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五千精銳下良鄉,


    雲裏旌旗鬥日光。


    諸將不知中使貴,


    夜來馬上別君王。


    這一首詩,乃是明人韓邦靖所作。其時明武宗重用宦官劉瑾,東西二廠飛揚跋扈,權傾朝野。乃笑這碌碌諸將自謂兵權在握,哪知那宦官太監日夜隨侍帝王之側,威風權柄又豈能小覷之?


    且說當時雲龍混入了洛陽,到了城北,檢點人數,自滾刀龍東阿、飛天夜叉汪三以下,共有三十五名武師,合著雲龍恰是天罡之數。雲龍喜道:“這是天意要叫我等成功。昔日梁山好漢白龍廟小聚義,也是這個數來。我等連日征戰,不過為了此時。如今我等隻管繞城去放火,官軍必然大亂,再大開了城門,接應城外兵馬入內,便可奪了此城。”


    說猶未了,卻聽得身後一人尖聲尖氣笑道:“你每不躲在軍營之中,卻來這裏受死!”雲龍急迴頭看時,隻見一個黑袍之人立在身後。雲龍見那人頷下無須,自知必是南廠宦官。便即嗬嗬笑道:“你這不男不女之人,也敢來管老爺之事?”卻聽得身後又是一人說道:“沿路守軍無能,被你每這些叛逆攻打到此。然而此處神都城中,卻自有我南緝事廠坐鎮,豈能容爾放肆!”


    雲龍迴頭看時,隻見那人乃是一身白衣,約莫有四十餘歲年級,膚色雪白,有兩隻三角怪眼,也無一根髭須。此人夜行而著白衣,顯然甚是自負。雲龍久聞南廠廠督浩方武藝高超,心下警惕,嘴上卻笑道:“就憑你兩個身體不全之人,也敢——”話音未落,卻見那白衣人從懷中摸出一個銅哨,放在嘴邊一吹,一陣尖銳哨聲登時響起,響徹雲霄。雲龍臉色一變,喝道:“亂刀剁了這兩人,都散開!”


    那膚色雪白的宦官陰測測笑道:“想跑?哪有這等容易?”隨即身形一閃,化作一團白影早到最近的一名武師身後。也不見他如何出招,便聽得那武師悶哼一聲,忽地七竅流血,死在地上。雲龍大驚,急抽休烈劍在手,凝神待敵。


    雲龍持劍而立,那月也似乎立被休烈劍染紅。那白袍人一愣,隨即忽地朝雲龍一抬手。雲龍隻見無數銀針散作點點寒光而來,隨即當當之聲大作,那些銀針竟盡數吸附到了休烈劍之上。白袍人一擊不中,登時驚道:“此劍是磁石做的?”


    雲龍尚未迴答,斜眼瞥見身後那黑袍人搶進,舉劍砍來。雲龍霍地迴身,一劍斬去,把那人直接揮做兩段。半截身子落在地上,手足尚動。而此時周圍劍光亂閃,竟又有無數黑袍人圍來。雲龍見無數黑衣人手執長劍圍住了自家武師,便是幾個先走的亦被十數個黑衣人逼了迴來,眉頭一緊,心道:“此番棋差一招,不料被這夥死太監纏上了。久聞江湖上傳說,南廠廠督浩方武功高強,一把銀針,一條軟鞭少有對手。不料今日在此碰上,卻是難辦。”


    雲龍把休烈劍一翻,便見那先前吸附的銀針竟盡數被化作了鐵水,順劍尖滴下。那白袍人正是浩方,其本是將官世家,幼時其父卻因冒犯姚伯光被殺,自家慘遭閹割,入宮中服侍。其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欺辱,卻因偶然得宮中一個老太監青眼,傳了一手銀針,一路鞭法。後來於東王之亂中大顯身手,又結交上了濤鐵與姚子萌,竟一路做到南廠督主。姚子劍雖然頗為不喜其為人,然因其武藝高強,南廠勢力龐大,便也不去動他。


    浩方自忖以數十年內功修為,也不能將這些銀針盡數融化,不由得大驚。眼見雲龍年歲不大,絕不可能有此修為,便即問道:“此劍是何來曆?”


    雲龍冷哼一聲:“專用來閹那些個無恥蠢驢的。”一個黑袍人大怒道:“你可知你在與誰說話?此是南緝事廠督公!”雲龍笑道:“南緝事廠?沒聽說過。不過久聞皇帝身邊除了一個粉麵宰相,好像的確是還有個後庭花挺緊的不男不女的東西,叫什麽圓潤的?”


    “圓你姥姥的潤!”浩方本忌憚雲龍這一手化針為水的功夫,不敢冒進。然他自負武功獨步天下,少有敵手。此刻聽得雲龍言語相侮,不由得勃然大怒,又是一把銀針灑出,卻一時忘了雲龍手中所執的休烈劍,叮叮當當,又盡數吸了上去,化作了鐵水。


    卻有一個黑袍南廠番子按耐不住,霍地搶上,把劍砍來,被雲龍又一劍從中揮做兩段。那鐵水卻在其身上粘結,血水混著鐵水橫飛,又宛若是一團披了鎧甲的爛肉,令人作嘔不已。雲龍假作驚奇道:“我自罵那沒廉恥的畜生,你每這等激動作甚?”


    浩方武功高強,少有敵手,隻是身體殘缺,不免性情偏執,引為畢生大恨。他從前同梁王姚子萌與濤鐵勾結,執掌南廠,旁人若有半句冒犯,往往便以虛罪加之,滅其三族。此時聽雲龍屢番出言相激,豈能容忍?但見他麵色不豫,血紅嘴角微微斜下,兩隻三角怪眼盯著雲龍,宛若一條蠢蠢欲動之怪蛇。浩方冷哼一聲,尖著嗓子道:“能死在南緝事廠督公,毒刺白蝰浩方手下,亦是你的榮幸。”


    雲龍笑道:“毒刺倒確有這麽幾根,卻都化作了廢水。你這廝,白倒也是白得緊,也難怪陰陽怪氣,想來不少人愛你。你且慢,你說你姓甚名誰?”


    浩方道:“浩然正氣之浩,方正剛強之方!”


    雲龍假驚道:“這等說來,乃公卻想起來了。那並非是甚麽圓潤,正是浩方了。在下先前多有得罪,還請莫怪。隻是你這名字,未免不好,況且割了那話兒,不免玷汙祖宗姓氏。乃公且來幫你改改,便喚作猥瑣小人之猥,閹人亂黨之閹。猥閹,卻不是好聽許多?”


    雲龍話音未落,隻見浩方右腕一抖,隨即一條銀光撲麵飛來。雲龍說這許多,隻為忌憚浩方武功,要激他惱怒動手,好尋覓破綻。此時早有準備,側身躲過這一擊,飛步搶進。側眼看時,卻見那乃是一條銀白色軟鞭,帶有細細鱗片,宛若一條雪白蝮蛇一般。


    浩方盛怒已極,然而武功不失。眼見雲龍搶入來,把蛇鞭一甩,那鞭頭直翻過來,奔向雲龍後心。那鞭頭也作蛇頭形狀,其中卻裝有機括,可以張開,以其中毒牙傷人,不知斷送了多少好漢。雲龍急把休烈劍斜掠,隻輕輕一下,早把那一個蛇頭斬下。


    浩方見雲龍仗著兵器厲害,連破了他兩件成名兵刃,又驚又怒。手腕連抖,那軟鞭卻不與休烈劍相交,隻在雲龍身周纏繞。此時南廠番子亦紛紛上前,與荊州武師交手。那武師雖然武藝均不弱,卻畢竟人少,難以支撐。雲龍有心救援,卻抵不過這一條軟鞭綿綿密密,神出鬼沒,把他四麵出路都封住了。雲龍要用休烈劍砍他時,卻又被他軟鞭靈巧,數次躲過,來迴隻管偷襲雲龍後心下陰等處。好在浩方忌憚休烈劍鋒利,亦不敢逼近,是以雲龍亦支撐得過。而荊州眾武師,卻早都帶彩,一時險象環生。


    正在危急之時,卻聽得一聲暴雷也似聲響,一條混鐵禪杖不知從何處飛來,早把一個南廠番子活活砸為肉泥。眾人急看時,卻聽得哈哈大笑,一個大胖和尚飛也似搶來,朗聲道:“佛爺平生,最是看不過你這等不男不女的畜生!”


    浩方驚怒交加,尖聲問道:“那妖僧,你是何人!”那大胖和尚笑道:“且讓你識得佛爺這條六十二斤混鐵水磨禪杖!”浩方見這和尚擲杖功夫,心下早驚,聽了這番話,卻猛地想起一個人來,問道:“你可是那人稱酒肉和尚、勝智深、狂佛、瘋魔杖,法號重樂的!”那浩方聲音本就尖銳,此時提著氣,急急說了這好長一句,竟更尖了三分。於黑夜之中更增詭異,如梟啼一般。


    那和尚哈哈大笑道:“佛爺十數年未在江湖行走,卻難得你這小娃娃還記得佛爺這許多諢號。”雲龍得空,急忙看時,卻正是昔日與建業假扮了日正來劫法場的那個瘋癲和尚重樂。


    浩方素知重樂本事,此刻大敵當前,不願多生枝節,便即冷聲道:“大師久來閑居,不知如今為何來神都對南廠番子動手?可是這些奴才哪裏得罪了大師了麽?”


    重樂大步上前,提了禪杖在手,笑道:“非也非也。佛爺受了一位故人所托,來取你的狗頭是也!卻不料你這臭屁太監卻記得佛爺這許多名號,十分孝順。也罷,佛爺便放你先跑一個時辰,再來追你便了。如何?”浩方怒道:“大師這是要決意與浩方為敵了?”重樂嗬嗬笑道:“若是不願為敵,你這娃娃自家砍了腦袋送給佛爺也成。”


    浩方勃然大怒道:“若是二十年前,雜家或者還畏你三分。如今你這老賊禿卻休要欺人太甚!”重樂也怒道:“方才還稱大師,如何一轉眼就變了賊禿,正是豈有此理!”


    重樂說罷,舞起那一條雞蛋粗細的水磨禪杖便兜頭砸去。浩方不敢硬接,急忙閃開,舞起那一條蛇鞭還擊。雲龍見兩人打得一時難分勝負,卻使開休烈劍,去殺那些個南廠番子。那夥南廠番子雖然也是好手,卻哪裏是這一柄神兵對手,被雲龍如砍瓜切菜般一時都殺盡了。雲龍待要迴去助戰重樂,卻聽重樂怒道:“小兔崽子休要來打攪佛爺興致,該做甚做甚去!”


    雲龍見重樂一杆水磨禪杖,鬥那浩方絲毫不落下風,料來無礙。卻自往一邊去,看視了眾人傷口,都無大礙。雲龍道:“如今南緝事廠已除,便仍依計行事,繞城放火,接應城外兵馬便是。”


    雲龍見眾武師分頭放火,卻擔心姚子劍英勇非凡,又愛惜他這一條好漢,不忍他中計死於亂軍,便自家提著劍,往皇宮去了,臨去時卻又不忘叫道:“大師手段高強,可一定要把這個陰險狡詐的猥閹幹掉才好!”


    重樂聽了,笑道:“你這廝不是素來號稱什麽長蟲蜈蚣之類的毒蟲,怎地卻恬不知恥,改名猥閹了?”


    浩方大怒,連催軟鞭,都下殺招,來來迴迴不離重樂心口下陰。重樂開口分心,不免疏忽,幾次險被打中。重樂也怒道:“你這廝自己毫無廉恥,身體不全,卻如何下手也這等陰險歹毒?今日留不得你!”


    重樂說罷,掄起那六十二斤混鐵水磨禪杖直上直下搶入,杖氣被他渾厚內力激發開來,把周圍磚瓦擦著的都打為粉碎。浩方自知內力不敵,不敢硬當,運起輕功身法,上下躲避。一時之見一團杖影,一圈紅影,幾層白光並在一處,難解難分。兩人此時都生死相搏,打得好不激烈,但見:


    一個是雲遊天下酒肉和尚,一個是坐鎮禁中南廠督公。和尚憤怒,賽過醉酒魯智深;督公恃勇,猶如出洞白蝰蛇。禪杖橫來直去,招招尋頭覓尾;軟鞭左盤右繞,常常不離心口。雲遊天下本事,擦著就傷,磕著就亡;坐鎮禁中功夫,繞上就斷,纏上就死。一個酒肉花和尚,一個劇毒白蝰蛇。


    兩人又鬥了五十餘合,兩個裏卻倒了一個在那沙塵之中。原來重樂打得興起,一杆禪杖大開大合打將進去,早被浩方瞧著破綻,右腕一抖,一柄軟鞭繞將上來,去纏上他的禪杖,盤將上去。


    重樂見這軟鞭如同毒蛇般繞將上來,心下也虛,急運內力去震他。卻不料浩方軟鞭一轉,忽地跳起,直奔重樂麵門。重樂猝不及防,不及格擋,便把一柄禪杖帶著向外推去,同時急仰頭躲閃,避過了這擊。重樂旋即身形一矮,衝上前去又握住了禪杖。


    哪料到這浩方盛名之下確無虛士,那軟鞭變化萬端,如一條真蛇一般在半空中霍地轉向,襲向重樂後心。重樂方才前撲去拿禪杖,重心不穩,難以躲避,隻得運起內力,把一柄混鐵水磨禪杖奮力直打迴來。


    那軟鞭一矮,避開了禪杖,旋即順著那禪杖舞起的勁風之力左偏,直撞在重樂手臂之上。原來這一手乃是浩方看家殺招,喚作盤蛇出洞。連環殺招之下,武功稍弱些的早送了性命,便是武藝高強的,也避不開這最後臂上一擊,鞭上毒液流入,也是死了的。正不知斷送了多少武林高手。


    浩方眼見得手,登時大喜,急按鞭柄機括,要那軟鞭蛇頭去咬重樂手臂。卻是打得一時興起,忘了那一個帶毒蛇頭早被雲龍一劍剁下,釋放不得,登時一愣。浩方身為閹人,雖然輕功身法厲害,膂力卻差,若無這件機括,單憑軟鞭抽打,於重樂深厚內力之前卻是枉然。雖然打中,莫說傷了他,便是疼痛也不十分覺得。


    重樂卻見浩方露出破綻,大喝一聲,掄起禪杖當頭砸下。浩方措手不及,被打得腦漿迸裂,死在當地。重樂一番惡鬥,雖然殺了浩方,一時也喘息不定。卻見四麵火光大起,乃是眾武師都發作起來了。重樂看了一陣,卻猛地一拍腦袋,叫道:“哎呀!隻顧著殺這狗頭,卻忘了幫那位古義刑把話帶給雲龍那小娃娃了。如今四處大亂,卻往哪裏去尋他?”


    有道是:以柔克剛的妙手,剛正破邪亦無漏。畢竟雲龍去尋姚子劍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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