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張湯,簡直就是一個滾刀肉,無論楊川說什麽,他都一句‘故意泄露大漢絕密事’給懟迴來,讓人實在有些抓狂。


    就連正在‘搶救’董偃的崔九,似乎都微微皺了皺眉頭。


    不過,老賊並未說什麽。


    楊川卻風輕雲淡,將兩卷羊皮捏在手中,反複研究、對比、推算,有些鬱悶的說道:“崔九大叔,你看咱弄出來的這配方,好像有點問題啊。


    這個骨粉、青鹽還好說,畢竟用量甚少,可是苜蓿、麥麩、豆渣、青稞、油渣這五樣,咱大漢種植麵積實在太小,根本就無法滿足羽林軍的需求呢。


    要不,你借我幾十萬金,我在關中再行購置幾萬傾良田,專門給羽林軍種植草料、烹製軍糧算了,聽說公孫敖訓練羽林軍時,累死的良家子少年都好幾十個了。”


    崔九黑著臉不說話。


    張湯也黑著臉,冷冷說道:“羽林軍戰馬飼料配方,你便是如此輕易說出來的?”


    楊川懶得理睬,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我封地上的五十畝麥子收割後,種植了一茬穀子,再過十幾日便能收割了;


    其實啊,就算因為墒情、日照什麽的無法成熟,可不就能多收一茬極好的戰馬草料麽?


    大農令那幫人不是人啊,尤其是那個桑弘羊,竟然將我楊川的一份功勞全部攬在自己頭上,自己升官加爵,讓我喝風拉屁,簡直不為人子也!”


    楊川胡攪蠻纏好一陣子,突然轉首看向張湯:“你是侍禦史,有權彈劾、抓捕公卿以下官吏,你說說看,桑弘羊那人是不是該抓起來審問一番?他如今就在我的封地上,要不我領你過去抓他?”


    張湯冷著臉,剛要說話,卻被楊川擺手阻止:“你等等,等等,剛才我突然想到一個改進軍糧存儲不易的解決辦法,容我仔細思量一二。


    你等著啊,我想完了你再來審問。”


    言畢,楊川施施然上了木樓,走進自己的房間,‘咣當’一聲關上門戶,竟是唿唿大睡去了。


    曹襄是劉徹的親外甥、列侯、漢帝國最大的鹽販子;霍去病是衛青的親外甥、劉徹的心頭肉;這兩個人,張湯都不願也不敢得罪。


    那麽,就我楊川沒什麽根基,窮小子一個,覺得好捏拿是吧?


    有本事慢慢審理去,老子懶得理會……


    ……


    張湯黑著臉站了好久,方才拱手問崔九:“大長門與此子相識?”


    崔九卻有些答非所問的說道:“令人將董偃送去廷尉府地牢,看看能救活不;對了,將這些髒東西都清理一下,好好的一座莊院,看看都弄成什麽樣子了。


    還有,那幾十名油頭粉麵的醃臢貨,全部送去廷尉府地牢;另外,所有涉案人等的家眷、部曲、仆役、門客等,也一律捉捕歸案,嚴刑拷打,讓他們說出董偃的背後指使主謀。


    皇帝說了,此案極惡劣,駭人聽聞,須嚴加審訊,無論牽涉到誰,無論是皇親國戚、軍中人物還是藩國之人,都要想辦法連根拔除。”


    崔九的話語甚為淡然,就像是隨口吩咐的幾句話,張湯卻早已神情肅然,就連兩道深刻的法令紋似乎都顯得更加深刻,猶如兩條沉默的毒蛇。


    “是,屬下領命!”


    張湯拱拱手,自去忙碌。


    他吩咐一眾繡衣使者將數百具屍身拖出去燒掉後,便讓人將董偃等數十人押解迴長安;地上的血汙,自有仆役們灑掃。


    一時間,一片哭聲,哀哀切切。


    那些粉頭少年早就嚇傻了,一個個哭得不像樣子,滿臉的淚水與鼻涕,有些人甚至當場癱軟在地,哭天喊地,痛斥董偃狗賊不得好死,哀求繡衣使者‘明察秋毫’。


    至於張湯自己,則留在莊子上,如同一把冷冰冰的殺豬刀,直戳戳的到處走著、看著、聞著,也不知道在思考什麽問題……


    ……


    楊川喜歡幹淨,這一點大家都清楚,故而,不用吩咐,這莊院沾了血汙的黃土自然全部要挖掉一兩尺,重新換上幹淨新鮮的黃土。


    一時間,偌大的一片莊院,塵土飛揚,夯聲咚咚,除此之外,卻又沒有什麽多餘的嘈雜,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幹活,誰也不敢多說半句話。


    崔九往那裏一站,慘白泛青的老臉麵無表情,便能讓人心生寒意,簡直比喪門神還管用。


    曹襄想要下樓去找楊川,可探頭一看崔九老賊陰惻惻的樣子,不自禁的縮一縮脖子,重新躺迴到馬紮子上,忍不住嘟囔著罵道:“看看都該到用膳時間了,唉,這日子沒法過了。”


    “為何沒法過了?”突然,崔九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曹襄猛的一個激靈,像受驚的狐狸那般跳起來三尺高:“你特娘的……哈哈,原來是您呐,什麽風把您老給吹來了?”


    “東風。”


    崔九深深看一眼曹襄,微微點頭:“楊川小賊果然救活了你,怪不得呢。”


    曹襄咧嘴想笑,隻可惜臉上肌肉有些僵硬,隻能在嘴角扯出兩道‘笑紋’,幹笑兩聲,道:“想不到區區小事,竟連大長門都驚動了……”


    “區區小事?”崔九瞥一眼曹襄,伸手推開窗戶,“你們三個小兔崽子,還不知道闖下了多大的禍事?”


    曹襄搖搖頭。


    崔九出神的望著窗外忙碌的景象,突然問道:“楊川是不是在伱跟前打聽過館陶公主?還有,他是否問過皇帝對董偃的態度?”


    曹襄哈哈一笑,很確定的說道:“沒有。”


    崔九不置可否的瞅一眼曹襄:“從很小的時候,你每次說謊之前,都要如此爽朗笑上幾聲,然後,便會麵不改色的說一句假話。”


    曹襄似乎一下子泄了氣,一屁股坐迴到馬紮子上,沮喪的說道:“好吧,反正也騙不過你大長門,那我就實話實說了吧,楊川的確問過館陶大長公主的事情,而且,還不止一次,總該有個十頭八次吧。


    上一次的獵殺,把那小子給嚇壞了,所以,他對咱們那位大長公主還真是有點不放心,一有機會就打聽她的事情。


    不過,董偃的事情他可一句都沒提。”


    看著崔九微微點一點頭,曹襄暗道一聲僥幸:‘楊川說的沒錯,這人啊,在說謊話之前,必須要先說上九句半真話,再夾雜進去半句假話,效果最佳……’


    崔九又問:“栽贓之事,是你的主意?”


    曹襄哈哈大笑,旋即,正色道:“不是啊,本來就是董偃圖謀羽林軍……”


    崔九擺擺手,打斷曹襄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冷聲說一句‘董偃廢了,皇帝很高興’,便飄然離去,讓曹襄的臉色陰晴不定了好一陣子,方才嘟囔一句:


    “嘁,本來就是董偃之罪,憑什麽要冤枉好人啊……”


    ……


    楊川一覺睡到半夜,感覺腹中饑餓難當,便從床上爬起來,披一件睡衣去廚房,打算給自己整兩個小菜,再吃幾碗酒,權當是補個宵夜了繼續睡。


    “嗯?豹姐呢?”


    走出房門兩三步,楊川才覺得有點不對勁。


    最近秋高氣爽,關中之地的酷熱終於消退大半,豹姐很自然的露出其本來麵目,每天晚上都跟楊川擠一張床,還養成了‘八爪魚式’的睡覺姿勢,致使他想幹點什麽都不太方便。


    舉目四顧,夜色蒼茫。


    房頂沒有,附近的大樹上也沒有,莫非去秦嶺深處尋找大毛、小毛去了?


    楊川發了一陣子呆,突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似乎失去了一樣十分珍貴的好東西,咋就覺得心裏堵得慌呢!


    莊院裏,昨日剛死過幾百人,但一層幹淨新鮮的黃土鋪上去、夯實,就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這讓他這個家主都覺得有些虛幻。


    在一棵高大的老榆樹下,楊川悄立良久。


    今夜,豹姐不在身邊,他很孤單。


    十幾座木樓猶如十幾隻怪獸蹲在月光下,其中,有幾個窗戶裏透出羊油燈盞的光亮,猶如幾隻怪獸的困頓的獨目,怎麽看都覺得甚是無趣。


    這該死的月亮,咋就這麽圓、這麽大、還這麽白……


    楊川搓幾下臉頰,使勁搖一搖頭,將湧上心頭的那一股子文青氣息輕輕抹去,轉身向廚房方向走去。


    不料。


    當他走進廚房時,卻發現有人捷足先登,竟然在悄咪咪的燒烤擼串?


    借著昏暗的、搖曳的羊油燈盞光亮,楊川看得清楚,他的燒烤爐邊蹲著二人一豹:一大一小,還有一隻雪豹。


    雪豹自然便是豹姐。


    那少年,是曹襄。


    可是,這頭大如鬥、形若嬰孩,看上去像個糟老頭子的中年漢子,卻又是何人?為何豹姐對他不但不攻擊,反而還略帶一絲親近?


    眼巴巴瞅著豹姐與別人親近,莫名的,楊川的心裏就湧上一股子怒火:“你誰啊?誰讓你進我廚房了?”


    豹姐懶洋洋的伸了一個懶腰,瞥一眼楊川,又懶洋洋的趴伏下來。


    曹襄‘庫庫’偷笑。


    那‘糟老頭子’愕然轉首,道:“我是東方朔啊,怎麽,你不認識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漢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百斤的廚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百斤的廚子並收藏漢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