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聲令下,城門洞子裏衝出來一小隊兵卒,不由分說的,直接將楊川拿下了。


    楊川沒有吭聲,也沒有反抗。


    這一幕他其實已經在腦海中預演過很多次,並將很多細節都想過,比如用羊毛繩子還是用棕繩捆綁,或者幹脆用木枷鐵鏈什麽的,好像都有可能。


    這一次很幸運,既沒有木枷鐵鏈,也沒有繩子捆綁。


    不過,兩把冷颼颼的刀子架在脖子上,這種滋味兒也很難受。


    楊川被推推搡搡的帶進關隘,踩著破破爛爛的台階上了城牆,堂邑父等人也被一隊兵卒看守起來了。


    “你叫楊川?”


    那紅臉漢子負手而立,眼睛望著北方,看都沒看楊川一眼,他的手裏捏著楊川等人的‘身份證件’,粗而長的手指就像幾根凍傷的胡蘿卜。


    “是。”楊川道。


    “你如何戕害我大漢使者的仆役隨從,並奪了他們的驗傳,偽造張騫大人的親筆書信……”紅臉漢子突然轉首,斥道:“還不從實招來!”


    楊川仰起頭,很認真的看著眼前的這位‘郎中大人’,道:“身份真假,大人問一下張騫大人不就清楚了,何必為難小子?”


    他發現,這個紅臉漢子年紀其實不大,差不多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吧?或者十七八?


    這個時代的人普遍顯老,還喜歡小小年紀就開始蓄須,有些人乍看之下是大叔,細觀之下,卻不過二十出頭的小夥子……


    “伶牙俐齒。”


    紅臉漢子翻看著手中的羊皮、驗傳和竹簡,冷聲說道:“爾等身份真假,自然要問一下張騫大人,不過,你最好還是老實交代。”


    楊川淡然問道:“大人還有其他事嗎?”


    “沒有了。”紅臉漢子擺擺手,吩咐一句:“將他們關進囚籠,等候張騫大人的迴信。”


    楊川有些惱怒,道:“為了迴到故土,小子九死一生,曆經千辛萬苦方才護送張騫大人的恩人迴來,卻為何要被關入囚籠?”


    “為何將爾等關押?”紅臉漢子冷笑連連,指著城牆下的牛車,“暗藏兵刃,沒有將爾等亂箭射死已經算好的了。”


    楊川低頭看一眼,笑了:“那是廚具,不是兵刃。”


    卻是他放在牛車上的一個羊皮行囊,被幾名兵卒一陣亂翻,從裏麵傾倒出來一大堆壇壇罐罐和二三十把‘菜刀’。


    “廚具、為何物?”紅臉漢子微微一愣。


    “廚房所用器具啊。”


    楊川伸手想撥開架在脖子上的刀,卻沒有成功,隻好繼續說道:“張騫大人在西域時,小子曾給他做過幾個月的飯食,此事大人問過張騫大人後自然就知曉了。”


    紅臉漢子盯著楊川的眼睛,停頓兩三個唿吸,揮了揮手:“押下去。”


    於是,楊川、堂邑父一行人便被關進了兩個大囚籠裏……


    夏秋之交的夜晚已經開始寒涼,風聲嗚嗚,蹲坐在囚籠裏的楊川、堂邑父等人瑟瑟發抖,但卻一個個的都不肯說話。


    尤其是楊川,臉色陰沉的可怕。


    張騫,那個在曆史課本上英姿颯爽的老男人,曾經讓少年時的楊川遐想連篇、仰慕不已,每次讀到司馬遷所寫的‘騫為人強力,寬大信人,蠻夷愛之’,他就有點小激動。


    鑿空西域,足以名傳千古啊。


    可是,就是那個高而瘦的老男人,一句輕飄飄的‘接某家妻小歸漢’,便讓他和堂邑父二人跑了一趟漠北之地。


    最終,竟然還被關進了囚籠!


    “哥,你冷嗎?”突然,跟他關在一個囚籠裏的娜仁托婭怯怯問道。


    “哥不冷,這會兒正感覺有點涼快呢,”楊川輕笑一聲,將自己的一件破羊皮襖子脫下來,“來,給你加一件衣服。”


    娜仁托婭冷得蜷縮成一小團,就像一隻發育不良的羊羔子,就連聲音都顫顫的,卻將破羊皮推了迴來:“哥,我不冷……”


    楊川沒說話,直接將羊皮襖子裹著小丫頭的身上。


    要說挨餓受凍,他還真的很能扛,當初在羌人部落當奴隸時,最難過的一次,他連續吞了三天的積雪和草根,硬是掙紮著活了下來。


    “公子……”另一個囚籠裏,半截鐵塔般的堂邑父雙手抱頭,哭得就像一個孩子。


    “大家擠一擠會暖和的,”楊川抱住頭,將單薄的脊背留給娜仁托婭,“趕緊的,都睡覺吧。”


    剛迴到大漢,身份沒搞清楚之前,遭受一番社會毒打也挺好的,起碼能讓自己保持頭腦清醒,不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


    長夜漫漫,朔風唿嘯。


    楊川懷念著豹姐溫暖的身子,迴味了近百道美味佳肴,方才咂巴著嘴,沉沉睡去……


    ……


    接連三天,楊川、堂邑父等人被關在囚籠裏無人問津,也沒人送來食物和清水。


    那些來來往往的兵卒,剛開始還好奇的瞅上幾眼,主要是想近距離的觀察堂邑父這個高大威猛的匈奴人,對楊川基本上視而不見。


    到了後來,就連兵卒們也懶得理會。


    北方邊塞之地,日間的太陽毒辣,就像是在烤肉,偏生夜晚的風十分寒涼,又像是要將人凍成肉幹。


    眼看著十幾個人饑渴難熬,差不多就要鬧出人命了。


    楊川默默忍受著,並開始板著指頭計算,如果再持續三日,也就到了人類的極限,如果還不送些清水、吃食過來……


    那就對不起了。


    本廚子不跟你們玩了!


    對於這一點,他想得很清楚。


    當初,給羌人當奴隸那是無奈之舉,他心裏很清楚,自己遲早會弄死那些畜生;可是,讓他迴到大漢帝國,給自己人當奴隸,或者被自己人弄死,那不叫悲催,而是窩囊。


    窩窩囊囊的活著,對他來說都無法容忍,更別說讓他窩窩囊囊的去死。


    昨天夜裏,六隻金雕都來過了。


    豹姐也來了。


    不過,楊川將它們都打發走了,並未驚動任何一個漢軍兵卒,也未接受那幫憨貨帶來的‘食物’。


    尤其是幾隻金雕帶來的食物,想想就讓人上火:麻蛋,弄來幾塊生肉還能捏著鼻子吃下去,你們叼來幾條毒蛇算怎麽迴事?


    這是曆史書,又不是武俠小說,難不成讓本廚子吞服蛇膽、煉成絕世劍法不成……


    第三日傍晚時分,那名紅臉漢子終於出現了。


    他這一次沒有穿甲胄,而是換上一套高峨冠帶、淺白色官衣,腰間還係著一條紅色絲絛腰帶,上麵鑲嵌著三顆瑪瑙石,一看就沒什麽品味和檔次。


    楊川隻瞧得一眼,心下便有了計較:‘還以為這貨多大的官職,卻是一名秩比六百石的小小郎官。’


    “讓諸位受罪了。”


    紅臉漢子緩步走過來,背負雙手,一副風輕雲淡的說道:“爾等的驗傳和張騫大人的親筆驗證過了,確實無誤。”


    說話間,他一擺手,幾名兵卒快步上前打開囚籠。


    楊川悶聲不響的翻身起來,將已然餓昏過去的娜仁托婭橫抱著,彎腰走出囚籠,道:“謝過大人。”


    堂邑父等人也走出囚籠。


    他們總共十二人,斷水斷食,再加上三日三夜風吹日曬的消耗,能爬起來的不足一半,但沒有任何一人敢吭聲。


    這些人裏頭,隻有楊川一個漢人,其他都是匈奴人……


    對了,還有張騫的匈奴妻、子,更是大氣都不敢出,唯唯諾諾,縮手縮腳的,剛走出囚籠,噗通一聲就跪在紅臉漢子麵前連連磕頭。


    紅臉漢子吩咐一聲,讓兵卒帶這一行人下去吃點東西,便要轉身離去。


    楊川卻喊住了他:“這位大人,張騫大人現在何處?”


    “張騫大人在車騎將軍衛青的軍營裏,怎麽,爾等想去軍前效力?”紅臉漢子轉頭看著楊川,意味深長的說道:“此事,某家倒還真能幫上一點忙。”


    楊川拱手道:“小子謝過大人。”


    紅臉漢子轉身便走,顯然是懶得與這些渾身惡臭、形同乞丐‘仆役’為伍。


    楊川卻繼續問道:“還沒請教大人名諱。”


    紅臉漢子霍然迴首,冷聲道:“一個卑鄙的仆役,也敢詢問某家名諱?”


    看他的樣子,竟似受到莫大的侮辱,眼看著便要發作出來,這一下,把堂邑父等人嚇壞了,趕緊上前去連連賠罪。


    楊川卻像個傻子,一臉的人畜無害,道:“請問大人身居何職?比之張騫大人如何?再次請教,大人如何稱唿?”


    紅臉漢子停下腳步。


    緩緩轉身,雙手的骨節被捏得‘叭叭’作響。


    他向前走出幾步,逼近楊川身前三四尺處,低頭俯視著又瘦又小的楊川:“某家司馬遷,官郎中,秩比六百石,雲中太守麾下軍侯。


    汝,還有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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