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獻凱日繼踵,兩蕃靜無虞。


    漁陽豪俠地,擊鼓吹笙竽。


    雲帆轉遼海,粳稻來東吳。


    越羅與楚練,照耀輿台軀。


    主將位益崇,氣驕淩上都。


    邊人不敢議,議者死路衢。


    杜工部這一首詩,單道世間偏有那等將領,統領大軍不思報效家國,隻把誇功為意。外收賄賂,內貪軍餉,弄得軍心離散,百姓愁苦。卻又驕縱異常,不聽人言,擅行殺伐之事,全然不將帝王為意。乃知明主用將,切不可將大軍交在這等人手上,以致天怒人怨,禍亂一方。


    卻說那葷頓的心腹小軍見符剩文信了詐降之計,便依著傅程鵬第二個錦囊之計,徑投泰富府上,竟把傅程鵬所定葷頓詐降之計盡數說了。泰富聞言卻道:“你這等伎倆雖然騙過了符剩文,卻自瞞不得我。可恨符剩文不聽我言,必遭大敗!隻是你既是葷頓心腹,卻為何反將這計謀告知於我?”


    那人便道:“今符剩文中計,隻在明夜便要兵敗。我家先鋒愛惜先生大才,不忍玉石俱焚。因知曉此計騙得天下人,卻獨獨騙不過先生,故令在下來此明言,以示誠意。我家先鋒有一言,還請先生自思:今能救符剩文否?能救建業否?如若不能,城破之日先生何以自處?既然先生前曾設詐降之計,何不竟假戲真做獻了城池,便可立功免罪?”泰富見符剩文不聽己言,料到此城必破,嗟歎良久,遂也歸降了天朝,秘密約定來日獻城。


    待葷頓心腹走後,泰富卻又想道:“我雖降官軍亦不過免罪,而符剩文雖不用我言,畢竟以我為心腹之臣。其勇猛無雙,可圖大事,又有舊日情分,怎好便這般賣他?也罷,也罷,明夜可再諫一計,若是他用我時,我自將計就計反賺官軍,若是依舊不用,則是天欲亡他,怨不得我了。”


    卻說那中秋之夜,月如玉盤,露似真珠,天朝百姓家家戶戶都團圓賞月,唯有建業城中卻是殺氣彌漫。這符剩文令將士刀劍出鞘,弓弩上弦,隻等葷頓信號,便要出城廝殺。


    那泰富在旁躊躇良久,卻上前言道:“稟將軍,這番廝殺,需要小心褚天劍的詭計。他若知我詐降之計,則必然空營誘我,而趁虛來奪建業。若是將軍自出,則建業難保。建業一旦有失,則我大軍俱無歸路矣。依某之見,將軍不若令一員上將引軍往褚天劍營中,自己卻統大兵埋伏城中。若是葷頓無詐,則並力破敵,若是褚天劍來取建業,則我等將計就計,四麵殺出,先擒褚天劍,再取城外大營未遲。”


    符剩文聽了,卻把手一擺道:“先生今日也有詐,明日也有詐,如何用兵!褚天劍這廝驍勇無比,我若不親身前戰,隻恐被他走脫,後患無窮。況且絨裏、王輝俱我心腹大將,豈會與葷頓一同詐我?”


    正說之間,忽地隻聽得城外一聲炮響,兵馬紛攘,旌旗散亂,金鐵交擊之聲不斷,褚天劍大營之中忽地騰起一把大火來。符剩文在城上看見,知道是葷頓與絨裏、王輝兵馬發作了,便不顧泰富苦勸,徑自大開北城門,手搦開山大斧,親自引軍殺出,衝入官軍陣營。


    殺入營中,隻見四麵大火,卻無一人。符剩文聽得後營尚有殺聲,急忙引兵去時,亦是空空如也,連殺聲亦是停了。符剩文情知中計,冒煙突火倒拖大斧往城內便跑。


    奔至北門,隻見吊橋高高收起,城北樓上早早豎起天朝旗幟,卻是泰富見褚天劍不用己言,已引官兵入城,奪了北門。那建業軍民久被反賊壓迫騷擾,見到官軍,各各夾道歡迎,卻讓褚天劍兵不血刃占了城池。此是傅程鵬那江南名士識人無差,第二個錦囊的妙處。


    符剩文大怒,正要喝令打城,隻聽得戰鼓齊響,正不知多少軍馬從旁掩至,為首一將,魁梧黑麵,手持一柄巨劍,正是蕩寇將軍褚天劍,符剩文揮起開山大斧迎上。戰不十合,符剩文心下膽怯,賣個破綻,撇下眾軍,隻帶數十個精勇軍漢殺開條血路出去了,褚天劍也不來追趕,隻把反軍亂殺。


    符剩文卻不敢迴城,隻管繞城而走。行至東門,聽得一聲鑼響,又有一支軍馬殺出,當先一將,鐵甲皂袍,手中擎一根混鐵棍,正是討逆先鋒葷頓。符剩文見了,勃然大怒道:“匹夫怎敢用計賺我城池?”葷頓哈哈大笑道:“褚天劍,我是詐降,你家軍師卻是真降!”


    符剩文聞言大怒,提斧上前便來搶這葷頓,葷頓舉混鐵棍攔住,這場好殺又與前日幾番大戰不同,但見:兇神提鐵棍,金剛擎大斧。一個鬥部天罡惡殺神,一個洪荒四方兇異獸。棍來斧迎,斧去棍擋。使棍的,擺一個大聖偷桃勢,棄惡從良,急於立功怎容情?用斧的,使三招咬金拚命招,窮途末路,欲待逃生哪放空?


    兩人乒乒乓乓鬥了六十餘合不分勝敗。符剩文畢竟大傷初愈,漸漸氣力不加,直劈一斧,趁那葷頓閃避之時覷個破綻,拖倒巨斧,也顧不上眾軍,領著零零落落幾將衝條路殺將出去。葷頓且不追趕,引軍攻入東門去了。


    行不上數裏,又是一聲炮響,隻見廣陵太守庸良領著降將文峰又引一支軍馬殺到。正所謂,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庸良要雪前恥,招唿眾軍搶上,團團把符剩文團團圍在中心,好個廝殺!這符剩文雖然怪力驚人刀槍不入,然而畢竟大傷初愈,急切連鬥褚天劍、葷頓,再加上長途奔走,繞著偌大一座建業城走了半圈,哪裏是這如狼似虎般的兩員大將對手?


    三人戰到百合,庸良一錘打在這符剩文左肩,登時把肩胛骨打得粉碎。符剩文怒吼一聲,聲振寰宇。文峰本是符剩文屬下,素來知曉他的厲害,隻嚇得心膽俱裂,大叫一聲,落於馬下,竟被活活嚇死。符剩文也不敢戀戰,抓著文峰空缺,急急奔走去了。庸良見折了文峰,也不敢追趕,自引軍奪了南門。


    此時符剩文損了一臂,正是:忙忙如喪家之犬,急急似漏網之魚。望南隻管亂走,卻又望見一支軍馬迎來。符剩文暗叫一聲:苦也!今日折了一臂,如何還能脫身?


    待軍馬開到麵前,符剩文卻認得是往三城遞信的部下雲龍所率兵馬趕來。卻原來是那柴桑守將周轟星得雲龍遞書,說道:“此計雖妙,隻恐官軍中亦有人識得。若竟傾巢而出,恐怕柴桑難保。”便自家留下一半軍馬守城,另分了一半軍馬交與雲龍,要他往建業哨探。如若反軍得勝,便提兵相助,如若官軍得勝,便當救得符剩文迴柴桑,再定計較。不意途中逢秋雨連綿,誤了路程,卻恰在此時趕到。


    當下符剩文見了雲龍援軍,死裏逃生大喜過望,備說中計之事。兩人正欲商量迴軍柴桑,卻聞金鼓齊鳴,又早有一支官軍趕到。雲龍自揮軍迎上,卻叫符剩文從亂軍中走了,投奔柴桑而去。


    符剩文雖然損了一臂,又吃了許多驚恐,卻喜得保全了性命。不敢行大路,隻撿小道而行,免不得饑餐露宿了一夜一日。次日看看日色將晚,尋思找個人家寄宿一晚再行。奈何這荒郊野嶺之中何處有人家?隻得摸黑在密林裏亂走,卻遠遠見到前方影影約約透出些火光來。符剩文大喜,加快了腳步飛奔而去。走近了細細一看,卻是不大不小一個莊園。符剩文尋思若是能居於此地慢慢養好了傷再行,卻不是好。料來無人知會,官軍怎能尋到如此偏僻地方?


    當下挪到莊口,叩開了莊門,自言乃是護院,過路遭了強賊,被打壞了一臂,祈得此處安歇一晚便行。那把門莊丁見他身材魁梧,手提巨斧,又滿身血汙,早信了八分,卻去飛報了莊裏官人,請符剩文莊內坐地,安排酒肉飯食相待。符剩文見這莊裏人丁無多,自思:這鳥漢子卻去通報甚麽官人,想來也是個朝廷鷹犬居所,必然廣有錢財,便盡數砍翻了,不留一個活口,又有甚人知道,卻不白白得了許多盤纏。當下計議已定,正是: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也是那莊丁晦氣,恰好來與符剩文收拾殘羹,早被他手起一斧剁在地下。符剩文卻摸到牆邊,要再衝入屋裏砍人,卻聽得脫答一聲,身後落下一人來,把門砰地一關,罵道:“哪裏來的狗頭,卻來太歲頭上動土,到老爺家裏殺人!”符剩文見那人好輕功,心下先吃了一驚,轉過身來,卻見了一條好漢:


    身材不滿六尺,雙臂長過丈餘,圓腮上蓄赤虯髯,青絲外挽白頭巾。素袍素服一身雪,黑帶黑靴幾點墨。右擎一條三十六斤鍍金盤龍棍,左執一根二十八斤爛銀躍鯉棒。右手起龍騰九天,左臂落鯉過海門。棍法天下無雙,拳技未逢敵手。上界天威星降世,人間猛教頭投胎。江湖人稱金銀棍,深山服孝全景明。


    原來這裏的莊主不是別個,正是那昔日平定四兇之亂有功的東宮勇士全景明。那全景明本乃上界天威星降世,天生異象,不怒自威。身材矮小,雙臂卻長,自幼學得一手好拳棒,在江湖上闖出個名聲,喚作金銀棍。曾在那荊襄五路交通要道搭下擂台,邀天下英雄好漢挑戰。那擂台足足搭滿百日,來戰的好漢不計其數,並無一個能勝得全景明的。遂留居襄陽,開館授徒。


    荊州刺史虛子臣聞知,厚備金銀來聘,全景明亦聞虛子臣好賢之名,乃歎道:“大丈夫生於亂世,胸有天下,豈可碌碌江湖?今名駒遇伯樂,吾當從之。”居數日,因見虛子臣外寬內嫉,乃封金銀財寶還之,自家孤身而去。虛子臣譴其徒封樣追之,全景明便與其道:“虛子臣貌似寬和好賢,內心歹毒難測,隨之必難善終!不若隨我棄之而去,可保安身立命。”


    封樣聞言不從,複歸虛子臣府中備言全景明之語。或有勸虛子臣追殺全景明者,虛子臣乃笑曰:“此五短匹夫,焉知吾之誌哉?奈何與其爭鋒!”然虛子臣終懼全景明傳揚其惡,秘譴刺客十數輩暗殺之。不意全景明武藝高強,所譴刺客竟無一生還,虛子臣乃止。全景明亦恐虛子臣勢眾,遂隱居深山不出。


    後來姚子劍巡遊之時,失眾為山賊所驚,全景明恰巧路過,雙棍搶出,須臾打翻山賊一十七人。賊眾大恐,雖百餘人莫敢上前,皆作鳥獸散。姚子劍大喜,問起全景明來曆,遂聘入東宮當那首席武功教師。為是四兇之亂時保駕有功,得以加官進爵,欽點為天下兵馬都教頭、加授撫軍將軍。隻是因為當夜一拳打傷了姚子劍欣賞的愛將褚天劍,誠恐不容,又恰逢老母身故,故而告準了丁憂,迴祖貫九江守製。


    全景明到得九江,卻得一個相師指點,說道移居此山必有富貴,便帶了家眷,幾個親隨弟子,又有十數個小廝搬到這深山之中蓋起這一座莊園來,與外隔絕,卻恰好避過了符剩文之亂。怎料到此時符剩文兵敗逃竄,恰好奔來此處,作現成富貴送與全景明來。


    當下全景明不知此乃謀反大逆,隻是見他來路兇猛,不敢輕敵,擺個門戶等他攻來。符剩文隻道他膽怯,心下便慢了,抬手一斧橫掃過來,卻不料他身材長大,而這全景明身材卻又矮小,隻一曲腰,輕輕便躲過了這開碑裂石的一擊。全景明見他左臂垂在身旁,早瞧到破綻,滾將進去,右手隻一棍,把他左脛打為兩截,又一棍,早把他打倒在地,喝令眾人一齊向前,把他綁了。


    全景明道:“此人極為兇悍,又兼來路蹊蹺,必非良人,若非江洋大盜,便是逃走頑兇。爾等隻宜將他緊緊縛綁,細細拷問的真實,卻好押去官府請賞,也是爾等眾人進身之處。有了這件功勞,日後待我丁憂期滿歸朝,才好提攜爾等則個。又有一件,不可凍餒了他,又要治了他幾處斷骨,不然日後解官之時若是麵黃肌瘦,便不見了我等的厲害之處。”眾徒大喜,隨即帶了符剩文去到後堂,嚴加看管,卻也倒讓這符剩文賺了好些酒食。


    不說這裏符剩文被擒,單說那葷頓殺入城中,卻拆開傅程鵬的第三個錦囊來看,乃是教取一女子,葷頓不得訣竅。然而前兩個錦囊實在神妙,葷頓不敢違抗,便帶領軍士入城中尋得了那女子藏在軍中。那女子是誰?原來正是那濤鐵甥女、符剩文義女、許配了雲龍為妻、褚天劍中意的沈米凡。


    當時褚天劍奪了建業城,盡誅反軍,記下了葷頓首功、以及庸良以下諸將功次。同時約束兵馬,不得侵擾百姓,張榜號令,教建業城中都複為良民。待得紛擾結束,褚天劍來尋沈米凡時,卻早已經人去屋空,並不見半個人影。褚天劍焦躁起來,令軍士搜尋,盤問鄰舍,都隻推說不知,原來眾人聽說是當朝宰相傅程鵬之計,哪裏敢來多嘴?隻叫褚天劍空自煩勞了數日。


    葷頓見了,隻是在肚中冷笑,才知道傅程鵬這翩翩公子料事如神,這第三個錦囊的妙處。褚天劍耽擱了數日,當不住葷頓等將催促,隻得興起大軍,掃蕩江南其餘反城。其時絨裏、王輝情知為葷頓所賺,又見泰富真降,沒奈何亦隻得自縛謝罪,將會稽、吳郡降了褚天劍。柴桑周轟星見大勢已去,獨力難支,又不得符剩文消息,也隻得棄了城池,帶金銀細軟與心腹親隨亡命山林。


    褚天劍克定江南,本當班師迴朝。卻因不知沈米凡下落,故而借口未得魁首符剩文,且不迴軍奏凱,每日隻是譴人四處搜尋這沈米凡下落,又耽擱了月餘。卻有建業大族阮浚見褚天劍英武非凡,大出家財勞軍,以結交之。


    話分兩頭,卻也是那符剩文合該受死,一日這搜索軍卒倒走到全景明莊中,備言前事。全景明大喜過望,隨即令眾徒收拾起身,帶著一眾人等親自押送那符剩文投建業來,不料卻又惹出一番是非來,有道是:爭功從來壞事,好色難為丈夫。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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