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海樓內,落子無悔。


    黑白棋局之上,雙方的搏殺一場慘烈,僅僅隻是看了一眼,便能夠感受到腥風血雨撲麵而來。


    白元甲不動如山、淵渟嶽峙。


    納蘭般若運籌帷幄、胸有成竹。


    原本必敗的黑棋已經被納蘭般若硬生生打了迴來,此刻的棋盤之上,白棋雖然占據著主動的優勢,但是勝負已經撲朔迷離。


    白元甲每一次落子,都需要漫長的思考,稍有不慎,就會棋差一著、滿盤皆輸。


    空氣中忽然蕩漾起一圈細微的漣漪,隻見一封燙金的黑金龍紋信箋飄落到白元甲的麵前。


    白元甲隻是揮手,除去了信箋上的禁製,漫不經心地說道:“君家的小丫頭,這封信裏寫了什麽,你來讀讀。”


    君妙玉向納蘭般若投去詢問的目光,隻見後者微不可察地點點頭,方才打開信箋,輕聲讀道:


    “君品玉和阿離耶身負重傷,已經突破了蒼茫山脈的重重包圍,所過之處,血流成河。”


    “大內十二監之一的容軒公公攜魔宗四惡、黑白雙煞抵達風沙渡,潛藏在風沙渡中的桃花源七名弟子已經被盡數剿滅。”


    讀到最後,君妙玉的手已經顫抖不已,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巴,眼眶瞬間濕潤:


    “大師兄,木槿師姐·······死了。”


    納蘭般若緩緩閉上了雙眼,片刻之後再度睜開,不為所動。


    白元甲眉眼含笑,手中白子落下,吃掉了納蘭般若的一顆黑子,悠然說道:“敏之,你們的布局的確精妙,隻不過手段還是太稚嫩了些。這江湖,從來都是知人知麵不知心。既要看清前路,也要提防身後。”


    “白爺爺,勝負未分,現在高興可還太早了些。”


    納蘭般若眉頭微蹙,平靜地說道:“不過您老人家倒是提醒了我。此間事了,我便會肅清桃花源。所有的奸細和叛徒,一個不留。”


    手中的黑子緩緩落在了天元的位置上,宛若一把屠龍寶刀。


    慘烈的殺氣,彌漫開來,隱隱間仿佛能夠聽到千軍萬馬的對壘廝殺。


    誰都不曾想到,黑棋竟是被逼迫到了這種程度,不惜代價提前和白棋進行最終的搏殺。


    “勝負未分?”


    白元甲不在意地笑道:“黑白雙煞、魔宗四惡,再加上一位十二大監之一的容軒公公,七位二品上境的修行者以逸待勞,你們桃花源秘密培養的那個君品玉和阿離耶又已經是強弩之末、外強中幹。不過你放心,阿離耶不會死,畢竟是菩提玉齋未來的禪尊。出發之前,容軒已經答應了靈澈大師,無論如何,留他一命。”


    “但是那個名叫君品玉的少年神將,必須得死。”


    說到這裏,白元甲眼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君妙玉,似笑非笑地說道:“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真是一個好名字,隻可惜,沒那麽好的命。”


    君妙玉緊緊握住了拳頭,她很清楚風沙渡的重要性,可以說是所有計劃中至關重要的一環。


    正因如此,納蘭般若才派出了穩重心細的木槿師姐,悄然潛入了風沙渡,隱姓埋名,準備接應。


    隻是·······這件事原本是桃花源的絕密,秦人鳳怎麽會知曉?


    君妙玉百思不得其解,秀氣的眉毛下意識地緊皺,差點兒擰成了川字。


    也就在這時,空氣再次蕩漾起金光漣漪,另一封黑金龍紋信箋再度傳來。


    白元甲麵帶微笑地打開信箋,然而隻是看了第一個字,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


    信箋的內容更是簡短精煉:


    萬毒山五毒大妖出現在風沙渡,天外天慘敗,黑白雙煞和容軒公公戰死,魔宗四惡身負重傷,其他人無一人生還。


    萬毒山·······五毒大妖······?


    白元甲眉頭緊鎖,目光深沉。萬毒山可是蠻荒妖族的老牌勢力,白元甲年輕時就有所耳聞。五毒大妖:天青蛇妖、陰陽魔蠍、碧眼三爪金蟾、千足鐵蜈,每一個都是上位神將的實力;而五毒之首的魔花蜘蛛蛛無戒,更是達到了巔峰神將,是蠻荒妖族的老牌強者了。


    隻是········


    他們這些血統純正的大妖平日裏最是厭惡人族,恨不得將天下人族斬盡殺絕。這次怎麽會一反常態,摻和人族之間的內鬥呢?


    白元甲的目光落在了納蘭般若的臉上,想要從中看出一點貓膩。然而納蘭般若鎮定自若,輕輕喝了一口茶,麵色平靜如常,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這也是你的安排?”


    納蘭般若微笑著說道:“白爺爺,事關機密,無可奉告。”


    “敏之。無論是桃花源和天外天之間的爭鬥,還是雲中君和秦人鳳的仇怨,歸根到底都是人族的內部矛盾。人族的事情,不容許外族插手,這是底線。”


    白元甲雖然語氣平靜,但無論是誰都能夠聽出其中的慍怒。


    魔宗再壞,可終究還是人族;妖族再好,終究還是異類。


    納蘭般若笑道:“白爺爺,秦人鳳調動蒼茫山脈的妖族截殺君品玉和阿離耶的時候,您老人家可不是這麽說的。”


    白元甲語氣一滯,辯解道:“蒼茫山脈是我大秦的疆土,蒼茫山脈之中,無論人族還是妖族,都是我大秦的子民。秦人鳳調動蒼茫山脈的妖族,合情合理合法。”


    “合情合理合法?”


    納蘭般若繼續說道:“秦人鳳暗中勾結金帳王庭,割地賠款,量四海九洲之物力,結八方異族的歡心。敢問白爺爺,這等賣國求榮的作為,合誰家的情、誰家的理、誰家的法?”


    白元甲眉頭一皺,自知失言,卻依舊不講理地說道:“金帳王庭如今氣運鼎盛、勢力強大。秦人鳳此舉,不過是曲線救國的綏靖政策。敏之,敵強我弱,你想眼睜睜地看著邊荒戰事再起、無數百姓血流成河嗎?”


    “曲線救國,好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納蘭般若幹脆地落子,黑棋棋勢驟然變得強硬,大有破釜沉舟、不死不休的騰騰殺氣。


    “白爺爺,如今的局勢您比敏之看得清楚。白玉京和桃花源,已經勢成水火、不死不休。如今奸臣當道、皇帝荒淫,天下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桃花源一心為公,便是要撥亂反正、肅清朝綱,還天下蒼生一個朗朗乾坤。”


    納蘭般若慷慨陳詞:“白爺爺,敏之今日來訪岐山,就是為了逼您做出選擇。白玉京和桃花源,您,幫誰?”


    白元甲凝視著納蘭般若俊美無暇的麵龐,笑道:“我選第三條路。”


    納蘭般若同樣笑道:“這世間,敏之最討厭的就是‘中庸’二字。您當然可以選擇兩不相幫,隻不過日後桃花源若是勝出,說不定敏之也會像當年的您一樣,踏平岐山。”


    “踏平岐山?”


    白元甲眉頭一挑:“就憑你們桃花源那幾個歪瓜裂棗?隱帝年邁、雲中君重傷閉關、琴帝不擅殺伐········唯一一位有望帝君的柳書狂,也在當年的白玉京保衛戰中傷了根基。想要踏平我岐山,隻怕你們桃花源,還沒這個實力。”


    納蘭般若揉了揉眉心,嘴角揚起和煦溫柔的笑意:“白爺爺,我們可以打個賭。”


    “賭什麽?”


    “就賭一賭,我納蘭般若,還需要修煉多久,才能夠晉升帝君之境。”


    白元甲的瞳孔驟然縮小,麵色徹徹底底變得凝重起來。


    ······


    ······


    流沙河底部的時間流速要比外界快了十倍。外界不過一天的時間,而內部已經是十天。


    這十天以來,君品玉每時每刻都在經受著河底暗流的摧殘,新生的骨骼和血肉在一次次的毀滅和重生中,就像一塊品質極佳的鐵礦,在千錘百煉之中不斷去蕪存菁。


    蠻荒妖族首重肉身,不死鳥作為蠻荒妖族曾經的霸主,其肉身之強,足以傲視天下。在那遙遠的洪荒時代,隻有太古龍族能夠與之媲美。


    煉體先煉骨,想要將這一身的肉體凡胎化作最純最正的不死鳥血脈,就必須要錘煉出一副金剛不滅的骨骼。


    漆黑的河底,暗流湧動。君品玉盤坐在黑色的淤泥之上,巋然不動,任由那些鋼鐵洪流碾壓捶打。


    阿離耶贈予的那本《金剛經》此刻漂浮在君品玉的身前,那一個個梵文閃爍著古老的金光,然後從經書之上脫落,不斷沒入君品玉的體內。


    此時此刻的君品玉,全身骨骼呈現出奇異的紫金之色,骨骼之上布滿密密麻麻的梵文。那些梵文仿佛是天生一樣,和骨骼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金剛浮屠咒。原來如此,這就是隱藏在佛宗《金剛經》中的煉體功法嗎?”


    君品玉的心中驚詫不已,他從想到過,佛宗的煉體功法居然能夠和不死鳥的源血相互唿應,兩者相輔相成、事半功倍,不僅大大節約了時間,而且還讓君品玉少吃了不少苦頭。


    河底暗流碾碎全身骨骼的痛苦,君品玉現在隻要迴想起來,依然心有餘悸、頭皮發麻。


    那種痛苦,吃一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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