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似一般皇帝,臉胖肚子大,相反身骨硬挺,穿著黃色盤領窄袖長袍,袍上前胸和兩肩各用金線繡盤龍,端坐著,銳利眼睛比那胸前盤龍更有氣勢,似是能將人心看透。


    王坤和垂眸避開他的凝視,答道“夏府小姐暈倒時,臣聽夏大人說——快去將大夫請來,臣留意那應聲老仆,見他往後院急急行去了,所以,依臣之見——”


    他頓了頓,端寧帝道“說。”


    “是,”王坤和繼續道“依臣愚見,應當早有大夫住在夏府了。”


    二人又默了須庚,端寧帝抬手,王坤和便退下了。


    且說沈盛從養心殿出來,路過金水橋,出了紫金城,先吩咐元冬迴府去看著沈紅綿,這才上了馬車。


    行了一個時辰,來在夏府門前,隻見門頭已掛起白燈籠,有兩個小廝正在台階下,給石獅子的脖子纏上白綢帶。


    怎地如此快?


    沈盛吃了一驚,麵上不動聲色,進了院裏,迎麵見到朱管家,見了禮,說明來意,便由朱管家引著,到了後院,此時院內哭聲一片,靈棚四角均掛黑白稠花,白色棚紗帷幔隨風輕飄,內中一口黑漆大棺材,不肖說,躺的正是夏雙燕了。


    朱管事進了棚子,通傳過後,夏淵出棚來,沈盛拱手施了一禮,道“夏大人節哀。”


    夏淵身著紫色官服,頭戴烏沙帽,顯然是接了聖旨後,再沒有來得及更換衣衫,強忍住悲痛,迴了禮,將先前給夏雙燕診治的大夫喚來,沈盛與他在棚前交涉半響,與夏淵別過,又返迴紫金城,進了養心殿,將在夏府的情況稟明,便退身出來了。


    這便就急忙迴到府中,進臥房吩咐沙柳將月白色右衽交領寬袖長袍取來,快速更了衣,直奔飯廳去了。


    今日,徐媽媽吩咐廚房做了六菜一湯,沈紅綿等了許久,見沈盛進來,嬌唿道“哥哥,快來用飯!”


    沈盛乜了元冬一眼,元冬輕輕搖了搖頭,示意沈紅綿還不知道夏府喪事,沈盛放下心,在主位坐了,沈紅綿將筷子奉給他,這才低頭吃起來。


    沈盛一向食不言寢不語,倒是沈紅綿,邊吃邊說,一餐飯,吃吃停停,足有半個多時辰,待她吃完了,起身行了萬福禮,迴自己閨房去了。


    元冬道“老爺,還需盯著小姐嗎?”


    適才她笑顏如花,吃了不少,想必定是不知夏雙燕已經身亡了,此時盯的越緊,隻怕越會引起她懷疑。


    沈盛擺擺手,道“不必了。”


    元冬點點頭,道“老爺,還有一事。”


    “說吧。”


    沈盛去達蒙前,以那夜叉為線索,曾吩咐元冬在興安城內打探六年前九月份有哪些醫館藥鋪賣過此藥,元冬領命,將興安城大大小小十六家醫館,二十四家藥鋪徹查一遍,今日有了結果。


    元冬道“城南的普濟藥坊,六年前端午過後,來過一個四十多歲的白麵書生,在坊裏賣了三個月夜叉,當年九月份辭工不做了。”


    時間全都對的上,沈盛不由得心頭一緊,道“你可向普濟藥坊的老板問了,這人姓甚名何,哪裏人士?”


    “問了,老板說此人姓王名孝仁,是從宣城賀縣逃荒來興安的。”


    宣城?沈盛疑惑,這地方離興安不過兩千裏,因風景秀麗,又有溫泉,端寧六年,工部和禮部聯名上書,在那裏建了行宮,如此地方,怎會有饑荒?


    他道“你可查清楚了?”


    元冬急忙解釋“小的查清楚了,六年前在宣城賀縣確有饑荒,那白麵書生沒有說謊。”


    沈盛點點頭,道“明日你去宣城,找到這個人。”


    元冬應了聲是,退下了。


    自打從達蒙迴來,沈盛每日除了去太醫院,還要奉召進宮,端寧帝以“看到他便會懷念與故友沈之鶴往日的情誼為由”將他留在養心殿下棋,他的這番說辭沈盛是一個字都不相信,但礙於他是九五之尊,便也忍了。


    今日,二人一盤棋未分出勝負,禮部王坤和突然來報,說夏雙燕昏倒了,沈盛心中訝異,因他清楚,早前夏雙燕用和羅香自損,是他將她身子醫好,毫無後患,今日無緣無故暈倒,必有蹊蹺。


    待他奉命出來,從紫金城行到夏府,不過一個時辰,夏雙燕居然死了,這顯然更不合常理。


    他不用過心便知,如若夏雙燕是被謀殺,那麽三、四、九、十這四位皇子,必有一位脫不開幹係。


    如今太子之位懸空,東宮仿佛一座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物,外麵砌金雕玉,引的各皇子都想進去,手足自相殘殺,簡直令人作嘔。


    他從夏府返迴養心殿,還要將情況迴稟端寧帝,端寧帝聽了,也不過一句“愛卿辛苦了”便叫他退下了。


    在這興安城裏,縱有許多人為了利益大動幹戈,但都不如爭皇權來的恐怖可怕。


    今日夏雙燕死了,夏淵痛失愛女,白發人送黑發人,幾番悲痛欲絕,而對於大端王朝來說,不過是死了隻螻蟻,無關痛癢。


    夏淵貴為吏部尚書,愛女都可有此遭遇,如若有朝一日,輪到自身,輪到綿綿,又當如何……


    月白色袍袖內,修長無指合攏,握緊。


    沈盛心如火燎,再也不敢盤算下去,心中隻期盼,待元冬從宣城迴來,能帶來好消息。


    翌日,天降大雨,沈紅綿待在閨房裏,吩咐冬葵將竹筐子取來,揀了針線,想繡個帕子,因心緒不安,針頭戳破食指,以失敗告終。


    再一日,夏府送殯的隊伍,往鬆山去了。


    晚上沈盛從宮裏迴來,沈紅綿依舊笑顏如花的陪他用完飯,迴到自己房裏,像往常一般,由冬葵伺候,洗手淨麵,穿著小衣進了被窩,冬葵放下碧綠色帷幔,將蠟燭芯子剪了,重新扣好油紙罩子,也去休息了。


    待到子時,圓月被厚雲遮蔽,烏黑天空一顆星星也沒有,鬆山密林深處,四名男子將火把貫入地麵,點著了,照亮兩丈之間。


    山風颯颯吹來,楊樹葉子唿啦啦響成一片。


    火把光亮在黑夜裏忽明忽暗,其中一個眉骨英挺,臉型窄長的男人,對另外兩個壯實漢子道“是這裏嗎?”


    稍胖點兒的語氣恭敬道“迴將軍話,是這裏!我親眼看見他們填的迴填土。”


    李銳騫點點頭,側頭望向隻到自己胸口的女子,眸子裏火光閃爍,道“挖嗎?”


    沈紅綿點點頭,繃著小臉,道“挖!”


    她一聲令下,李銳騫帶頭,另兩個壯實漢子緊隨其後,三人揮動鐵鍬,來迴交錯,須庚,地麵草皮被掀起來,坑子越挖越深。


    最後一個頭戴方巾,身著黑色粗布衣衫的男人,哭喪著臉道“你們在挖什麽?雙燕究竟在哪裏?”


    此人正是郭紹。


    先前沈紅綿到他攤子前,隻交代讓他把酒都賣光,銀錢備好,九月初八,便會讓他和夏雙燕遠走高飛,他問,婚期定在九月初七,若是九月初八才走,豈不一切都晚了?


    沈紅綿嬌喝,你照做就是,無需問那麽多!


    自從麵門中了一湯婆子,他便有些懼怕沈紅綿,便不敢再問了。


    他將酒攤子清空了,九月初六,便傳來夏雙燕身死的消息,他強忍著萬分悲痛,熬到九月初八,夜裏,等在永華門外,忽見一架馬車急馳而出,不由分說將他抓進去,他以為夏雙燕必在其中,結果大失所望。


    車內除了沈紅綿,還有李銳騫,他更不敢多問了,隨著馬車靠近鬆山,三人下車來,和趕車的兩個壯漢,拿了火把和鐵鍁,到了密林深處,還未見到夏雙燕,他又見李銳騫和那兩個壯漢挖的熱火朝天,心態便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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