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姓孔,據說早年曾去京城學藝過,後來得了幾分火候後便迴了老家華陽城,開創了好幾門大戲,如今已有二十多年了。老李便是這位孔班主的老票友,一路上對他是稱讚連連,其中也不乏羨慕之意:“學這幾分薄藝,勝似千頃良田,孔班主與我老李是同年生人,境遇卻大有不同,哪怕這幾年有些衰微了,也比我老李強多了,這就是有手藝的好處啊!”夏青丘有些好奇:“你不是說他是華陽城正戲裏最紅火的嗎?怎麽也衰微了?”老李有些支吾,過了一會兒才解釋道,原來這位孔班主隻有壓箱底的七八門戲,翻來覆去的唱了二十年,便是技藝再高深,華陽城百姓也聽厭煩了。而之所以他最紅火,乃是因為其他的班子還比不過他呢!“怎麽不寫新劇本?”夏青丘有些奇了,這又不是難忘今宵,怎麽還不會變通的?“他們唱戲的都是苦命人,哪裏會提筆撰文?便是他會那幾場大戲,也是師父一句一句教出來的,哪裏會寫什麽劇本?”“在他們梨園行當裏,能自己寫戲的無一不是大師人物,孔班主雖然厲害,但也沒有這個本事啊!”夏青丘驚了,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的戲劇行業這麽‘隨波逐流’,自己不會寫劇本就算了,還不懂請人寫的嗎?他還想追問,但是勾欄已經到了,其實勾欄和後世的劇場極為相似,用木頭圍出一個空間,外麵有賣票的夥計,外麵掛著花花綠綠的招子,上麵寫著:孔家班《神將伏魔》。老李買了票,三人一同進去,裏麵是觀眾席和舞台,觀眾席分為兩層,上下都有座位,因為老李買的是上等票,所以三人去了二樓包廂,裏麵還有瓜果茶水伺候。上一堂戲已經演完,《神將伏魔》的演員還在後台準備,此刻台上正演著一出小戲,一人穿著紅鉤鞋,身著繡著許多眼球的常服,似乎是賣眼藥的大夫,用各種方法試圖讓對方相信自己有病。‘大夫’堅持認為他眼睛有病,於是先說他衣服太難看,一會兒又說襪子穿錯了,既說他眼歪口斜不洗臉,又把他老婆認作他娘親,結果非但沒讓路人相信自己眼睛有毛病,而是把他氣的火冒三丈,直接挨了一頓暴揍。這劇情雖不複雜,但是演員的表演卻格外生動有趣,各種笑話段子是張口就來,頗有一種小品《忽悠》的感覺,看的夏青丘和出雲是大唿過癮。老李也讚道:“這小戲叫作《眼藥酸》,乃是當年孔班主從京城學來的,上麵兩人是他徒弟,這兩年火候也越發厲害了。”“這也是學來的?”夏青丘有些無語,怪不得周圍人沒有自己這麽激動呢,原來早就是老段子了。老李點點頭,夏青丘有些無奈了,不過小戲演完,終於到了正戲的時候,夏青丘滿臉期待,看著樂器班子上了台。隨著一陣樂曲聲響起,那戲台上的大幕緩緩拉開,其中緩緩走出一個穿金甲的男子,揮舞了幾下兵器,便開始嗚呀呀呀的唱了起來。金甲大漢似乎就是這場戲的主角,《神將伏魔》裏的神將了,隻見他又說又唱,開始吹噓起自己的能力,什麽揮斧劈山、下海擒龍之類的事跡,其中還夾雜著舞蹈和說唱,演繹出一幅德高望重的神仙模樣。周圍人紛紛進入了欣賞的狀態,老李更是陶醉了眯起了眼睛,便是出雲也認真了起來,十分聚精會神的樣子。然而夏青丘卻呆住了,這正戲怎麽這麽的……簡陋?從伴奏開始,他就格外的不適應,比起藍星上戲劇樂器的靈巧多變,孔家班的伴奏要單調許多。而在演員上台之後,服化道也是根本沒法和藍星的戲劇相比。金甲大漢素麵朝天,別說頭麵長髯了,便是花臉都沒有化,整個人素麵朝天,唯一能證明角色身份的金甲,也是肉眼可見的粗製濫造。至於唱腔功底,那是根本沒有,說的是大白話,唱的也極為粗俗簡陋,不像是一個神仙,反倒像是個尋常的山野村夫,連山歌都不如。至於劇本更是簡單無比,《神將伏魔》裏講的大概就是有四位妖魔禍亂蒼生,天帝派神將前去降妖伏魔,而神將剛一下界,就遇見了妖魔為害,隨即劈裏啪啦打上幾下,妖魔倒地身亡,附近百姓紛紛讚揚起神將的強大和慈悲。這劇本毫無起伏,簡直就是一條直線,最讓人無語的是:後麵三個妖怪也都是這麽被神將打死的!而就這麽重複了四次之後,神將徹底清除了妖魔之亂,重新迴到天界,而周圍百姓熱淚盈眶,紛紛表示要給神將修廟立碑……整整一場戲,持續了一個時辰,隨著神將迴歸天界,留下美名傳揚的結束,劇場裏的觀眾這才醒轉過來,紛紛叫起好來。夏青丘有些呆傻,他看向身邊的出雲問:“你真覺得這玩意好看?”“對啊!”出雲有些感動:“神將為天下除邪祟,留正氣在人間,實在是讓人心折!堪稱我輩修士楷模!”“若早知道勾欄演的都是這些故事,我早該來看看的。”老李也附和道:“當然啦,這可是京城來的戲本。”你可甭提京城戲本了,再這樣下去,我要都快要對“京城”標準留下刻板印象了……夏青丘有些無奈道:“我懷疑這戲本是神將自己寫的。”不然為什麽會有人寫這麽無聊的故事吹噓別人這麽久啊!“夏先生你也知道?”老李又驚了:“據孔老板所說,這戲本確實是由金光道弟子傳出來的,據說這位神將便是金光道的祖師爺!”金光道乃是與玄清觀一般的修真門派,不過規模實力比出雲的師門要強得多了,而且世俗影響力也更大,甚至可以推行這種帶著硬廣的戲本。竟然是真的?夏青丘先是一愣,隨即立刻又警覺起來……這是同行啊!編纂這種美化自家祖師的戲本,將之流傳到天下各地,然後收集觀眾們散落的情緒念頭,簡直和夏青丘的計劃如出一轍!果然如他所料,這個世界的水很深,想要靠文娛行業喂飽自己,讓月璽也成為香火鼎盛的大神,絕對不是件簡單的事!夏青丘想了想,對著老李道:“你去幫我將孔班主請來,告訴他,我要請他演一場戲。”“先生要請孔家班上門出演?”老李愣了,孔班主這麽厲害,竟然直接把夏先生折服了?“不是,”夏青丘搖搖頭,“我是要他配合我,演一部我寫的戲。”“報酬嘛,兩百兩銀子。”第14章 夏青丘十分豪氣,二百兩銀子還沒有拿熱乎呢,便直接丟了出去,別說老李了,便是出雲都有些驚訝。按照如今行情,一兩銀子約等於一千塊錢,而且購買力還很高,往往一個三口之家,一個月也就能花二三兩銀子而已。便是孔家班這樣的大戲班,二百兩銀子也是好幾個月的利潤了,而在如今戲班子逐漸式微的情況下,更是一筆巨款。老李找人去說了這事兒,不一會兒,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就走了進來。來人又高又壯,長著一臉大胡子,麵皮卻很白,年輕時或許也是個美男子,正是剛才在戲台上演“神將”的那個演員。“鄙人孔臣樓,見過三位貴客。”孔班主朝著夏青丘三人拱拱手:“剛才我聽徒弟說,有位貴客想找我們班子演戲,還有自己的戲本,可是當真?”夏青丘笑了:“是我讓老李去找你來的,找你們演戲肯定是當真的。不過戲本暫時還沒有寫出來,需要等上幾天。”聽說戲本還沒有寫出來,孔臣樓有些失落,不過立刻又恢複過來,忙問道:“敢問貴客姓名?還有讓我等演戲之事,需要什麽章程?”“免貴姓夏,班主可以叫我夏青丘。”夏青丘解釋道:“我請貴班演戲,並不是演給我一人來看,而是由我出一個本子,由你們孔家班在這勾欄坊市裏出演。”“因為是新戲,事先不知道能不能紅,為防止你們沒有收入,所以由我先給付二百兩銀子作為工錢,以免讓孔班主白忙活。”“不過到了開演之時,門票定價多少,收入又有幾何,那就與貴班無關了,不知孔班主滿意嗎?”孔臣樓想了想,這相當於從看天吃飯的自耕農,變成了旱澇保收的雇農了。若是幾年前紅火時,他肯定是不幹的,但如今孔家班逐漸走下坡路了,夏青丘這提議就成了一道美差了。他想了想道:“夏先生所說不差,不過我孔家班勢單力薄,有些戲不能演、有些戲不敢演。”“待到戲本出來之後,需得讓我看上一看,如果沒有問題,我才敢演。”他這話一說,一旁的老李立刻叫罵起來:“好你個孔臣樓,你在這兒糊弄誰呢!戲本這麽重要的東西,能是你想看就看的?”孔臣樓聞言有些羞愧,但是寸步不讓,孔家班雖然已經漸衰,但也要顧及名聲臉麵……他口頭上說的是怕有違禁內容,實則是擔心戲本質量太差,他孔家班的口碑沒了,那才是千金都不能彌補了。夏青丘揮了揮手,阻止了老李,他還沒聽說過演員不能看劇本的:“你要看劇本的話可以,但如果到時候你不演,可不能隨意泄露出去,更不能你自己拿去演。”他指了指一旁的出雲:“這位可是玄清觀的大師兄,由他作為見證,我們誰都不許違約。”出雲的名聲在華陽城還是挺響亮的,至少孔班主立刻表示相信出雲,並且發誓自己不會泄露劇本。於是雙方就定了個簡單的口頭條約,夏青丘留下二十兩定金,待到戲本寫好之後,孔家班若是同意就再給八十兩銀子,隨後為夏青丘工作兩個月,其中包括排練和演出的時間。老李還有些憤懣,想要幫為夏青丘講講道理,這戲都是一句一句練出來的,兩個月便是現學都不夠,更別提再加上演戲的時間了。不過出雲和夏青丘卻不在乎,他們都清楚夏青丘的“演戲”,絕對隻是簡單地上演。幾人迴去的途中,夏青丘問出雲:“你們人族的戲本,真就這麽稀缺?”便是演員不識字,都不能請書生來寫故事?“是,也不是。”出雲知道夏青丘在問什麽,解釋道:“無論是孔老板的戲劇,還是傀儡戲、皮影戲,其實都是這幾十年才出來的新把戲,那些書生們自命清高,根本看不起這優伶行當。”“我若不是今日被你帶來,親自看一看了這些戲劇,我心底也是看不上這些的。”原來這個世界,書生有兩條就職渠道,一是去考科舉,二是外出尋仙問道,比藍星上的出路更多,因而也更加高冷,自然是看不上唱戲這個“新興行業”。而在夏青丘的老家藍星,同樣是戲劇萌發的時代,卻正巧遇見了元朝皇帝的統治,元朝極為看不起讀書人,直接停了幾十年的科舉,以至於無數讀書人沒有出路,隻能操持劇作家這個“賤業”。關漢卿、馬致遠、白樸、鄭光祖這四位雜劇大家,可都是讀書人出生,或是為了謀生、或是為了發泄心中鬱鬱之氣,這才走上了劇作者這個職業。書家不幸戲家幸,知識分子的加入為早期的戲劇注入了一劑強心針,既提高了戲本的水平,又讓戲劇逐漸登上大雅之堂,可惜在這個世界裏,孔班主們卻沒有這份幸運了。“除此之外,還有佛道二家的原因。”出雲頓了頓,說出了隻有修行人士才知道的秘辛:“不知你可否知道‘念頭’這一事物。”當然知道了,這還是我的活命口糧啊……夏青丘點點頭,出雲這才繼續說下去:“念頭珍貴至極,在佛門被稱為‘功德’,在道門被稱為‘靈機’,在神道則是‘香火’,而對你們妖族來說,也能用來增長修為,修煉神通。”“不過念頭之物,極為難得,隻能是有情眾生在情緒變化極大之時才會產生,而因為一場變故,佛道神妖幾方都不能刻意去謀奪念頭,所以幾方都選擇用其他方法引人自願產出念頭。”夏青丘看出雲神神秘秘,還以為他要說什麽,結果就這?他知道的可能都比對方多!“所以是佛道兩家控製了戲本的產出?”夏青丘陰謀論了一把:“除了他們之外,誰敢寫戲本,誰就會被五雷咒或者禪杖劈死?”“不至於!不至於!”出雲擺了擺手,從沒這麽兇殘的手段:“哪裏會有這麽競爭的?”“其實最早的戲劇,便是佛道兩家所發明出來的,佛門有講經僧宣講各種佛家故事,道門也有遊方道士傳播天師伏魔的種種故事,然後從中吸收信徒們的虔誠和信仰等念頭。”“因此自古以來,戲劇演的都是佛道兩家的弘法故事,我之前看不起戲劇也是因此……那些流傳在外的故事,我在觀裏都看過原本了,哪裏還用去看改編?”原來如此,夏青丘懂了,這個世界上的戲劇行業為什麽這麽奇怪,因為它從始至終都不是為了娛樂大眾而存在的,隻是佛道兩家用來收割念頭的工具罷了。兩家把持了發行渠道,觀眾們也沒看過其他類型的劇,自然不知道世上還有好戲本,便是如《眼藥酸》這樣詼諧幽默的故事,也大多隻是小段子而已。不過在他看來,佛道兩家的手法還是有些糙了,隻服務於虔誠的信徒,不去賺大眾百姓的“念頭”,這哪裏能發展的起來呢?對於夏青丘來說,賺一百萬人的一塊錢肯定要比賺一百個人的一萬塊要簡單多了。他們到了家,已經是半夜,老李和出雲直接去睡了,隻有夏青丘這個夜貓子還活躍著,沒有一點困意。夏青丘索性走到了月璽的畫像之前,將各種美味小吃擺了一桌,雖有心疼的扯下三根頭發,變作了三根赤紅色的檀香。他將檀香插進香爐之中,隨後將其點燃,隻見那香氣無風自動,直接化作三條小龍,朝著畫像中鑽了進去。那畫像上的英俊青年,似乎也慢慢生出一點靈性,隨即站起身來,直接走出了畫像之中。畫中人走出圖卷,直接變作帶有一身冰冷氣息的英俊青年,正是月璽。“發生了什麽事?”月璽微微一愣,小狐狸沒有危險,怎麽舍得用狐毛做檀香?“請你下來吃飯!”夏青丘指了指一桌的美味,“今天剛來華陽城,特意去瓦市找了一圈吃的,這些味道還不錯,所以特地給你帶了一份。”“不過今日不是初一十五,不會打擾到你吧?如果有妨礙的話,我以後就不怎麽找你了。”“沒事兒。”月璽搖搖頭:“初一十五本來也隻是習慣罷了。”如果是其他神明,那確實隻能在特定的日子才能下凡迴應祈禱唿喚,但是月璽不同,天下還沒人能夠管他。“那就好!來吃這個!”夏青丘將月璽拉上桌子,將一盤他覺得最好吃的糕點擺在對方麵前。在他剛剛穿越到這個世界,最為飄零無依的時候,是月璽幫了他一把,自從那時候起,他就把對方當做最好的哥們兒看了!他想起之前初見時,月璽雖然是故意給的他念頭,但用的理由還是要好吃的,覺得月璽可能愛吃各種好吃的,這才用信香招他下來。夏青丘用幻術變出兩杯冰可樂,上次月璽挺喜歡喝這小汽水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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