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兒很是失望:“為什麽隻是半個啊?”


    狗爺抽著旱煙,笑而不語。


    年幼的江流兒並不知道,眼前這個瞎眼的老頭,口中一句“半個英雄”的評價,究竟意味著什麽。


    談笑間,荒山之上風暴驟起,天地元氣劇烈地沸騰起來,仿佛凝聚成一個巨大的漏鬥,接天連地。


    赤紅的元氣風暴狂暴而剛猛,方圓百裏內的兇獸躲避不及便被卷入風暴之中,被罡風殘忍地撕碎,化作最精純的元氣。


    如此雄偉的天地異象,除了君品玉再無人能夠引動。他的身體此刻就像是無底洞一般,海量的天地元氣不斷地匯入到氣海丹田之中。


    “這哪是修煉?簡直就是在吞噬元氣。”


    花未名臉色驚訝,從古至今,無論是山上人還是莽撞人,修煉元氣都講究循序漸進。然而從未有人像君品玉這般莽撞,鯨吞牛飲之間,方圓百裏的天地元氣都被吞噬一空,變得極其稀薄。


    好在異象來得快,去得也快。待到元氣風暴消失之後,君品玉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雙眼閃過一道妖異的血紅。


    “從未見過像你這般莽撞的修煉。血月之夜,大荒深處的元氣比平常狂暴十倍,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你倒好,丹田氣海大開,就不怕被撐爆嗎?”花未名斥責道。


    君品玉輕輕一笑,並沒有多做解釋。血月之夜,天地元氣雖然狂暴,充斥著殺戮和毀滅的氣息,但卻是淬煉肉身的絕佳機會。至於撐爆氣海丹田········君品玉想起了自己修煉的功法,莞爾一笑。


    狗爺磕了磕煙灰,沒好氣地說道:“丫頭,你可錯怪玉哥兒了。這些被血月之力影響的天地元氣,才是引發獸潮的元兇。玉哥兒吸光了方圓百裏的天地元氣,這次獸潮便很快就能結束,大秦帝國邊境上的城鎮村落受到的衝擊也會小一些。”


    狗爺一番解釋,花未名這才知道錯怪了君品玉,臉色尷尬地道歉:“抱歉,我錯怪你了,你莫要生氣。”


    “無妨。”


    君品玉淡然一笑,拍了拍肚子,喊道:“小乙,飯好了沒有,我都餓了。”


    “來了來了。”


    忙活了半天的浪小乙端著四個粗瓷大碗走了過來,每一個碗都異常寬大,碗裏盛放著五斤地道的油潑麵,那麵條每一根都有褲袋那麽粗,上麵澆上香油醬汁辣子,色香味俱全,頗能吸引食欲。


    “來,這是山主的。”


    浪小乙把沒有辣子的那碗麵放在君品玉的麵前。山主體質特殊,不能吃辣,這是太平村家喻戶曉的事情。曾經江流兒不相信,偷偷往山主的飯菜裏放了特製的辣椒醬,結果已經是天人之境的君品玉吃了之後上吐下瀉,連續七天昏迷不醒,高燒不退,差點兒命都沒了。


    因為這件事,秋木蘭第一次把江流兒吊在老槐樹上,用鞭子照死裏打。江流兒也是有種,全身被抽的血肉模糊,愣是一聲都不吭。如果不是龍傲天、狗爺、鐵雄圖等人拚命阻攔,風芝荔早就抽出那把威震大荒的“九黎刀”,把這個本事不大脾氣不小的荒古霸體一刀砍了。


    君品玉昏迷了七天七夜,江流兒就在床前跪了七天七夜。


    那七天,江流兒遍嚐人間冷暖、世態炎涼,終於是醒悟,這世間,唯有君品玉,是全心全意愛他護他之人。


    當君品玉醒來之後,這個生下來就沒爹沒媽沒心沒肺、不知道眼淚為何物的熊孩子第一次流下了眼淚。


    浪小乙切了二十斤七分熟的夔牛肉,放在盤子裏,又端上一小碗青菜燜黃豆,一碗糖蒜,幾根大蔥和一碟蘸醬。


    香氣十足啊。


    早已饑腸轆轆的江流兒捧著比臉還大的粗瓷大碗,就著一瓣蒜,滋溜就是一大口麵條。


    相比之下,君品玉的吃相就要斯文許多,就著青菜燜黃豆,細嚼慢咽,不緊不慢。


    武天傷是個地道的山東大漢,無論吃什麽都離不開大蔥。左手拿著一根大蔥蘸醬,抓起一大把七分熟的牛肉,狼吞虎咽起來。


    狗爺不喜歡吃麵條,自顧自地拿出一個小酒瓶,瓶子裏裝著的是一種名為綠豆燒的苦酒。這種酒沒什麽名氣,入口苦澀綿長,頗有一番滋味。


    狗爺掰下一點兒烤紅薯,就著綠豆燒,慢悠悠地品嚐著。身旁的武天傷嗬嗬笑道:“狗爺,你這酒淡出個鳥來,喝著不過癮。”


    “年輕的時候我也跟你一樣,大口喝酒大塊吃肉,覺得男人就該如此豪邁;上了年紀才發現,還是家鄉的苦酒好喝。一張青銅券就能買大半斤散酒,就著烤地瓜,別有一番滋味。”


    狗爺砸吧著嘴巴,頗為感傷地說道:“天下美食三百萬,不如手中地瓜香啊。”


    “我覺得還是牛肉好吃。”


    江流含糊不清地說道,抓起一把牛肉,拌在麵條裏。


    狗爺笑道:“小老大,你沒餓過,所以不懂。這地瓜,才是窮人的食物。關鍵的時刻,能救命。”


    花未名端坐在棺材中,望著圍在篝火旁有說有笑的幾個人,忽然很羨慕。她生於七十二名門之一的百花穀,自幼錦衣玉食,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玉液瓊漿,穿的是綾羅綢緞。來往的朋友都是世家貴族子弟,從未見過這般粗俗不堪的吃相。


    不知為何,花未名也很想像他們這樣,放下所謂的麵子架子,大口大口地吃著麵條,喝著美酒。


    那樣的感覺,應該很自由。


    隻可惜她現在是活死人的狀態,不能吃也不能喝,隻能幹看著。


    幾句話的功夫,江流兒就已經吃完了所有的麵條。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意猶未盡:“小乙哥,還有麵條沒有?”


    浪小乙麵露難色:“小老大,麵條都吃完了。這次出門,我隻帶了三天的量。今天吃飽了,後兩天就要餓肚子了。要不你先忍忍,等到了前麵的聖象城,我再請你吃個夠?”


    “好吧·······”江流兒失望地低著頭,把碗裏舔得幹淨。


    “我吃飽了。”


    君品玉把剩下的絕大部分麵條倒進了江流兒的碗裏,淡淡地說道:“你吃吧。”


    江流兒喜出望外,大笑道:“謝謝大哥。”


    君品玉沒有說話,隻是寵溺地望著江流兒。


    一大碗麵條,山主隻吃了不到一根兒,這讓浪小乙頗為心疼。印象中,自打太平村建立以來,村子裏的糧食大部分時間都不夠吃。身為山主的君品玉經常辟穀,隻為省下一部分口糧,留給村裏的老弱婦孺。雖說上三品的修行者不吃飯也無所謂,但是那種饑餓的感覺,卻是異常難熬。


    人的肚子吃不飽,心裏就會不踏實。可是君品玉寧願自己心裏不踏實,也要讓村裏人的肚子都踏實。


    浪小乙鼻頭微酸,輕聲說道:“山主,要不我再給你盛點兒湯?鍋裏還剩一些麵片。”


    “也行,正好渴了。”


    君品玉笑著說道。


    一隻雪白的矛隼猶如一道流光俯衝而下,優雅地落在了君品玉的手臂上。


    蒼白如雪的羽毛,冰冷鋒銳的爪子,高傲冷酷的氣質。


    它的目光冷酷而銳利,帶著淩駕於眾生之上的孤傲。


    天下羽蟲三百六,最神俊者莫過於海東青。它既是傳說中的萬鷹之神,也是九天之上,最接近自由的精靈。


    花未名驚訝地說道:“這是·······萬鷹之神海東青?”


    “它叫蒼雪,和金狼王一樣,都是我的夥伴。這家夥性子孤傲,當初為了馴服它,我在白山黑水之間奔跑了三天三夜,直到它累得跑不動了。”君品玉溫柔地撫摸著蒼雪的羽毛,蒼雪閉上了眼睛,似乎十分享受。它的眼睛一眨一眨,充滿了靈性,似乎是在給君品玉傳遞消息。


    “辛苦了。”君品玉夾起一塊牛肉,蒼雪吞入腹中,振翅高飛。


    “蒼雪說,聖象城中來了許多風語者,進出聖象城的盤查要比之前更加嚴格。”


    君品玉的眉頭微蹙,麵色有些凝重。他的指尖元氣繚繞,一團火苗徐徐升起,化作一張詳細的大秦帝國堪輿圖:


    “大秦帝國四海九洲,地理位置上看呈八卦之勢。中洲大陸雄踞中央,統禦全局;正東東極洲;東北瀛洲;東南雲洲;正西大西洲;西北翰洲,西南靈洲;再加上北玄洲和南蒼洲。八座分列八方,拱衛中洲。”


    “桃花源位於東南雲洲,想要去桃花源,最快的路線就是走聖象城,過蒼茫山。進入東極洲的烈陽關,再通過長安城的傳送靈陣進入雲洲。隻不過秦人鳳的反應速度要比我預料的還要快,他更換了聖象城的守軍,加強了盤查,目的就是為了阻止我們前往桃花源。如果我所料不錯,這一路所有的重要城市,都已經被秦人鳳牢牢地監控著。我們帶著黃泉生死棺太過引人注目,很難隱藏行蹤。”


    “如果繞道呢?”浪小乙詢問道:“我們可以直接走海路,在雲洲的雷恩城上岸。”


    君品玉搖了搖頭:“如果是平時,我們當然可以繞路,不過是費一些時間罷了。但是現在,時間對我們來說,很珍貴。而且·······”


    君品玉撫摸著胸口,眼神晦暗。


    昨天狩獵蠻荒,獻祭了整整八十一個魔教妖人的生命,並用自己的鮮血簽訂了血契,方才喚醒了黃泉生死棺。而這隻是開始,從昨天開始算起,第七天的時候,必須要再次獻祭七條人命,換來十四天的生機;之後再獻祭十四人,換來二十八天生機。早一日獻祭沒用,遲一日獻祭,那就會招來反噬。


    像極了俗世中放高利貸的黑心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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