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燨的麵色陰沉,看到他這幅作態,連於謙和張牧之這兩個向來百無禁忌的痞子都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不敢言語。


    太子爺,這次是真發怒了。


    朱高燨深吸了一口氣,對小二招了招手:“小二,過來一下。”


    小二屁顛屁顛的走了過來,點頭哈腰的問道:“客官,您有何吩咐?”


    朱高燨指著盧八爺那一桌,問道:“那位是誰,我聽這語氣,像是大人物?”


    “奧,您說他啊,那確實是咱們這條街上響當當的大人物,盧八爺嘛。”


    小二小聲道,“這盧八爺其實以前不姓盧,在家中排行老八,是咱們揚州城裏的一青皮頭子。後來這八爺混出了名堂,投入了北城盧氏門下,北城盧氏您聽說過嗎?”


    朱高燨點了點頭:“這我還是略有耳聞的,北城盧氏,揚州府十七家之一,在整個十七家也是能排前五的勢力。”


    “北城盧氏,起家時幹的買賣見不得光,不過發展迅速,這幾年的光景才有今日地位,至今雖然名聲好些了,但其實也就那樣。”


    這並非難理解的事,世家門閥,大都出身官宦之流。而像盧氏這樣的,憑借著幹些髒活爛事起家,即使如此富庶了起來,依舊會被其他家族瞧不起。


    小二低聲道,“這八爺投入北城盧氏後,被賜了盧姓,專門踢盧氏幹些體力活。不過盧八爺確實是個好人,在我們這條街上風評極好。”


    “哦?”朱高燨有些疑惑,“細說一下。”


    小二道:“他吃飯結賬啊。”


    “啊?”朱高燨愣了一下,“就這?”


    小二振振有詞的說道:“可不是嗎,揚州十七家,哪怕是院子裏的仆人,出了門那都是橫行無忌的老爺,在揚州城裏打聽打聽,揚州十七家的人什麽時候在外麵吃飯結過賬。嘿,這盧八爺,每次吃完都會把賬目結清,就算偶爾出門沒帶錢,也會在心裏記上,下次來的時候不用我們提醒,他自己就給結了,這可不是好人啊。”


    朱高燨若有所思:“這還真是好人啊。”


    二人談話間,另一桌的盧八爺似乎也吃好喝好,吆喝了一聲:“小二,結賬!”


    “來了八爺。”


    小二對朱高燨擠眉弄眼的說道,“客官,我就先不伺候您了,給八爺那兒結下賬,您有什麽事再跟我說一聲。”


    “嗯,你忙去吧。”


    朱高燨擺了擺手,示意小二離開後,自己則端起了酒杯,抿了一口,眼神深邃,不知在思索著什麽。


    於謙苦笑道:“本來吃飯結賬時天經地義的事,可到了這裏,吃完飯能結賬,那就成了好人,這叫什麽個事啊。”


    張牧之也搖了搖頭:“那是因為你沒有接觸過底層的老百姓,你自己就是大家少爺出身,如何能看得到這些,這種事放在民間,其實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


    於謙有些臉紅,不做言語。


    張牧之說的沒錯,他確實對此不甚了解。


    他家境顯赫,高祖仕元為官,曾祖為杭州路大總管,祖父是洪武年間的工部主事。於氏在錢塘一帶的影響力,不可謂不足,他本就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少爺,如何能體察民間疾苦。


    出身顯赫乃是幸事,可現在卻讓於謙感到羞恥。


    幾人說話時,那位盧八爺也大搖大擺的離開,路過這桌時不經意間瞥了一眼,恰好與朱高燨對視。


    朱高燨的眼神依舊深邃,仿佛是一汪深不見底的幽潭,不知地下隱藏的是何洪水猛獸,清冷而壓抑。


    盧八爺的身體僵了一下,加快腳步離去。


    等出了門,正午陽光灑在身上,這才驅散了他的懼意,長舒了一口氣。


    身邊有人察覺到了不對勁:“八爺,怎麽了?”


    盧八爺眉頭緊皺:“剛才坐在臨街靠窗那桌的客人,你見過嗎?”


    旁邊的人歪頭思索片刻,搖了搖頭:“沒印象,不記得揚州城裏有這號人物啊。”


    “剛才我與他對視了一眼,嘖,那舉止,那氣態,絕對不可能是普通老百姓。”


    盧八爺摸了摸下巴,思索道,“現在揚州城裏可不安生,魚龍混雜,也不知那個年輕人是何等身份。”


    “要不,小人去跟著他,看看他的底細?”


    “不,不可。”


    盧八爺搖了搖頭,“我們不知道對方的底子,萬一他真是什麽大人物,我們的人去跟著他,漏了馬腳被人給逮住了,這可不就給人得罪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當沒看見罷了。”


    ……


    朱高燨行走在揚州城的街道上,街道依舊繁華,可在他眼裏,卻跟先前不是一個樣子了。


    他確實低估了世家門閥的貪欲。


    這些人骨子裏都是充滿了貪婪,本以為能和平談判,未曾想到對方的執拗,是寧可掉腦袋也不願意出錢出力。他太子親臨,結果區區一個府,就敢跟他對著幹。


    這還是揚州的康知府有大局觀,在幫著讓世家門閥們交糧,結果仍然行不通。倘若某些地方官員與地方勢力勾結,那朝廷說的話,在他們眼裏真就跟狗屁沒什麽區別了。


    皇權隻能在上層流通,卻無法下放到基層,基層自成體係,無視了上層的存在。如此一來,皇權的統治力大大下滑,隻有威懾力卻沒有直接統治的權力,甚至連統治者都算不上,皇家隻是天底下最大的一個世家門閥罷了。


    “牧之。”


    “臣在,請殿下吩咐。”


    “你讓康仕可,來見一下孤。”


    朱高燨眼神澹然,抬手道,“揚州,讓孤失望了。”


    “本想給他們留條生路,現在看來,是孤自作多情了。”


    “便送他們一並去見閻羅吧。”


    張牧之低下了頭,不敢去看殿下現在的神態,他的腰彎的很低,額頭密布微小的汗珠,也不隻是正午的陽光太過辛辣,還是心裏的壓力太過沉重。


    ……


    康知府匆忙返迴了府衙,他所居住的官宅上房,現在成了太子爺的臨時居所,自己隻能退住至客房。


    等他走至官宅上房門前,卻發現,門外有一隊身披甲胃的軍士巡邏,直接就將他攔下。


    “來者何人,通報姓名!”


    “在下揚州知府康仕可,奉太子殿下之命覲見,勞駕您進去通報一聲。”


    “嗯,你在門口等著。”


    軍士將這位府尊大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走了進去。


    而康知府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他看的出來,駐守門前的這些軍士,可不是那些種地曬太陽度日的屯田衛所,而是真正在邊關廝殺刀尖舔血的百戰之士,渾身上下盡顯兇狠與威嚴。


    雖然和這位太子爺隻見過兩麵,但康知府知道,對方不是好大喜功作威作福的那種人,很隨和且易相處。此時讓這些軍士們出現,定然是對方在巡視揚州城時發生了什麽變故。


    沒過多久,軍士從房間裏走了出來,道:“太子殿下讓你進去。”


    “好,麻煩閣下了。”


    康知府走進了宅院當中,卻見太子爺正坐在院子裏的石桌前,品嚐清茗,他叩首行禮:“臣康仕可,參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萬福金安。”


    朱高燨見到來人,淺笑道:“你這裏的茶,很不錯。”


    對方沒有說免禮,康知府也不敢起身,隻能繼續跪著低頭道:“這是臣老家裏自己種的茶葉,若是殿下喜歡,便讓老家人多種些,把田地裏全種上茶葉,以此來孝敬太子爺。”


    “哦,你原來是這麽想的。”


    朱高燨微微頷首,“孤來南巡,所求為何,你不必有所遮掩,大大方方跟孤說。”


    康知府低著頭,猶豫再三,道:“北征糧草。”


    “你很懂啊,北征糧草短缺,大明國庫有錢無糧,國家再怎麽富庶,也沒辦法讓一畝地種出兩畝地的糧食。”


    朱高燨嘴角輕勾,“現在隻因為孤一句話,你便想著讓一地百姓將田地改稻為茶,後世人會如何評價孤,後世人又會如何評價你康知府,天底下的人又怎麽看我們?”


    康知府連忙磕頭道:“臣愚鈍,有所失言,請太子殿下恕罪!”


    “愚鈍,何在?”


    朱高燨悠悠道,“燕春歸,巢於林木。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寄語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康知府大驚失色,心想自家太子爺這誦的是什麽邪門詩,隻是聽著便讓人覺得膽寒。


    朱高燨伸手豎起三根手指:“孤現在心裏,隻想著三件事,你猜猜是哪三件?”


    康知府搖了搖頭,他這哪兒能猜的出來。


    朱高燨緩緩道:“請客,斬首,收下當狗。”


    “這三件事,你看著辦吧。”


    “孤乏了,你且退下。”


    ……


    康知府走了出門,仔細迴想太子爺說的話,眉頭緊皺。


    請客,斬首,收下當狗。


    這是何意?


    給誰請客,斬誰的首,收下誰當狗?


    等等……


    康知府頓悟了,太子爺這麽跟他,肯定不是要砍他的頭,哪兒還要算計殺人之前還提前跟對方說一聲的道理。


    如此一來,那便是指的……


    揚州十七家!


    “不對,這說到頭,最先請客的是我,最先斬首的也是我,最先當狗的還是我啊?”


    康知府這才迴過味來。


    一開始迎接的時候,太子爺給他留了台階,這是請客。


    到後來,恩威並施,已經今天給他嚇得夠嗆,這是斬首。


    乃至於如今他戰戰兢兢的給對方辦事,這是當狗。


    對方無形之間,就讓他這個知府,成了掌中傀儡,直到現在次啊反應過來。


    康知府苦笑一聲:“當狗就當狗吧,能給太子爺當狗,多少人想當還沒這個機會呢,希望太子爺最後能別把我當棄子,給我這一把老骨頭留條活路,不至於飛鳥盡良弓藏,用完就殺。”


    ……


    “先生,何必借他康知府之力,如此麻煩,咱們是帶著兵來的,您下條令,我直接把這揚州十七家全都抄家不就得了?”於謙不解的問道。


    朱高燨瞥了他一眼:“你想讓大明亡國,可以直說的。”


    於謙不解:“先生,您這是何意,學生對大明忠心不二,何曾想過要讓我大明亡國?”


    “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說的這些意味著的是什麽。”


    朱高燨冷冷的說道,“孤南巡,代表的是朝廷,代表的是皇帝。全天下的人都在看著我們,他們知道,孤南巡是要對付南方的世家大族們。而第一站,就是揚州,他們也想看看,孤是如何處置揚州世家的。”


    “你真以為,揚州十七家,就僅僅隻是這十七個家族嗎?”


    “天真啊,當全天下的人聚焦於此的時候,任何一個舉動的意義都會被無限放大,這揚州十七家,現在代表的是天下世家門閥!”


    “孤若用以往的作風,直接抄家,草是斬了,根如何除?天下的世家門閥豈不會頓生唇亡齒寒之感,孤可以將揚州十七家全都殺盡,如何不能去用同樣的辦法,將他們也都殺了?”


    “倘若那般,你說天底下的世家門閥,他們還會老老實實的坐著嗎。頭頂上懸著一把刀,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墜落,換做是你,你是選擇把這把刀摘下來,還是就這麽坐著等死?”


    “天下皆反!”


    “你以為為何揚州十七家會如此有恃無恐,因為他們知道,孤不會去直接動手,他們心裏有數,孤對付他們,就隻能用常規的手段,不可掀桌。”


    於謙覺得有些憋屈:“豈有此理,這些人實在是太無法無天了吧。”


    “無法無天?你小瞧他們了,這才是個開始,真正的風雨還在後麵。你太嫩了,小子,好好學。”


    朱高燨擺袖穩坐椅上,目光望向遠方天邊,“其實,天下聚焦於此,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於謙問道:“先生,這對我們來說有弊無利,還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嗎?”


    “當然有,隻不過,你沒看到而已。”


    朱高燨澹然道,“解決了揚州這十七家,其實也就等於變相解決了天下所有的世家,若是不想出事,就得跟孤妥協。自此以後,孤要糧,他們得老老實實的送過來,孤要錢,他們得點頭哈腰的呈上來。”


    “這是一場戰爭,從孤離開北京的那一刻就已經開戰了。”


    “就是要看,是他們能讓我低頭,還是我先讓他們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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