的麵前經過;雖然都是麵無表情,但路斯恩依舊能從那一雙雙冷漠的眼睛裏,看到一絲掩飾的非常好的鄙夷。


    逃兵…嗎?


    路斯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嘲的苦笑,在看到一個接一個跟著自己迴來的戰友被絞死的時候,他就已經有過這樣的準備,甚至早已喪失了鬥誌,準備迎接那即將到來的命運。


    十一歲加入軍團,十二歲來到斷界山要塞,同年成為康諾德殿下親兵,十三歲孤身遇襲,擊潰逃散的冰原狼人成為一等軍士,十四歲成為第二期團的中隊長,同年成為旗團長……


    榮譽、光環、尊重、未來……原本曾經存在的一切,在自己被關進地牢一瞬間煙消雲散,哪怕是原本認識自己的人現在看自己眼神裏,最多也隻有些許的憐憫而已。


    逃兵就是這麽下賤卑微的渣滓。


    再次忍不住自嘲的輕笑一聲,攥緊雙拳的灰瞳少年非常清楚,自己在斷界山乃至整個帝國的軍團內都不可能再有什麽出路可言,在這種榮譽和軍規高於一切的地方,一次逃兵就是永遠抹不去的汙點。


    哪怕自己還能憑本事重新爬起來,光是頂著“逃兵”名頭的自己的未來也被徹底封死了,別說有朝一日成為軍團長,能否在三十歲前重新成為旗團長都很難說。


    如果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貴族那說不定還有機會,但自己隻是個逃家的私生子,更何況到現在維爾茨家族都沒有給自己正名;一個不受承認的私生子,比普通的軍團士兵也就稍微好那麽一丁點兒。


    “重獲自由的心情如何?”


    陌生而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路斯恩迴過頭,黑發巫師就抱著肩膀站在地牢大門的另一側,嘴角還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似的。


    難以置信…路斯恩不敢想象就在昨天晚上,這個叫洛倫·都靈的家夥還和康諾德皇儲殿下針鋒相對,甚至幾度險些被殺。


    “不知道…實在是不清楚。”路斯恩表情複雜,死死咬著下唇:


    “我都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現在還可以站在這兒,還活著。”


    “這個可以理解……”洛倫微微點了點頭,在古木森林他昏迷後醒來時,狀態並不比眼前的路斯恩強多少,甚至因為過度消耗和長時間開啟閥門,狀態還要更差一些。


    察覺到路斯恩那眼神中那一絲悵然若失,黑發巫師也隻能聳聳肩膀,他一向不知道怎麽安慰人,隨手指了指一旁的桌子:


    “你的東西都在那兒了,康諾德殿下特地派人找迴來的;並且他說如果你想的話,隨時可以迴到你的旗團去,第四軍團第二旗團長的位置依然是你的,絕對不會有人……”


    “我不會迴去的。”


    冷下臉的路斯恩打斷了洛倫的話,墨藍色的頭發下那雙銀灰色的眼睛裏閃爍著倔強,還有他……最後一絲的尊嚴:


    “我知道自己活著出來不是因為康諾德殿下相信了我的話,也不是因為維爾茨家族的威名,更不是因為他對袍澤和屬下的‘珍惜’。”


    “我才不要他的施舍!”


    說出最後一句時的路斯恩幾乎是用吼的,瞪大了眼睛迎向黑發巫師的目光,攥緊的雙拳已經崩出了青筋,咬牙切齒的像是擇人而噬的兇獸。


    洛倫微微垂下目光,並沒有要幹涉對方的意思,僅僅是習慣性的問了一句:“那你準備去哪,離開斷界山要塞嗎?”


    “應該會的,這裏已經容不下我了。”明明還隻是個十四歲的少年,路斯恩的表情卻成熟的像是二十歲一樣,眼睛一刻也沒有從黑發巫師的身上離開:


    “但是…我們兩個有過約定的,我會帶你去尼德霍格——我是艾勒芒人,艾勒芒人說到做到!”


    “你確定?”


    洛倫玩味的扯了扯嘴角:“我和康諾德殿下之間的對話,那些該說不該說的你應該全都聽到了才對。”


    “沒錯。”路斯恩吹了吹額頭的發梢:“你們準備合謀在前往尼德霍格的路上做掉布蘭登殿下,作為代價康諾德要保證你的安全和前程外加一大筆錢,讓你成為他的左膀右臂。”


    “但我覺得你可能真的隻是在撒謊,其實根本不打算背叛布蘭登殿下;或者你就是個兩頭騙的雙料間諜,看那邊給的價錢高你就向誰效忠!”


    “……你可以這麽理解。”


    黑發巫師的笑容有點兒僵硬:“既然知道和我在一起很危險,那你還願意?”


    灰瞳少年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沒錯,不是康諾德的憐惜,也不是家族的庇護,而是麵前這個叫洛倫·都靈的黑發巫師,用賭命的方式從康諾德的手裏救下了自己這條賤命。


    哪怕自己早就準備去死了。


    路斯恩很清楚他救自己不是出於什麽好心,而是有他自己的目的,但那又怎樣;對方能為了自己這個剛剛謀麵的人付出這麽多,自己還能要求什麽?


    他可以為自己賭上性命,這就足夠了——哪怕死在他手上,也隻是把這條命再還給他。


    更何況,他還是一個都靈……


    “洛倫·都靈閣下,可以把你的匕首借我用一下嗎?”


    洛倫挑了挑眉毛,對方的表情變化讓他有些好奇,隨手拔出腰間的“亮銀”遞到了路斯恩的手中。


    “不錯的武器。”打量著手中的亮銀,路斯恩眼前一亮:“上麵的紋理還有手感,錯不了……裏麵肯定摻了秘銀!”


    下一秒,灰瞳少年毫不猶豫的攥緊了刀刃,鋒利的“亮銀”立刻割開了他右手的掌心,鮮紅的血順著刀刃,滴落在純白的雪地上。


    詫異的洛倫立刻瞪大了眼睛,麵前的路斯恩直接單膝跪倒在地,用染血的右手攥住刀刃,將“亮銀”遞向黑發巫師,灰色的瞳孔中仿佛蘊含著某種力量:


    “我,路斯恩,艾勒芒的維爾茨家族私生子,從今天開始向洛倫·都靈宣誓效忠!”


    迎著那雙灼灼的目光,洛倫有一瞬間猶豫了,他確實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但是…似乎也沒什麽不好。


    下一刻,黑發巫師用力攥緊了那染血的“亮銀”。


    “我隻是個私生子,但同樣流著維爾茨家族的血,‘以血盟誓’就是維爾茨家族的信條!”


    個頭隻到洛倫下巴的路斯恩揚起頭,嚴肅的看向黑發巫師:


    “我說過我欠你一條命,而我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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