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席上眾人聳然動容。隻聽得“砰”的一響,坐在右手第六張椅子上的一個須發赤紅之人將手中茶杯捏為了碎片,瞠目欲裂,發上指冠,一股灼熱氣浪撲麵而來。姚子劍知道這是烈火堂的獨門內功,顯然隻等獅天鎮一聲號令,那人就要動手。李昌道見狀,將右手扶劍,瞪視那人。姚子劍輕哼了一聲,並不迴頭,隻是手托酒樽,微微一笑,直視著獅天鎮那副黃金麵具中露出的雙目。


    獅天鎮接過了酒樽,在手中微微搖晃了一番,盡數倒在了地上,沉著嗓子說道:“陛下的這杯意外之酒,本座可不敢喝啊。”


    姚子劍正要開言,傅程鵬卻也從座位之上起身,手持酒壺再為獅天鎮滿上一杯,說道:“陛下此次繳納歲幣,傅某原本頗為反對。隻是陛下心念貴莊功勞恩情,執意前來,傅某不得不同意。然而傅某以為,此事於獅王莊卻頗為不妥。”


    獅天鎮又舉起手中的酒杯,微微晃動,沉吟道:“傅丞相的這杯酒,不知是辣是酸,本座亦不敢輕嚐。”


    傅程鵬說道:“華夏自秦漢以來,曆朝興衰更迭之時,其後皆有貴莊之名。貴莊於千餘年來積累不絕,至前朝之時已是天下江湖魁首。上聽朝政,下製草莽,誰不仰慕?又助我朝先帝一統天下,橫掃六合,同心立盟,結萬世之好,願與江山共有之。更欽定為江湖百家之首,總管天下俠客武士,不受國家法度約束,全憑獅王莊自行管束,儼然一國,其名不可不謂之高。獅王莊於是召集江湖武士,廣設分舵支舵,人丁無算,日進億錢,四海八荒,凡是有井水之處,必有獅王莊之人,其勢不可不謂之強。


    然臣竊聞:禍福相依,物極必反。名至高則天下妒之,勢至強則四海圖之。天下妒而四海圖,則滅頂之禍且作也。如利劍之懸頂,不知何時將落,必日夜受驚。又天朝昔日歲進賜幣,蓋以資獅王莊之費也。而方今貴莊商百業,貸萬家,江湖山寨莫有敢不供奉者。可謂日進萬金,夜進萬銀不為過也。國朝歲幣,如九牛之一毛,利不足道也。而貴莊若免歲幣,陛下必感厚德,是以與獅王莊愈親而永結同歡也。為牛毛之小利,棄大國之歡,而致滅頂之禍者,非智者所為,竊為大人不取也。”


    獅天鎮合上雙目待傅程鵬講完,手中酒樽微微搖晃,問道:“聽聞日前天子於洛陽大會三軍,此舉何意?”傅程鵬笑道:“某聞洛陽多賊寇,蓋閱軍以震之耳。倘有異動之賊,即當大驅三軍之眾,以雷霆之勢剿之。”獅天鎮聽了,緩緩睜開兩眼,睨視了傅程鵬許久,方才將酒樽中美酒一飲而盡,讚道:“相國果然好酒,本座竟不得不飲。然洛陽臨近本莊總舵,若有賊寇,請本莊滅之即可,不必勞師動眾。”傅程鵬與姚子劍微微一笑,無視四座之上眾人目光,各自歸位落座。


    此後眾人各自無話,氣氛頗顯沉悶。姚子劍傅程鵬一邊品酒,一邊打量著廳上眾人。除那先前襲擊姚子劍的艮山壇壇主秦山之外,其餘眾人似均無胃口,多停箸不動。獅天鎮雖然與眾人推杯換盞,然心思顯然並不在酒席之中,而一股股灼熱氣浪仍不斷從那須發皆赤的烈火堂堂主鄭炎所坐之處傳來。姚子劍昔日為質子之時便曾認得這兩人,也多與在座眾人交好。此時見雙方劍拔弩張,亦不由得微感可歎。姚子劍目光流轉,落在了魏清波身上。此時酒過三巡,魏清波麵色微微紅潤,襯在雪白的肌膚上更增嬌豔,姚子劍念及在碧水潭外所見魏清波胴體嬌嫩雪白,竟不禁心中一蕩,神思飄蕩起來。


    姚子劍正在思想,忽聞一陣咳嗽之聲,隻見獅天鎮不知何時已然起身,沉聲說道:“今日之筵,蒙皇帝、相國來訪,頗為——咳咳——有趣。本座很是盡興,散了罷!”


    獅王莊眾人肅然起立,待獅天鎮揚長而出後便亦紛紛魚貫而出,竟無一人留下來招唿姚子劍四人。那大廳轉瞬間便即冷冷清清,竟然連仆役莊丁也不見去處。姚子劍大窘,轉向了傅程鵬,後者慌忙叩首道:“陰陽舵中機關無窮,道路曲折,若無陰陽舵主引領,常人絕難脫出。彼莊雖不敢與陛下動手,卻棄我等於此,亦是威懾試探陛下之意。臣致陛下深入險境,罪該萬死!”


    姚子劍卻扶起了傅程鵬,笑道:“然而傅愛卿既然讓朕前來,就必有妙策使朕離開,然否?”傅程鵬聞言微微一笑:“臣不才,先前來時已將道路轉折盡數爛熟於胸。”朱恆吉讚道:“傅相國強記之功,名動海內,卻要令這獅王莊中人大吃那一驚。”


    四人相視一笑,卻隨著傅程鵬在那空無一人的雕梁畫棟之間穿梭往來。約莫走了一盞茶時間,依然不見坎水壇所在,姚子劍忽瞥到一隻將猛虎摁於爪下的石獅,便即停下了腳步:“相國,我等方才來過此處。”


    傅程鵬原本心中也是滿腹懷疑,此時頭上冷汗涔涔而下,顫聲道:“陛下……臣強記之功,絕不會有些許偏差……”


    姚子劍兩條劍眉豎起,冷聲道:“八卦相成,陰陽輪轉,獅王迷道,南北莫名。陰陽總舵雖為建築,卻可由巨型機關驅動,房屋變幻,道路改易。我昔日在獅王莊時就聽說此一十六字,今日總算見識到了獅王莊的恐怖之處。其機括一旦打開,即使是千軍萬馬也一樣會被這奇門遁甲之術困在其中,首尾不得相望。朕沒想到獅王莊中人雖然不直接發難,卻發動了迷陣企圖將我等困於此處。這不關相國的事,是我等太小瞧獅王莊中人了。”


    傅程鵬沉吟道:“奇門遁甲為九天玄女傳授給黃帝之神術,共有四千零九十六局,再配合八卦氣象,陰陽輪轉,原本極難破解,不過——”


    姚子劍餘光一掃,瞥見身後一棟房屋上的黑瓦被突然翻起,隨即整座建築變成了純白之色。恰在此時,又有一門忽閉,與牆壁無異,而其邊牆之上則突然又開一門。那屋子須臾間便即麵目全非,不可辨識。姚子劍臉色微變,卻仍用平穩聲音問道:“不過如何?”


    傅程鵬往四周打量了一圈,卻道:“此法雖難,卻終究有跡可循。若陛下可用龍遊之氣找出此時變化的規律,臣不才,於此奇門遁甲之術略有耳聞,請試作演算,若非臣自不量力,當可在原本所記路線之上推算出一條生路。”


    姚子劍哈哈一笑:“傅愛卿若是也隻略有耳聞,那天下怕也沒有此道高手了!”說罷,姚子劍拔出了腰間的湛盧之劍,左手撚個劍訣,突然雙目精光爆勝,黃袍之上騰起一條五爪金龍,盤旋了幾圈便穿牆而去。


    傅程鵬口中念念有詞,無非甚麽“玄武”、“飛宮”、“生門”一類,姚子劍三人不懂,卻也不問,隻是以內力催動那金龍依著傅程鵬所言往來遊曳,將所見言之。隻見那傅程鵬手中掐指連算,汗透重衫,領著三人往來而行。走了不到一盞茶時分,卻忽然大喝一聲:“陛下,便是左三之門!”


    姚子劍雙眉一挑,爆喝一聲:“開!”便見左手第三扇門忽被一物從對麵撞開,旋即那條五爪金龍果然從中飛出,緩緩又落在了姚子劍的龍袍之上。姚子劍見狀,急忙拉起傅程鵬,運起縮地成寸的功法,轉瞬間從那扇門裏溜了出去。朱李二將各使輕功隨上,魚貫而出。隻見戶外碧水藍天,陽光明媚,已是早晨,四人卻正站在碧水潭邊。


    姚子劍與傅程鵬對視一眼,忽地仰天大笑起來,其聲如龍遊一般,在那潭邊徑蕩開來,卷起漣漪陣陣。傅程鵬自識得姚子劍以來,便見其始終憂心國事,少有笑容。此時見他笑得舒暢,心中亦是一喜,隨之長笑起來,卻道:“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陛下龍離淺灘,當可扶搖衝天,再不受人所困矣”


    正說之間,獅天鎮之聲忽在兩人耳側響起:“兩位以為這就永脫本莊掌中了?”姚子劍吃了一驚,立時拔劍轉身,然而身後卻是空空如也,除了朱李二將以外,並無半個人影。姚子劍一驚之後便即心下明了,這必是獅天鎮不願現身,在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威脅兩人。姚子劍嘴角微微勾起,用足中氣朗聲道:“貴莊主既然喝了傅相國的這杯酒,想來必定願與我天朝永結同歡,又何來掌控之說?”


    獅天鎮微一沉吟,隨即說道:“汝等四人能活著走出陰陽舵,便已是本座心意明證。然傅相國這杯美酒,本座日後必當奉還。”


    此次獅天鎮說話之時姚子劍早運起天耳通,想尋出獅天鎮的所在,卻發覺這聲音渾渾密密,似從四麵八方同時傳來,如同千千萬萬個獅天鎮一同說話一般,根本無從辨別來處。姚子劍心知獅天鎮內功修為遠在自己之上,隻得放棄,道:“此次朕的隨從人辦,也還請貴莊一並釋放。”


    “他們未能憑自己的本事走出來,便永遠出不來了。這是獅王莊的規矩,便是莊主也不可破例。幾位若不速行,隻怕也要被留在這裏。”與獅天鎮沙啞嗓音截然相反的甜美柔膩之聲忽在四人耳畔響起,令眾人不僅全身一顫。卻見魏清波不知何時已然立在四人身旁,咯咯嬌笑道:“莊主特地令我來送兩位過碧水陣,無需多疑。”朱李二將見此人來去無聲,不由得心中駭然。


    魏清波話音甫落,兩人便感到腳下一陣震動,魏清波不知何時打開了機括,與四人緩緩前往潭水彼岸。


    姚子劍與傅程鵬兩人雙足踏岸之時,不禁喜上眉梢,吐出了一口長氣,隱隱有逃出生天之感,都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君臣四人謝過了魏清波,正要離去,不料魏清波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金質小盒,遞給了姚子劍:“此是本莊莊主特地贈給陛下的物件,望陛下等到了洛陽與大軍會和之後方可打開玩賞,相信陛下一定會獲益匪淺。”


    姚子劍接過了金盒,藏於懷中,謝過了魏清波,哪知又惹出一段是非來,正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畢竟盒中何物,還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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