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繖幄垂垂馬踏沙,


    水長山遠路多花。


    眼中形勢胸中策,


    緩步徐行靜不嘩。


    這一首詩,乃是宋朝名將宗澤所作。單道這統帥身負三軍重任,必當謀定而後動。雖是兵陣廝殺,若是胸有成竹,卻也如閑庭漫步一般。兵馬嚴整,進不慌,退不亂,馬無聲,人不嘩,這才是必勝之軍。至於一怒而興師,奮勇力以求僥幸,則落於下成了。此即孫子兵法雲“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之道也。


    且說雲龍自高豔明傷了古斯藍,殺了普路之後,更大放斥候哨騎,探聽南方動向。那裏含洭阿吉疼兵動,雲龍早知消息。雲龍卻與眾將道:“我等若是保守桂陽堅城,自可輕易擊退南蠻軍馬。然而南蠻素來兇殘,眼見不勝,必然劫掠附近縣城、村莊,荼毒我大楚百姓。我等不可坐守桂陽,當主動出擊,力破南蠻!”


    眾將齊聲稱是,當下雲龍令飛天夜叉汪三、沒毛大蟲沈煉帶著一半兵馬配合高豔明坐守桂陽。雲龍卻自帶了剩餘兵馬,交由大刀李銘、蠻大王孟四統領,往南麵而去。未多時,早撞著阿吉疼前隊。雙方各自紮下營寨,隔著臨武對峙。雙方各譴斥候哨騎,打探對方軍陣。兩軍斥候交了數戰,荊州兵馬卻比不得南蠻土兵強悍,連折了數陣。雲龍惱將起來,卻令大軍向前,約與蠻軍來日決戰。


    次日兩軍會於那臨武縣前,都擺開軍陣。雲龍看那蠻兵時,見他陣型雖然不若己方精巧,然而兵卒都是長身大漢,更強似楚軍。雲龍看了暗暗道:“原來南蠻子這等雄壯,若非人數遠少於我軍,便是我也沒把握能必勝,也難怪斥候屢番戰敗。”


    卻見對麵蠻軍之中,擁出一員大將,好不威武,但見:


    刺青遍布九尺軀,大刀不離鐵拳邊。暗紅皮膚,紋繡得遍體團花;象鼻重刀,捶打得暗泛銀光。胯下騎一匹獨角犀牛巨獸,鞍邊放兩柄傷人流星飛錘。若問北詔第一將,且看南蠻阿吉疼。


    當下楚軍見了那阿吉疼騎了犀牛這等威武雄壯,都先有三分害怕。那大刀李銘卻縱身出馬道:“末將請先去殺殺蠻兵銳氣。”雲龍道:“賊將非同小可,須得小心前去。”


    李銘領命,提刀上馬,飛出陣前,指著阿吉疼道:“爾那蠻夷,可敢一戰麽!”阿吉疼尚未答話,蠻軍陣中飛出一將來,直取李銘,卻是那蠻軍左翼大將。那將手提一杆長矛,便與李銘交戰。戰到二十餘合,李銘瞧著破綻,大刀一揮,早把那將砍於馬下。


    蠻軍陣中卻又奔出兩將,手舞藤牌,來合鬥李銘。李銘拍馬舞刀上前,鬥不上十合,手起刀落早把一人剁為兩段。另一個待要走時,亦被李銘從後趕上,一刀砍了。


    阿吉疼見了大怒道:“鼠輩怎敢殺我三員大將!”當下催開胯下那頭獨角犀牛,直取李銘。那犀牛衝撞之勢何等厲害,隻一合李銘便覺兩臂發麻,不敢再戰,急忙賣個破綻撥馬便走。阿吉疼在後追趕,眼看撞入陣來。


    雲龍急忙彎弓搭箭,朝著阿吉疼便是一箭。阿吉疼於犀牛上一彎腰便即躲過,仍往雲龍陣中撞來。雲龍急令軍中一齊放箭,卻不料那阿吉疼一柄象鼻刀雖然沉重,卻舞得密不透風,將羽箭都撥落了。便是有些許射到那犀牛身上時,那犀牛卻皮甲堅實,不得穿透。雲龍生怕阿吉疼撞壞了陣勢,急忙提起那柄破陣龍膽槍,催開那匹驌驦玉獅子,親自出馬直取阿吉疼。兩人就陣前捉對廝殺,但見:


    一個是破軍星君出世,一個是修羅殺神投胎。這個是荊州神武大帥,一杆槍中原少對。那個是南蠻英勇大王,一柄刀交廣無雙。一匹是奔行萬裏龍駒,驌驦玉獅子;一頭是負荷千斤神獸,鐵甲獨角犀。這杆是玄鐵打造,內藏機關,六十四斤九尺六寸三分,破陣龍膽槍。那柄是烏金煉製,千錘萬打,八十一斤七尺八寸九分,斬神象鼻刀。星君憤怒,龍膽槍直取前心;殺神氣惱,象鼻刀橫斬頸項。何須天神下九重,隻在臨武戰。


    兩人各展平生武藝,鬥了五十餘合,不分勝負。阿吉疼本仗著大刀沉重,頗占優勢。鬥得久將起來,卻漸漸氣力不加,當不得雲龍那騰龍槍法神出鬼沒。阿吉疼眼見不勝,卻橫刀一封道:“且住!俺生長三十餘歲,並無一個能在俺手下走過十合的。來將好本事,且先通個名姓!”


    雲龍嗬嗬笑道:“我不過是大楚一走卒而已,何足道哉!”


    卻有那古斯藍看得分明,高聲叫道:“叔父,此人便是前日桂陽城上射我臂膀的賊將!”


    阿吉疼聽了,卻猛地想起,高聲問道:“你可是那荊州大將軍羌胡雲龍麽!”


    雲龍被他說破,卻也不否認,便道:“隻我便是雲龍。”


    阿吉疼頷首道:“俺們生長南邊,也曾多聞聽你荊州好漢名號。卻早知虛子臣帳下大將軍雲龍,使一杆神槍無對,又射得一手好箭。今日見麵,果然名不虛傳,是中原魁首!”


    雲龍笑道:“何足道哉!雲龍這等本事,我大楚遍地都是。便是強過雲某的,中原也都盡有許多!”


    阿吉疼驚道:“中原人光會扯謊!你華夏漢人羸弱,哪有如將軍這般武藝高強的?”


    雲龍卻道:“中原英才濟濟,然爾僻居蠻荒之地,見識短淺,倒卻也難怪。我且說與你聽,那天朝大將軍黃家道,使一杆丈八蛇矛,有萬夫莫當之勇。雲某與他交手,連折了三陣,丟盔棄甲,隻身逃竄。”


    阿吉疼搖首道:“那黃家道名號,俺卻也聽過。他總管天下兵馬,自當有些本事。然而此人慣用詭計,不是大丈夫行事。”


    雲龍又道:“更有那會稽郡侯褚天劍,使一柄重劍,更沉似你這重刀。他有千斤力道,昔日隻一劍,便將雲某打得口噴鮮血,昏死當場,卻被他擒了。”


    阿吉疼奇道:“中原竟有這等英雄?”


    雲龍道:“這尚不足為奇。有位重樂大師,使一柄水磨禪杖,擦著便傷,磕著就死,好不厲害!諸如此類者,中原武林不計其數。便是那天朝皇帝姚子劍,自幼嬌生慣養的,也好本事。一杆三尖兩刃刀使將開來,便是我也抵敵不住,須得要他饒我性命。又慣會開弓射箭,一箭出去,猶如霹靂一般,莫能抵擋!我卻是一片好意,說與爾聽。爾莫要夜郎自大,不識我中原人物,貿然進犯,枉自送了性命!”


    阿吉疼聽了大驚失色,道:“中原皇帝尚有這等武藝,正不知他的將軍要有何等厲害!南蠻之人,不意冒犯天威。俺即刻退軍,報與九洞大王知道。決計不敢再戰!”


    當下雲龍大喜,兩邊講和,阿吉疼卻自引大軍緩緩而去。雲龍亦不追趕,隻在後隨著他出了荊州地界,方才奏起凱歌,迴軍桂陽。方至半途,卻聽得北麵急報,稱那蠻軍大王士遷領軍進犯零陵,自賀州強攻營道,現於道州蒲水兩岸列開陣勢,直逼永州。東阿不知蠻兵情形,不敢擅動,隻是拒零陵城固守,請雲龍看覷方便,迴軍救援。


    原來那裏士遷大王屯兵鎮守交州蒼梧,卻接得阿吉疼消息,稱楚軍無禮,傷了古斯藍,斬了普路。士遷看了消息,登時大驚,急忙喚使者來問道:“九洞大王令我等屯軍在此,再譴使者與荊州議和,卻如何反打將起來?”


    那使者說了經過,又道:“那中原人好生無禮,古斯藍小將軍自去議和,卻反被他射傷了右臂。普路將軍去接應時,又被他用奸計斬了。”


    士遷啐道:“阿吉疼這廝好生大膽!古斯藍素來傲慢無禮,又兼脾氣剛烈,阿吉疼又非不知。怎可選他護送使者去見虛子臣?必然打將起來。阿吉疼先前便欲發兵中原,竟不料他這等大膽,卻罔顧九洞大王旨意,走出這一步來!”


    長子士龍問道:“然則如何是好?”


    士遷道:“北詔新立,原本不宜擅惹強國,是以九洞大王遣使交好虛子臣。然而如今荊州殺了我大將,又驅逐了我使者,若不一戰,便顯得我族男兒怕了他,日後永為他馭使了。說不得,如今隻得發兵北上,敗他兩陣,而後再重新議和可也!”


    當下士遷令少子士郎迴邕州向塔坤通報此處情勢,又令士龍鎮守蒼梧,自家卻領了兵馬北上,投桂陽而去。未至半途,卻又轉念一想,令三軍休要合兵桂陽,反先去打零陵,教雲龍首尾不能相顧。阿吉疼臨武退軍,卻未曾來得及知會士遷。


    且說雲龍聽聞士遷兵至營道,不由得勃然大怒道:“我隻道阿吉疼這廝是個直性漢子,卻不料這等奸詐!”


    李銘言道:“蠻夷之人,不識禮義,不知信用,倒也未為奇怪。”


    雲龍聽了,冷哼一聲,道:“大膽蠻夷,竟敢戲弄本帥。眾將士用命向前,本帥要叫他知我大楚雷霆之怒!”


    李銘等聽了,一齊喊道:“願為大帥死戰!大楚萬歲!天王萬歲!大帥萬歲!”當下三軍開撥,不迴桂陽,卻反向賀州營道開去。


    那沿途的蠻兵守將見雲龍兵馬眾多,卻也不敢開城接戰,隻急急譴了哨探飛馬報去士遷軍中。士遷不知阿吉疼已被雲龍勸退,忽然聽聞雲龍軍馬從後掩至,不由得大驚失色。他生怕腹背受敵,隻得亦引軍退出零陵地界。卻把兵馬分做兩部,一部屯紮在道州蒲水,由他次子士虎統率,牽製零陵東阿軍。士遷卻自引大軍南下,迴到營道防備,卻恰與雲龍大軍撞見。


    雲龍為是知曉蠻軍斥候厲害,又兼士遷駐紮在城中不出,哨騎難入,卻不譴哨騎打探士遷軍勢,隻是令人寫了戰書,送去營道城中,約定決戰。那戰書卻如石沉大海,並無絲毫迴響。雲龍連日打城不下,生怕蠻軍後隊自賀州攻來,首尾難顧,卻喚眾將入帳內議事,討論軍機。


    那大刀李銘道:“孫子兵法曰:諸侯自戰其地為散地。散地無戰。我每如今休要打城,隻慢慢困著他,自然成功。”


    蠻大王孟四卻道:“不然,我眾敵寡,營道又非甚麽堅城,隻管打便是了,如何這等畏縮不前?”


    雲龍卻道:“兩位兄弟所說,各有道理。然而營道所在特殊,本就是大楚永州與蠻夷永寧交界之處。先前雖然隨順大楚,然而周邊多有蠻民,不可擅動。況且我奇兵突出,自南而北抄永寧突襲營道,如今營道蠻兵夾於零陵與我軍之間,而我軍則夾於營道及永寧之間。若是東阿兄弟零陵兵馬先至,則可合兵一處,攻克營道。而若是永寧蠻軍大隊先至,斷我糧草輜重,則我等腹背受敵,必死無葬身之地矣!”


    兩將一齊驚道:“然則如何是好?”


    雲龍道:“你且莫憂,來看我這條計策如何。”便令二將上前,都附耳說道隻需如此如此,蠻兵可破。當下二將聽了,連稱妙計,卻各去準備。


    那裏營道城中,士遷卻也自困擾,便喚三子士彪,四子士覇,及帳下統軍大將梅裏存都來議事。那士遷道:“我等聽了阿吉疼那廝消息,發兵零陵,指望與他兩路夾擊,大破雲龍楚軍。卻不料雲龍這支兵馬怎地反從東南殺來?阿吉疼素來勇武,終不成這等輕易便敗了,教他殺到此處?”


    士彪卻道:“父王休要憂慮。阿吉疼大王剛勇無雙,絕不至這等大敗。楚軍偷渡而來,其中必有原因。父王隻守住營道城池,等候大軍來到,自然成功。”


    梅裏存卻道:“若是小股賊兵,這等撿空偷襲尚有可能。然而這等一支大軍,豈能偷渡而來。阿吉疼大王若是沒敗,豈會放他過來?”


    士覇道:“莫非是阿吉疼臨陣倒戈,投降了那楚逆?”


    士遷歎道:“阿吉疼雖然有勇無謀,然而素來剛猛。若說他投敵,老夫決計不信。然而以阿吉疼本事,尚在半月之內便被雲龍擊破,我等確實難敵。”正說之間,卻聽哨馬報來,說城外兵馬動作。士遷等聽了大驚,急忙都上城頭看時,卻見南麵楚軍都隨雲龍帥旗緩緩後撤。


    梅裏存見了大喜道:“此必是九洞大王帥兵馬來到,襲他後路,教他不得不退!”


    士覇亦道:“如今正宜大開城門,揮軍趕殺。”


    士遷聽了,不置可否,卻向士彪道:“彪兒,你看如何?”


    士彪稟道:“兩麵夾擊,正可大破賊兵!”士遷聽了,長歎一聲,便不言語。三人不解其意,隻得麵麵廝覷。士彪卻道:“賊兵已退,父王卻為何歎氣?”


    士遷歎道:“爾等隨餘多年,如何這等大意?如今之勢,雲龍在大詔之北而在我之南。若是大詔發兵自南而來,則雲龍腹背受敵,退無可退,必然勵士,奮力北擊,力求擊潰我軍而向北與零陵楚軍會和。哪有放著營道不管,反而南下會戰的道理?雲龍並非蠢人,豈會自取其死?”


    士彪聽了道:“父王明鑒,正有道理。”士遷歎道:“我交州士家,自威彥公(即士燮,孫權封其為龍編侯)以下,素為嶺南望族,代代人才輩出。然而爾等卻如何這等愚鈍?”士彪、士覇兩人急忙雙雙跪下,說道:“孩兒無能,請父王責罰。”士遷卻歎了口氣,並不言語,隻揮了揮手令三人自退。


    卻說那雲龍果然定下計較,詐敗南撤,卻令李銘與孟四兩人於兩旁埋伏,隻等截殺營道追兵,趁勢奪城。大軍侯了半日,卻始終不見城中動彈,情知計謀不成,隻得迴軍,仍在營道城下屯紮。雲龍見城中不中他計策,心下懊惱,卻沒奈何,隻得日日向那城下挑戰。


    又圍困了月餘,看看年關將至,卻聽得哨馬報來,說南方永寧兵馬集結,似有動作。雲龍聽了大驚道:“本帥滿心隻欲出奇兵擊潰了營道蠻兵,解零陵之圍,卻不料反被蠻軍抄了後路。如今遷延日久,卻不聞東阿消息。不可戀戰,且於明日偽造聲勢,假裝打城,卻自棄了糧草輜重,輕軍奔迴零陵去罷。”


    不是雲龍欲撤軍北歸,有分教:猛虎死命,蠻夷懾服。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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