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子也是用屏風隔開,裏麵床,外麵塌。


    此時右塌坐著端寧帝,正低頭翻腿上的書,左塌坐著科裏特氏純慧貴妃。


    沈紅綿與尚雙兒還有夏飛燕行了禮,起身垂首而立。


    那裝著黃鸝鳥的籠子,就在塌旁。


    籠子裏黃鸝鳥名喚薩那胡,是科裏特語,翻譯過來便是思念家鄉的意思,純慧貴妃已養了它三年多,所以有些感情,今晨它偷偷飛走了,她心情很是不痛快,端寧帝知道了,便過來了。


    二人正說話,八公主拎著鳥籠子進來,說鳥找到了,鳥腿還受傷了,她便有些惱怒,但礙於端寧帝在側,隻好忍耐了。


    純慧貴妃道“是你們將鳥抓住的?”


    沈紅綿道“迴貴妃娘娘,是我抓的。”


    李千凡在旁道“母妃,是她和那個一起抓的!”


    她說的“那個”便是指尚雙兒,如此無名無姓喚人,太沒有規矩,純慧貴妃微蹙峨眉,乜她一眼,嗔怪道“那是戶部侍郎家的三小姐,尚雙兒,你怎地如此叫她?”


    李千凡訕笑,道“我忘了嘛。”


    純慧貴妃不再看她,隻看向尚雙兒,道“我問你,鳥是你抓的嗎?”


    此聲雖柔和,卻隱隱有些壓人威勢,像是審判官已經知道了答案,卻給個機會讓罪犯自己招供一般。


    她如此篤定,皆是因為剛剛李千凡說抓鳥也有尚雙兒一份時,她瞧見尚雙兒的身子抖了抖。


    她久在深宮,想看透一個黃毛丫頭,太容易了。


    尚雙兒抬頭,見純慧貴妃端坐在塌上,手中握著玉串珠,一襲淺紫繡雲紋對襟廣袖長裙,眉黑而膚白,最要緊的是那雙棕藍色眸子,攝人心魄似的。


    她哆嗦道“迴……”


    聲音才出,沈紅綿“撲通”一聲便跪了,站著的三個女子齊齊看向她,連純慧貴妃也有些驚詫,滿屋子裏隻有端寧帝,麵不改色,將書翻了一頁。


    沈紅綿道“迴貴妃娘娘!鳥是我抓的!”


    她一貫糯唧唧的嗓音也變的鏗鏘有力了些。


    尚雙兒側頭,眼淚汪汪的看她。


    純慧貴妃將串珠放在塌幾上,道“你如何抓住的?”


    沈紅綿道“我在行宮西北角用竹筐子設了陷阱,底下撒了穀子,引鳥來吃,便捉住了它。”


    “鳥腿也是你傷的?”


    沈紅綿搖搖頭。


    純慧貴妃默了須庚,又道“你抓鳥作甚?”


    “臣女隻是覺得屋中憋悶,所以才如此做了。”


    能隨聖駕來行宮,已是天大的恩惠和賞賜,竟還覺得憋悶?


    純慧貴妃輕撩眼皮,見端寧帝將書放在軟塌,微支右腿,還在看書。


    她便道“抓鳥事小,可你一個女子,不看女戒,不看內訓,也不好生的修身養性,謹言慎行,竟做這等設陷阱的渾事,你還有規矩嗎?”


    尚雙兒在旁聽了,眼淚已經流出來。


    沈紅綿倒是不卑不亢,隻低頭道“迴貴妃娘娘,臣女知道錯了,請貴妃娘娘責罰。”


    純慧貴妃靜默一瞬,見端寧帝似兩耳不聞窗外事,便喚道“趙嬤嬤!拿戒尺來!”


    李千凡也常不服管束,在純慧貴妃這裏,不知挨了趙嬤嬤多少次打戒尺,此時聽見沈紅綿要挨罰了,心頭甚是快意,便和夏飛燕交換了眼神。


    夏飛燕仍是柔柔弱弱的,對她笑了笑。


    李千凡覺得好生沒意思,便不再看她,待趙嬤嬤拿來戒尺,沈紅綿將右手攤開,一時安靜的屋中,隻能聽見“啪啪”不止的聲音,十分響亮。


    王公公在門前守著,見無甚表情的李銳禎帶著侍衛石海迎麵過來了,握著浮沉弓身,道“內臣拜見七王爺。”


    “起吧。”


    他向院內張望,道“我父皇在嗎?”


    “在的。”


    聽罷,他卸了繡春刀扔給石海,便要往裏走,王公公出聲攔住,道“七王爺的事若不緊急,稍後再來稟告也可。”


    李銳禎似答話來不及,隻顧往裏走,王公公道“七王爺聽內臣一句。”


    高大的男子停下,側目睨他,眉頭斂著,眼鋒頓時湧出一股肅殺。


    在這些皇子中,李銳禎的眉眼與端寧帝最相似。


    王公公常伴端寧帝左右,正所謂伴君如伴虎,見了此刻更年輕更鋒利又如此相似的眼神,不免心裏一驚,道“今晨純慧貴妃娘娘的黃鸝鳥飛了,剛剛被公主殿下找迴來,說是被沈院判的妹妹抓住了,此刻她正在裏麵受罰,您還是稍後……”


    這些廢話他早聽石海講過了。


    他進了院子,石海挎刀立在門口,待王公公迴過頭,二人相對站著,石海道“王公公莫怪,我們大人有要緊事向萬歲爺稟告。”


    王公公握著浮沉,笑一笑,道“內臣理解。”


    且說李銳禎穿過院子,直奔後房,到了門前,大聲道“父皇,兒臣有要事稟告。”


    須庚,聽到裏麵傳來“進來吧。”


    他推門便往裏走,正巧剛剛進來的女眷們,掀了珠簾挨次出來了。


    他的目光在四人身上巡視而過,停在最後一個嬌小女子的臉上,垂眸快速向下掃,頓住了。


    他的聲音嘶啞易辯,剛才在裏間,沈紅綿便聽出來是他來了,見他此刻盯著自己紅腫的右手,頓時覺得好似比剛才挨打還疼,為了忍住眼淚,便咬著下唇,默默將右手往紅色披風裏藏了藏。


    還是來晚了。


    李銳禎抬眸,正望到她眼含淚水,咬著下唇,憋著不哭的小模樣。


    頓時覺得心尖刺痛,劍眉也擰了起來。


    自小到大,李千凡幾乎都沒見李銳禎笑過,更不要說他此刻表情還有些駭人,便更覺得可怕,端手規矩的行了禮,道“七哥安好。”


    “起吧。”


    夏飛燕也行了禮,尚雙兒扶著沈紅綿隻顧抹眼淚,看都沒看他一眼。


    他無甚表情的掀珠簾也進去了。


    待一行四人出來,漸漸離了夢寧宮,在分別的青石板路口,李千凡扭頭得意洋洋的問“沈紅綿,以後還敢惹我嗎?”


    在夢寧宮裏折騰大半日,沈紅綿隻覺得心累手也疼,便單手行了禮,道“公主殿下威儀,臣女以後再也不敢造次了。”


    青石板路旁,不知是哪個年月種下的垂絲柳樹,長成了,足有一人粗。


    涼風吹來,柳樹枝條輕蕩,沈紅綿行了禮,李千凡盯著她,先是錯愕,再是失落,轉而惱怒,一把將臉側的柳樹枝條揮開,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我告訴你,你想的絕不可能成真!有我在,絕不可能!哼!”


    說罷,攏著披帛,氣哄哄的走了。


    夏飛燕瞄了一眼沈紅綿的手,道“沈家姐姐,你房裏若沒有散淤消腫的藥膏,可以來我房裏取。”


    沈紅綿心道,你的戲這般好,不去南曲班子真是浪費了。


    她不搭腔,尚雙兒眼睛紅紅行了萬福禮,道“深謝夏家姐姐了。”


    “不必客氣。”


    說罷,夏飛燕轉身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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