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至今,始終有一個問題困擾著帝國的中樞。


    ——土地兼並。


    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


    隨著土地兼並的加劇,失去土地的農民越來越多,而這些喪失收入來源的農民則會聚眾揭竿而起,推翻王朝的統治,建立新的政權。


    在新王朝取得政權後,又會開啟新一輪的輪迴:土地兼並——農民起義——戰爭消滅大量人口、荒地較多——鼓勵農耕,休養生息——經濟繁榮——土地兼並。


    每一個朝代的建立者雖然在初期尚能打擊土地兼並,維持農民的權益,但是久而久之,隨著政權能力的下降和新一代官紳階層的形成,以前的輪迴又會再次上演。


    在土地兼並的影響下,中原王朝的國祚始終難以打破三百年的魔咒。而西方的國家之所以可以享受悠長的國祚,並不是因為他們沒有土地兼並或者是他們的製度有多麽的超前,那是因為他們並非是大一統王朝。


    雖然西方的皇帝擁有世襲的名義,但他們沒有世襲的權力,真正控製帝國的是分裂的大公與貴族。


    在朱高燨眼裏,有一種人最該死——寡頭。


    占據了市場絕大部分利益鏈實行壟斷的寡頭,是朱高燨無論哪朝哪代都要抗衡到底的。


    不過寡頭在古代終究是少數,古代的寡頭,是搞土地兼並的這些人。


    “你我親兄弟,難不成連我這個三哥想要買點土地養老,你都不同意嗎?”趙王沉聲道。


    朱高燨亮出了白潔的牙齒,笑道:“買土地養老,當然是可以的,誰說不允許人買地了。之前我削宗藩,也沒說不讓人買地,隻不過買地的這個數字,有待商榷。趙王,你一個藩王,買百八十畝的土地誰管你?”


    百八十畝的土地算個屁的土地兼並!


    朱高燨真正要打壓的,是那些動不動就收斂上千畝甚至是上萬畝土地的士族豪紳!


    嘉靖年間的那位徐階徐閣老,自詡一生光明磊落兩袖清風,累官至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將嚴嵩父子送上了西天,後世人多讚其清譽。


    可若是徐階在朱高燨手底下為臣,能活過三天就算徐閣老命大。


    徐階告老還鄉以後兼並四十萬畝土地,你管這叫清官?


    這位徐閣老哪裏是大勢頹廢無力挽天頃,分明是樂在其中!


    趙王微微皺眉:“這是你的意思,還是老爺子的意思?”


    朱高燨澹澹的說道:“是誰的意思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改革土地是必然的,雖然不是當下,但遲早會有。也許是三年以內,也許是五年以內,但隻要老爺子還沒死,我還活著,這柄懸在地主們頭上的刀,遲早會落下。屆時,兼並土地越多的人,死的就越慘。”


    改稅,海禁,土改……這些事朱高燨會一樣一樣的做完。


    他不做,就沒人能做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皇權隻會是越來越衰弱,到時候行使政策就沒現在那麽容易了。也就是朱高燨和朱棣是馬上天子,將大權集中在了自己的手上,換做後世皇帝敢這麽幹,當場就會來個“陛下不幸落水溺斃”,大明朝落水而死的天子還少嗎?


    可若是沒人做,這就像是毒瘤一樣吸附在帝國的脊背上,不斷的吸取帝國的氣運,讓帝國由盛而衰,毒瘤則愈演愈烈直至無法處理,再龐大的帝國最終也會衰竭至死轟然倒下。


    在朱高燨成為帝國的持刀人之後,他冰冷而又殘忍的將這些跗骨之蛆一一剔除,所有阻擋他和帝國前進的障礙,都將成為刀下之鬼。


    如果他是藩王,他大可以將這些全都置之不理,安心就藩去做太平王爺,在封地為所欲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可他現在大明的持刀人,他背負著大明的國運,王朝的命脈,所有置大明於不利的人,他都會殘忍的絞殺,縱然是他的親兄弟、親兒子,若是觸犯不法,他殺起來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吾心吾行澄如明鏡,所作所為皆屬正義。


    趙王有些鬱悶:“行行行,你說你怎麽變化就這麽大呢,上次咱倆喝酒的時候,你還一口一個三哥和我親切的不行。現在當了儲君,你就翻臉不認人了?不聊這些不聊這些,今天咱哥倆是喝酒的,談甚政務。”


    好你個老四,以前找我要人的時候,你叫我好三哥。現在你當了皇太子,叫我趙王爺?


    狗東西,你是真該死啊!


    此時,朱高燨的身體忽然僵硬在了原地。


    他的腦海世界裏,出現了一個新人格!


    熟人!


    ……


    腦海世界裏,老人捋了捋白色的胡須,雖說是遲暮之年的老叟,眼神卻異常的清澈,身上渾然彰顯出霸道與濃鬱的肅殺氣息。


    老人初來駕到有些不適應:“咱不是已經駕崩了嗎,這難不成,就是死後的世界?”


    “啊,皇後和標兒等了咱太久了,終於能和他們重逢了。”


    “想來現在伯仁與天德他們,已經輔左標兒在地下開創出王朝基業,咱去驗收一下成果,看看他們有沒有偷懶……”


    “想到這裏,咱已經期待的不行了,快去找找他們。”


    忽然,老人看見前麵有人轉悠,走上前詢問道:“老兄,聊聊唄,咱有些事想想你打聽打聽。”


    初來“地府”的老人並沒有擺出來皇帝的架子,他就把自己當成了普通老百姓,畢竟在這地方人生地不熟,他也沒死過,也沒什麽經驗,還是謹慎些較好較好。


    本來還在無趣閑逛的嬴政聽到有人叫自己,迴頭看去是一張陌生的麵孔:“嗯?來新人了?”


    老人眼神一亮:“對對對,我剛死。”


    嬴政問道:“嗯……你是什麽時候死的?”


    “我是洪武三十一年死的,老兄你是什麽時候死的?”


    “我死的比你早多了,我是始皇帝三十七年死的。”


    老人心想這不是來對地方了嗎,果真是陰曹地府!


    秦朝的人都有了!


    “我剛死也不知道這兒的規矩,還有很多事想向老兄請教一番。”


    “沒事沒事,都是這一步過來的,習慣就好。”


    “敢問老兄高姓大名?”


    “不用這麽客氣,我叫嬴政。”


    老人倒抽一口涼氣,心中掀起軒然大波。


    秀啊!咱死了以後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秦始皇嬴政?


    這地方真是太棒了!


    老人肅然起敬:“原來是始皇帝,失敬失敬,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嬴政擺了擺手:“虛名罷了,虛名,對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邊的人……”


    始皇帝看向了另一邊的人群:“諸位,來新人了,迎接一下!”


    一群閑的沒事幹的人聞聲湊了過來,嬴政依次介紹:“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


    “這位,是唐太宗李世民,你是明朝人應該認識吧?”


    “這位是白起,戰國的時候死的。”


    “這位,是兵仙韓信,他不喜歡說話,不用管他,漢朝死的。”


    “這位是小霍,冠軍侯霍去病,也是漢朝死的。”


    “這位是曹賊,咳咳,曹操,死後追封的魏武帝,勉強算是漢朝人。”


    “這位是李斯……嗯,這人我就不想介紹了。”


    “這位是老馮,馮·諾依曼,比我們死的都晚,西洋人,他最近在學習中原話,隻是說的不太好,也不喜歡說話。”


    “這位是誰來著……奧,邢道榮,好像是什麽大將軍,漢朝的。”


    老人聽完以後人都驚呆了。


    唐太宗、魏武帝,武安君,冠軍侯,兵仙,大秦宰相……


    都是隻能在書裏看到的名人啊!


    居然還有西洋人!


    就是那個邢道榮有點陌生,沒聽說過。


    嬴政看向了老人:“對了,我還沒問你叫什麽呢。”


    老人謙遜的說道:“我……”


    沒等他說話,便看到嬴政喊了一聲:“小朱你來的正好!”


    老人愣了一下,把說到嘴邊的話咽了迴去:“呃……你叫我小朱也行。”


    麵前這些人畢竟都是前輩,咱忍了。


    嬴政搖了搖頭:“我沒叫你……嗯?你姓朱?”


    老人點了點頭:“對啊,我也姓朱,我叫朱元章。”


    他忽然注意到了一個問題,為什麽,嬴政要說“也”?


    難不成嬴政還認識別的姓朱的人?


    旁邊傳來幽幽的聲音:“爺爺,您怎麽來了。”


    老人有些納悶兒,看到了一個年輕人走來:“你叫誰爺爺呢?”


    朱高燨仰天歎息了一聲,自言自語:“這就是我萬萬沒想到了啊。”


    ……


    “你是說,這裏雖然是死後的世界,但並非是常人說的那個死後的世界?”


    朱元章聽完解釋後有點懵,“也就是說,這裏沒有咱的皇後,也沒有咱的標兒,更沒有伯仁、天德,所有人加起來就隻有咱們這幾個人?”


    嬴政微微頷首:“是的。”


    朱元章又看向了朱高燨:“那麽,你又是誰?”


    他是真不認識朱高燨。


    他死的時候,朱高燨才七八歲,一晃就是十多年,物是人非,當年稚嫩的小孩,如今已經成了大明新一代的持刀人。


    朱高燨迴答道:“我叫朱高燨,您還記得嗎?”


    老朱這輩子生了四十二個兒子,有數百個孫子孫女,他也不確定老朱是否還記得自己這個孫子。


    朱元章恍然大悟:“咱有些印象,你是老四家的兒子對吧?”


    他其實早就忘了,隻不過朱高燨名字裏這個“高”字,讓老朱可以確認這是老四的兒子,朱家取名的方式,是他自己定的規矩,當然記得清清楚楚。


    朱元章有些好奇:“你這麽年輕就死了,死的挺著急啊。”


    朱高燨:“……不好意思啊爺爺,讓您失望了,孫兒我還健在呢。”


    ……


    朱高燨又是費盡口水的和老朱解釋了一下主人格副人格的事情,朱元章這才恍然大悟。


    “唉,生死之事,果真神奇,未曾想到居然還有如此離奇之事,若非親眼所見,我或許還以為這是一場大夢。”


    朱元章感慨良多,轉而問道,“對了,你爹還活著嗎?”


    “巧了,我爹也還健在呢。”


    “不錯不錯,咱老朱家的人就是長壽啊,哈哈哈。”


    朱元章喜笑顏開,“既然老四那小子還活著,咱的允炆也肯定還活著,也不知道這小子當了皇帝以後有沒有成長,跟他這些叔叔的關係處的融不融洽。”


    朱高燨:“融洽,肯定融洽,他跟我爹的關係老好了。”


    朱元章有些驚喜:“是嗎,允炆這孩子啊可憐啊,他爹死的早,是咱一手養大的,把皇位傳給他的時候尚且還很稚嫩。當初他和咱的那些兒子們關係不好,尤其是和老四這孩子關係最為惡劣,沒想到這小子當了皇帝以後反倒是成長了,知道跟他那些叔叔們親近了,嗯,咱很欣慰啊。”


    朱高燨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可不是嘛,我這堂兄和我爹親近的不行,連皇位都舍得讓給我爹了。”


    “哈哈哈哈,如此看來是真的很親近啊,親近……親近個鬼啊!你他娘的說什麽?”


    朱元章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什麽狗屁話,允炆和老四再他娘的親近能舍得把皇位讓出去?”


    朱高燨也知道這事是瞞不過去的,腦海世界裏的人格和他是共享視野的,雖說可以封鎖副人格的這些權限,可他總不能把朱元章這些權限封鎖一輩子吧!


    親爹造孽啊!


    你這讓我怎麽和爺爺交代?


    朱元章急了:“你是在跟咱開玩笑對吧,快說,你是在開玩笑!”


    朱高燨有些委屈:“我真沒逗您,我那堂兄朱允炆,也就是建文皇帝,繼位以後才當了四年的皇帝就迫不及待的禪位給我爹了。”


    朱元章罵罵咧咧:“狗屁的禪位,我姓朱,但我不是豬,你自己聽聽這像話嗎,允炆當了四年皇帝就禪位給老四?禪位給誰能禪位給老四?這算哪門子的禪位!你給老子說實話,你們一家子是不是造反了!”


    “啊這……”


    朱高燨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決定把親爹搬出來頂鍋,“實不相瞞,我爹是造反了,但這跟我真沒關係啊,您想想,我爹是在建文元年造的反,我那時候才多大啊,還不到十歲!這跟我真沒什麽關係啊!”


    他心裏替老爺子上了柱香。


    爹,您別怪我不厚道,您自己造的反,這個鍋您得自己背啊!


    不料,朱元章聞言勃然大怒:“好一個畜生!建文元年,合著我剛死,屍骨未寒,他就迫不及待的造反了?”


    “畜生!”


    “逆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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