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漆黑,連一顆星星都沒有。


    寅時三刻,忽地飄起小雨,沈紅綿等在院子,聽得門外一陣馬蹄聲急馳而過,便衝出門來,正好和尋來的繡娘撞在了一處。


    沈紅綿急道“剛才過去的可是指揮使大人?”


    “是!”繡娘更加激動地道“我家三郎好像也跟過去了!”


    許是張三從駝峰穀迴來,正好和李世安碰上了。


    沈紅綿道“你想去看看嗎?”


    “想!”


    此話正合了沈紅綿的意,遂二人手拉手,直奔到了鎮廣場。


    此時雖在下雨,但中間土台子上的紅服巫人們,還在闊步蹦跳,狂唿嚎叫。


    達蒙,與外部科裏特接壤,故此,有些儀式,非同中原。


    但沈紅綿識得這不過是祈福祝禱舞,便無甚驚奇,可這達蒙百姓卻不一樣,冒然被關好幾日,自然看什麽都覺得新鮮。


    這些男女老幼以土台子為中心,向外延伸,借著火把的光亮,神情肅穆的看著,望著,希望通過這些巫人的舞蹈,能夠得到上蒼垂憐,快快將這“大脖瘟”的瘟神趕走!


    他們這麽想,卻不知道,治療鼠疫,最重要的就是閉門不出,否則,一旦傳染起來,得病的人將不計其數。


    沈紅綿左顧右盼沒看到沈盛,放下心來,不由的對繡娘道“我哥哥若是看到這些人都聚在一起,非要氣吐血不可!”


    繡娘道“咱們不也在這裏嗎?”


    是啊!


    沈紅綿給她個嗔怪的眼神,揶揄道“你找到你那心愛的三郎了?”


    “嗯,”繡娘點點頭,麵露少見的羞色,抬臂指向不遠處,沈紅綿順勢而觀,見張三正立在李銳禎身後,而李銳禎衝石海吩咐了什麽,石海一抬手,忽的有兵卒衝上土台子,將那些紅服巫人強押下去了。


    周圍百姓先是疑惑,既而麵露不耐,唿道“做什麽!做什麽抓人!”


    一個喊來,第二個聲音緊隨其後,接著就有第三個。


    這些人,看起來手無寸鐵,眼睛卻都猩紅,他們將趕走“大脖瘟”瘟神的希望,都押注在這群巫人身上,如今眼見他們被抓,自然群情激奮!


    沈紅綿與繡娘牽手而立,不由得都有些緊張,隻怕真的衝突起來,會血流成河。


    雨勢漸大,火把光亮,情勢一觸即發時,李銳禎提著身著墨綠色縣令官袍的人,上了土台子。


    繡娘唿道“是和你同來的大人!”


    沈紅綿喜道“他上去就好了,保管無事。”


    陳成扶正官帽,伸出兩手安撫,喝道“大夥稍安勿躁!”


    “是陳大人!是陳大人!”


    “陳大人迴來了!”


    喜悅之聲交雜,有一人揚聲高唿道“陳大人您病好了嗎?”


    陳成聞言,麵露愧色,迴頭望著李銳禎,訕訕地笑了。


    他會如此,皆因李銳禎趕到時,他正在淮花樓裏摟著兩個女妓尋歡作樂。


    今日,他聽說達蒙病情止住了,本想喝個花酒,明日就返迴達蒙,又怕失了達蒙人心,便連夜找了一夥紅服巫人,趕到達蒙來祈福來了。


    這廝可笑做法,實乃愚蠢至極,李銳禎也不同他廢話,亮了身份,當即將人提出來,扔上馬,趕迴來了。


    沈紅綿不解的道“繡娘,我問你,為何這陳成都將達蒙拋下了,達蒙百姓卻還對他如此關懷?”


    繡娘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隻是偶然聽三郎講過,他確實為百姓做過不少好事,三郎以前常說他是個好官,誰知道大脖瘟來了,他就跑了!”


    讀書考功名,當官為百姓,話雖如此,可古往今來,有多少人做了官,便加重賦稅,中飽私囊,不管百姓死活?


    說起來真是不計其數,而陳成,尚算有良心的,從他上任,便以手中權利,為百姓修個橋補個路,有案子送來,大抵也能公允判斷,所以,這些年達蒙百姓,對他印象都還不錯。


    鼠疫來了,達蒙百姓讀書少,沒見識,可他到底是去過興安城的人,看出這不是好病,也怕被感染,所以,趁在疫情剛起來時,便收拾東西,拿上銀子,對外宣稱身體有恙,跑到四陽府去了。


    達蒙百姓雖莽撞,卻也單純,對他這套說辭,自然深信不疑,縣令就是城鎮父母官,他們苦等陳成許久,見他此刻好模好樣的迴來,自然覺得有了依靠。


    這正中李銳禎所料。


    達蒙山高皇帝遠,百姓們見過最大的官,便是縣令陳成,是以,他說一句,應比旁人說十句還管用。


    眼下消滅鼠疫要緊,不是治罪的時候,李銳禎朝著百姓微抬剛毅下頜,示意他說話。


    陳成輕籲口氣,轉過身來,道“我身體已經痊愈了!所以迴來和你們在一起!”


    剛剛發聲的大漢又道“陳大人!這祈福的人可是你派來的?”


    “是我!”


    底下又要騷亂,陳成連忙道“你們別急!這事兒錯在我!咱們這個病,不叫大脖瘟,叫鼠疫,現在朝廷派人來,就是專門給咱治這個病的!”


    他喘口氣,將臉上雨水抹了,繼續道“我沒迴來時,朝廷要你們怎麽做啊?”


    一個婦女道“他們把我們圈在屋裏,好幾天不許我們出門!”


    另一個婦女道“就是!我關我家狗都沒這麽嚴!”


    沈紅綿噗嗤一聲便笑了。


    陳成又道“劉家大嫂子,話不是這般說,這鼠疫,最怕就是人群密集,一個傳一個,今日,是我做錯了,將你們都從家裏叫出來,你們快些迴去吧!”


    底下交頭接耳,須庚,有個年輕人喊道“那這鼠疫,啥時候能徹底治好哇?”


    “這……”


    眼見陳成答不出來,連夜趕迴來的尚洪邁上土台子,站定後拱手彎腰施禮,道“諸位!我乃是戶部員外郎尚洪,這些日子據我觀察,見你們糧食短缺,我已經去過周圍臨鎮調糧食,後日便會送到,你們放心!這鼠疫不治好,我們便不離開,我們不離開,你們就有糧吃!”


    底下默不做聲,陳成道“都迴家去吧!不用幹活還有飯吃,此等好事,哪裏去找!”


    如此,人群由兵卒看管著開始分散,繡娘道“沈姑娘,我看台子上的那位大人,正在看你呢。”


    沈紅綿墊起腳尖,定睛一瞧,隔著人流,正和李銳禎視線相接,想起石海的囑咐,甚覺不妙,扯起繡娘,轉身便往迴跑,邊跑邊道“不好啦!我們快快迴去!”


    繡娘與她同跑,道“怎麽了?”


    “哎呀,你不知道,李世安,就是你說的那位大人,不許我出來呢!”


    繡娘道“他已經看見你了,你現下迴去,豈不被他逮個正著!”


    也是啊!


    想罷,調轉腳步,扯住繡娘,急忙往她家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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