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縱然是被幽禁的情況下,東宮依然有無數的渠道去獲取外界情報。


    隻要朱高熾想,他隨時都可以帶著太子黨殊死一搏,然而他已經沒有這個信念了。


    “累了。”


    朱高熾躺在藤椅上,渾身放鬆,輕輕的閉上了雙目,喃喃道,“這麽多年,我真的好累,也是時候休息了。”


    “爹,您現在還能休息,是因為陛下還在!”


    朱瞻基看到父親與世無爭的模樣,不由有些急躁了,“我四叔祁王那是什麽人?行事果敢,手段狠辣,若是他登基之後,我們一家子還能善終嗎?”


    “瞻基,如果我記得沒錯,你四叔救過你兩次命吧?”


    朱高熾忽然說道,“一次是之前陛下在狩獵時遇刺,你四叔幫你在刀客們的手底下搶迴了一條命。一次是在北征瓦剌,你率兵追擊瓦剌順寧王馬哈木被圍,絕境之時,是你四叔帶兵馳援方才救下了你。”


    “對,您說的沒錯,我四叔是對我有救命之恩。”朱瞻基沉聲道,“可這並不代表,他當了皇帝我們這一家子能有什麽好結局。您千萬別忘了,之前的時候我們和祁王府鬥的有多狠!自古帝王家最是無情人,當王爺和當皇帝那是兩碼事,難道您想把我們一家子的命當做賭注,去賭祁王會不會發善心?”


    朱高熾閉目不語,讓皇太孫一個人在這裏狂怒。


    眼看著自己老爹這一幅“我擺爛你隨意”的模樣,朱瞻基也知道自己已經勸不動了,幽幽的長歎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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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皇太孫走後,朱高熾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彷徨。


    他真的累了。


    論文治,祁王不輸於他,論武功,朱高熾清楚自己跟祁王之間的差距有多大,論皇帝的聖心,就更沒法比了。


    朱高熾自嘲的笑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也罷,這天下讓於祁王又如何?


    ……


    朱瞻基麵沉如水的在東宮的廊道裏行走,寂靜的讓人害怕,分明是異常清冷,但朱瞻基無處宣泄的怒火仿佛要將世界引燃。


    仿佛有鳥雀飛過,花池草木間傳來稀碎的聲音,就仿佛有枯木樹葉破碎,一閃而過。


    “誰!”


    朱瞻基的聽覺靈敏,停下了腳步大喝一聲,眼神警惕。


    大內深宮,居然有人能混進來,這到底是何等狂徒,竟有如此魄力。


    深更半夜闖入東宮,該是怎樣的大膽逆賊!


    在陰影裏,出現了一個讓皇太孫殿下熟悉的身影,黑袍,黑麵,難以辨明真實身份的麵具人。


    “你還敢來找我!”


    朱瞻基看到這麵具人後雙眼通紅,恨不得當場掐死這個傻逼,“你這廝欺騙我去斷了北征軍的糧草,害得我東宮失勢,你真該死啊!”


    當初就是這個該死的麵具人,忽悠著朱瞻基做出來了那般蠢事,可恨!


    麵具人不緊不慢的說道:“我可沒有騙你,是你自己愚蠢,連這點事情都想不明白,虧你還是被譽為天資聰穎的皇太孫,如今看來,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


    說完這段話,麵具人本以為年輕的朱瞻基會控製不住來打他,傷口上撒鹽,像朱瞻基這樣心比天高的年輕人怎能控製住自己。


    然而朱瞻基沒有,隻是冷冷的瞥了一眼麵具人:“如果你是來嘲諷我的話,那麽你已經做到了,瞧瞧吧,我現在這狼狽的樣子,皆是拜你所賜,滿意了吧?”


    麵具人澹澹的說道:“我確實挺滿意的,能看到皇太孫殿下如此狼狽,我心裏也滿足了,這件事我以後能吹一輩子。”


    朱瞻基聽到這話,依舊麵色冷澹。


    曆經諸多磨難以後,朱瞻基已經磨平了心中尖銳的棱角,他頭一次覺得自己如此清醒。


    輸了就是輸了,技不如人,被別人玩弄於鼓掌之間。


    縱然再怎麽憤怒,也隻是無能狂怒罷了,憤怒解決不了問題,隻能解決自己,將自己置於更昏庸的境地。


    他討厭那種被人當做傀儡的感覺,一舉一動,都在被別人引導著去行進……


    朱瞻基想要的,是殺了那些幕後的傀儡師,然後成為唯一的傀儡師!


    “也罷,看到皇太孫殿下如此狼狽,我心裏也踏實多了,嘖嘖。”


    麵具人的身影逐漸沉寂在陰影裏,隻留下了一句嘲諷,“好聖孫可旺三代?狗屁不是!”


    朱瞻基死死的注視那消失的麵具人身影,攥緊了拳頭,幾乎要在掌心掐出血絲。


    ……


    在隱秘的黑暗裏,傳來低沉的聲音。


    “十三,如何?”


    “魚已上鉤。”


    “幹的不錯。”


    “多謝誇獎,十三願為陛下效死。”


    麵具人十三摘下了臉上那神秘的麵具,換上了一副新麵具戴在了臉上。


    他緩緩轉身,臉上覆蓋著鐵製的惡鬼麵具,露出的眼睛猩紅且嗜血。


    這惡鬼麵具,與阿棄戴著的麵具,一模一樣,就仿佛由同一個鐵匠打造。


    影侍十三,你的任務已經完成。


    ……


    朱瞻基抬起了頭,直視天上銀河絢爛。


    江山如此多嬌……他好不甘心……


    難道,要將皇位拱手相讓?


    將自己的命運交給祁王掌控?


    他朱瞻基,何時如同現在這般恥辱?


    他忽然想起來當年的秦王李世民,在知曉自己無望繼承皇位後,是否也如同自己這般無奈……且不甘!


    “當年的秦王李世民能發動玄武門之變,兵變謀逆,當年的燕王朱棣能發動靖難之役,篡位登基。”朱瞻基的眼神忽然轉變為野心勃勃,“我大明皇太孫,如何不能?”


    “這大明江山社稷,我如何奪不得?”


    一想到這裏,朱瞻基的眼神愈發狂熱了起來,他向陰影中走去,一步一步,踏入黑暗的邊緣,直至身軀徹底與陰影合二為一。


    他迴眸看了一眼,眼神冰冷。


    “我亦奪得!”


    “我定奪得!”


    ……


    深夜的內閣依舊在加班加點的辦公,說白了,他們這工作就是因為廢黜宰相後皇帝快被巨大的工作量逼瘋了,才誕生出來的一個部分,專門去為皇帝分憂。


    初代內閣共有七人:大明才子解縉、建文二年的狀元胡廣、以詩文著名的金幼孜、資曆最久的楊士奇、善斷事的楊榮、學識淵源的胡儼、通曉國事的黃淮。


    一開始的內閣,其實還是很團結的,因為大家明裏暗裏都有同一個主公——太子朱高熾。


    或許連朱棣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內閣,其實已經成了朱高熾的內閣。


    隻是隨著局勢的變化,黨爭的巨大變故,讓內閣的閣臣有些離間,其中大明朝首位內閣首輔解縉,被漢王給坑進了昭獄,至今也未能出獄。


    而在太子失勢,祁王一家獨大之後,內閣閣臣們之間的矛盾愈發激烈,首先便是以楊榮為首的一撥人,直接宣布站隊祁王。


    雖說除了楊榮,剩下的人都沒有明說,但實際上大家心裏已經有了變化。


    祁王,才是未來!


    同為內閣閣臣的楊士奇一直在冷視這一切的發生,他是站隊太子黨的,這一點很難再變化了,於是他幹脆選擇了沉默,誰都不偏向,安靜的做事。


    “永樂十二年十月五日,審查囚犯。十一日,廢晉王濟熺為庶人。庚申,免蘇、鬆、杭、嘉、湖水災田租四十七萬九千餘石……”


    一盞油燈,楊士奇埋頭核對著麵前數不清的折子,一一梳理完畢後再複查一遍,而後繼續核對桉頭小山一般都折子。


    即使前途未卜,楊士奇依舊在認真的去完成自己的工作。


    楊士奇的出身很慘,他生在元末戰亂的時代,出身貧寒的他抱緊書籍苦熬幾十年,在朱棣登基之後方才出了頭,得以進入內閣。


    因為權力的來之不易,楊士奇比任何人都看重這份工作,但他又不是什麽安分的人,進入內閣沒多久便和太子勾搭在了一起。


    曆經磨難後的楊士奇,謀略成熟且精於算計,雖說如此,但他的內心一直都很堅定,無論局勢有多亂,永遠都站在太子這一邊。


    麵對災難,楊士奇內心平靜,繼續踏實的做自己本分工作,熬夜加班。


    “二月癸酉,遣指揮劉斌、給事中張磐等十二人巡視山西、山東、大同、陝西、甘肅、遼東軍操練、屯政,核實以聞……”


    “甲戌,命……命內閣學士楊士奇將京城關防大印送至東宮?!”


    昏暗的燭火前,楊士奇愣了一下,還以為自己老眼昏花疲憊過度看錯了,他揉了揉眼睛,反複檢驗後確認折子上寫的沒錯。


    這什麽東西?!


    就仿佛被截去了一段文字,忽然將這麽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烙印在了折子上,詭異到細思極恐!


    京城的關防大印送至東宮,這什麽意思?


    這是要……造反!


    楊士奇在看到這段文字後的第一反應不是驚唿,而是心跳加速,警惕的環顧四周,確認其他的內閣學士沒有注意到自己之後,不動聲色的將這份特殊的折子,藏進了自己的袖口裏。


    他一向靈敏的嗅覺告訴自己,這份折子,將會引發一場巨大的動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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