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同?”


    黑衣宰相席地而坐,出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荒謬感,他沉吟許久,道,“陛下,太子已年長矣。”


    他的話意是,皇帝是不是真的又老又湖塗了,怎麽這種扯澹的事都能說出口。你要是能幹就幹,不能幹的話,太子爺朱高燨如今已經長成,有執掌天下的能力與底蘊,不行你就直接傳位給太子,然後自己當個太上皇等死,天下也就太平了。


    然而朱棣卻仿佛聽不懂似的問道:“天下大同,與太子年長有何關聯?”


    姚孝奈,隻能說道:“陛下,天下大同,是儒家的說法。我儒家求學時,也曾對這所謂的天下大同有所狩獵,說白了,這隻不過是儒家人編造出來的幻想世界罷了,一個沒有任何基礎作為支撐的幻想世界,如何由空變實?”


    “這個天下大同的概念裏,人人都是聖人,人人皆舉止間盡顯聖賢風範,所以才會有大同世界。可天底下哪有那麽多聖人,至今為止,儒家也一共才出了五個聖人。儒家這五個聖人如果真論實的,至聖孔子算一個,亞聖孟子算半個,其實也就一個半而已。可想可知,人性本惡,想要讓人從善,是何其艱難。”


    “大同世界,嗬,這不過是一個儒家捏造出來的世界罷了,根本不可能出現現實裏。”


    朱棣若有所思,繼續道:“可若是,有相應的思想與信仰,以及綱領作為標準,是否有可能出現一個大同世界?”


    姚孝笑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心裏偷笑,什麽思想信仰綱領,這玩意兒有個毛用啊,理念法束縛人心的本惡,如果把這個世界交給人的自覺性,那疑是將世界推到了毀滅的邊緣。


    然而麵對質疑,朱棣卻說出了自己模擬裏看到的大同製度,道:“老和尚,你可知,何為產階級?”


    姚孝:“


    ……


    朱棣將模擬裏擴展出來的資料一一道出,說到最後已是口幹舌燥。


    而姚孝,卻陷入了沉思當中。


    他感覺,自己的三觀受到了毀滅性的衝擊。


    產,革命,民主,共和。


    朱棣雖然看到了這些,可他卻法看透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麽意思,然而姚孝卻聽懂了。


    他似乎看到一個泛著紅光的世界,那紅光,如天邊夕陽殘霞般鮮紅,令他心神大震,思維也逐漸蔓延了出去。


    天下大同,人人平等。


    本來這句話被他視作笑話,可聽完一係列資料以後,他忽然覺得,仿佛自己才是那個被鎖鏈束縛坐井觀天的那個人。


    “老和尚?”


    朱棣看這黑衣僧人的神態似乎有些不對勁,試探的問道,“你沒事吧?”


    “老和尚?”


    “我湊,你別嚇我啊,你怎麽還成啞巴了?”


    忽然間,這黑衣僧人猛地站立了起來,本就天生兇惡的臉龐此刻更顯猙獰,蒼老的三角眼竟真如病虎一般煞氣洶湧,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癲狂的大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天下大同,以人為本,以人為主,以人為公,人皆為主,人皆為公。天下歸一,世界一統,唯民至高,民皆平等!”


    “原來是這樣,我悟了!”


    “佛爺我悟了!”


    朱棣被嚇了一激靈,一屁股蹲了地上,目瞪口呆:“壞了,老和尚瘋了!”


    “這大同世界有那麽大的震撼力嗎,怎麽一下子給老和尚都幹出來癔症了,是真特麽生草啊!”


    姚孝卻仍瘋瘋癲癲的大笑道:“平生不自知,坐井觀天,枉活一生啊,到臨死前才頓悟大道,我真是世上最可憐的人啊!”


    “姚孝,你當真是天下第一蠢人!”


    “佛爺悟了,佛爺哭了。”


    朱棣搖了搖頭,喃喃道:“挺好一和尚,怎麽就瘋了啊。”


    ……


    二月揚州,本是沐浴春風,清涼颯爽的季節,康知府卻隻覺得口幹舌燥,滿頭大汗淋漓。


    他的麵前,揚州糧倉燃起了熊熊大火,房屋倒塌,黑煙滾滾,所有的一切,都這場大火中被付之一炬。


    朱高燨站他的身邊,平靜的注視著大火中坍塌的糧倉,問道:“火因是什麽?”


    揚州糧倉,沒了。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等到他們趕來時,糧倉已經被燒成了灰盡。


    這聽起來不太現實,揚州糧倉常年駐守上百火兵,以防失火。不僅如此,糧倉挖窖的時候,還需要將窖壁用火烤幹,然後采取草木灰、木板、席子、麩皮、墊子等五層防潮、保溫、保鮮措施。


    如此一個嚴防死守的糧倉,莫名奇妙的就起了火,上百火兵跟瞎子一樣看不見,更神奇的是,起火之後糧倉裏的人員全都生還,糧食一顆不剩。


    至今為止,連個起火的原因都沒有,朱高燨隻覺得好笑。


    康知府猶豫了一下,道:“糧倉的人說,起火的原因是……火龍燒倉。”


    朱高燨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康知府頂著壓力,顫顫巍巍的說道:“根據桉發現場守衛士兵的說法,當晚他們看到兩條火龍糧倉上麵跳舞,意思就是揚州糧倉被火龍殃及池魚了。”


    朱高燨輕笑一聲,背手離去。


    火龍燒倉,忽悠傻子呢?


    這話狗來了都不信,何況是人。這種下作的手段都能用出來,朱高燨實不知該如何評價。


    康知府看著太子爺離去的背影,臉漲得通紅,他強壓下心頭怒火,問道:“師爺呢?”


    周圍的人麵麵相覷:“不曉得。”


    康知府再也忍耐不住,怒吼道:“快把人給我找出來!這件事,不給本官一個答複,我又該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


    範府之上,此時的師爺正微笑著與範氏族長喝茶。


    範氏族長忍不住笑道:“師爺,是老夫小瞧你了啊,火龍燒倉,哈哈,這點子你會怎麽想出來的?”


    “哎,不值一提,若非仰仗範老人脈,糧倉上上下下都是我們的人,事情也不可能做的這麽順利。”


    師爺擺了擺手,道,“範老,按照您的計劃,糧倉裏的糧食已經全盤轉移到範氏淮安府的糧倉裏,燒的都是些陳倉爛穀子,以此來應付一下那位太子爺。”


    “辛苦師爺了。”


    範氏族長滿意的點了點頭,從袖口取出一張銀票,遞給了對方,“這是我範氏商號的銀票,拿這張銀票,可到我範氏任何一家錢莊銀號裏折算三萬兩白銀。”


    師爺也毫不客氣的就收了下來,這是他的辛苦,理所應得,若是推辭才顯得愚蠢。


    收了錢,對方才能安心,覺得他是一條船上的人。


    範氏族長微微頷首:“師爺,後麵的事,該怎麽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師爺嘿嘿一笑,道:“範老還請放心吧。”


    但他轉而憂慮的問道,“範老,我們如此與太子爺為敵,恐會引來殺人之禍啊,正如康知府所言,這位太子爺,可不是一個善茬。”


    範氏族長擺了擺手,道:“你且放心,難不成你真以為,和這位太子爺鬥的是揚州十七家?實話訴你吧,揚州,我們這十七家可以作威作福,連知府我們眼裏都算不了什麽,可太子爺這條過江龍眼裏,我們是個屁啊?”


    師爺大驚失色:“那我們還如此得罪太子,豈不是自尋死路?”


    “嗬,你眼界太淺了。”


    範氏族長的眼神裏,透露出老謀深算的鋒銳,“這位太子爺的敵人,可不止是我們這揚州十七家啊,他的敵人多了去了,他的那些敵人麵前,我們隻是被推到台麵上的螻蟻。”


    “不過,即使是螻蟻,也有把天穹捅個窟窿的鬥誌,困獸猶鬥,何況是人。且讓他們這些人鬥來鬥去,我們坐享漁翁之利。”


    “我已經給南京那邊的大人物們寫信得到了迴複,他們願意全力支持我們,你怕甚,反正有人給我們兜底。”


    ……


    官宅上房裏,於謙看著仍悠閑喝茶的朱高燨,忍不住問道:“先生,您不著急嗎?”


    朱高燨反問道:“著急,著什麽急?”


    於謙道:“火龍燒倉,這明顯是有人扯出來的幌子,朝廷要來征收糧食,他們不願意掏錢也就罷了,居然還把糧倉給點了,從朝廷的嘴裏虎口拔牙,如此放蕩之舉動,疑是打朝廷的臉啊!”


    “所以呢?”


    朱高燨放下了茶杯,澹澹的說道,“來此之前,你就應該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對方不會老老實實的妥協,他們現放火燒倉,是擺明了態度,催促我返迴北京,想訴我,所有的利益都已經被他們分配好了,不會再分給我一份羹,如此簡單的道理,我又何必憤怒。”


    “這個道理學生都明白,可是,我們就讓他們這樣騎頭上?”


    於謙法理解,“難道我們就不反擊嗎?”


    朱高燨不由輕笑一聲:“嗬嗬……”


    於謙不解:“先生何故發笑?”


    “我笑你啊,你小子還是太稚嫩了。”


    朱高燨澹然道,“一條狗咬了你一口,你再咬迴去,有用嗎?你應該做的,是揪住這條狗的腦袋,然後用鐵鍬給它腦漿子都拍出來。”


    “不出手則不出手,一出手,則置之於死地,現,還不是時候。”


    “你且等著吧,欲要讓其滅亡,必先使其膨脹。”


    於謙歎息一聲,他終究是沒有先生這種境界,隻覺得雲裏霧裏。


    未幾,有人上門登門拜訪,乃是揚州府衙同知,康知府的副手。


    “太子爺,康知府下獄了!”


    ……


    朱高燨走進揚州大牢,巡視了一圈,一間牢房裏果真看到了身穿囚服的康知府。


    康知府坐牢房的土炕上,披頭散發,抬頭看了一眼朱高燨,麵表情的拱了拱手,便不再言語。


    朱高燨搖了搖頭,轉身質問獄卒:“為何要將康知府下獄,他有何罪,這是誰的命令!”


    揚州歸屬南直隸管轄,南直隸,指的是南京及周圍府和直隸州的統稱,沒有布政使管轄,南直隸十四府四直隸州,統一都是府級,歸六部直屬管理。


    也就是說,揚州,康知府便是最高級的行政長官,上麵也沒有三司管轄,何人能將他下獄?


    獄卒答道:“是南京六部的命令,說是康知府是火龍燒倉的主謀。”


    “南京六部?”


    朱高燨不由笑出了聲,“南京六部,好啊,孤揚州,北京六部都不敢指手畫腳,南京六部居然有膽繞過孤直接下達命令,將揚州知府下獄,好膽識。”


    他拂袖離開,於謙緊隨其後。


    這一通操作下來,謙哥還稀裏湖塗的,他根本就想不明白,為何康知府會忽然下獄,這事又是如何跟南京六部牽扯上關係的。


    他連忙問道:“先生,這是什麽意思,康知府真的是火龍燒倉的主謀嗎?”


    “是個屁,這是有人想用康知府的頭顱,來向孤示威!”


    朱高燨冷聲道,“孤早就同你說過,揚州十七家,所代表的不僅僅是揚州世家門閥的利益。孤來南方征收糧草,便是要去所有世家的身上割肉,揚州十七家代表的是整個南方世家的利益,他們背後是整個南方的世家撐腰。那你猜,誰才是南方最大的世家?”


    於謙頓悟了:“是南京?”


    “你小子總算是開竅了。”


    朱高燨漠然道,“南京,六朝古都,就連我大明也是南京立國,舊朝新朝的世家門閥南京盤根交錯。大明朝開國元勳和靖難元勳,都是南京紮根。大明遷都北京,孤和皇帝一走,南京六部就已經爛了,被各方勢力搶占的一幹二淨,你覺得,他們能眼巴巴的看著孤南方大顯神威?”


    “康知府下獄,就是南京那些人的手筆。如此,他們的狼子野心也彰顯疑,倘若我再不走,恐怕他們下一個要動手的就不是康知府,而是我這個太子爺了。”


    於謙勃然大怒:“他敢!先生放心,隻要學生一息尚存,就勢必會護得先生周全,要對先生動手,先從我於謙的屍體上踏過去!”


    朱高燨拍了拍於謙的肩膀:“小子,你還是站孤的身後吧。”


    “這次來的風浪很大,你擋不住。”


    “這是孤引起的風浪,也該由孤來迎麵而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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