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喬落衡十歲生日的那天,叔叔送給了她一把絕世罕見的護符聖劍。


    那是利用當今“契爾梅菲奧”唯一重見天日的一片護符所製作而成的完美複製品,當時被年幼的小落衡戲稱為“契爾梅菲二”的超強武器。


    但恰恰是這把當時讓她高興得歡唿雀躍的絕世寶物,卻徹底改變了喬落衡今後的人生軌跡,也在她的心頭刻下了永遠消磨不去的傷痕。


    喬落衡有個伶俐可愛的師妹,她的名字叫作落小鵝。


    而她們相遇的故事,要從三年前開始說起。


    那是一個凜冬剛剛結束的下午。


    “請您在這裏等候。”


    爺爺——或者說當時的白帝陛下——的貼身侍衛,一個滿頭白發卻仍然威風凜凜的老將軍,在小小的茅屋中如此囑咐著小落衡,接著就和其他同樣強壯的一堆手下一塊兒離開了小茅屋。


    要遵守囑咐,就這樣靜靜不動也無妨。反正她沒有想做的事,被吩咐盡量少和那群平民孩子一起玩耍以後,她就習慣了自己一個人孤零零把玩手中的護符了,這樣子竟然能不覺得無聊,幾個小時甚至幾天,她都能安分地一直呆下去才對。


    可是,不知為何,那天她恰恰沒有帶上任何護符片或是書籍在身邊,還鬼迷心竅般地想要報複一下這個平日裏總是幫著爺爺一起監督自己的老頭。


    她走進了茅屋外的那片鄉間森林。


    有哭聲。


    小落衡被哭聲吸引了過去。


    在古樹下,她看見了那個哭聲的源頭。


    雖然凜冬已經散去,但她仍然穿著厚厚的棉襖。或許是慌亂中在林間奔跑的緣故,她的衣服和褲子已經沾滿了淤泥,腦袋也搞得灰頭土臉的,再加上如洪水傾瀉的眼淚和惹人生憐的哭聲,讓人一時間覺得她理應就是世界上最悲慘的小姑娘,所有狼狽不堪的處境此刻都落在她的頭上一樣。


    麵對這樣楚楚可憐又俊俏的小丫頭,任何人都會心生憐憫想要幫助她甚至領迴家當做自己的女兒,更何況當時僅僅七歲的小落衡。


    “喂,你迷路了嗎?”


    女孩抬頭看向她,愣了一會,隨後哭得更兇了。


    遭了,竟然搞砸了……


    此刻的喬落衡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雖然明明很想盡量溫柔地對她說話來著,但多年來在皇宮裏從來都是倍受尊敬,說話隨便的語氣也早就已經刻在骨子裏改也改不掉了。


    不過她靈機一動,馬上又想出了一個好辦法。


    “哎喲——”


    伴隨著慘叫聲和“噗通”聲,喬落衡就這樣穿著為了一會兒的哀悼會精心準備的禮服摔進了髒兮兮的水窪之中。


    那孩子看到這一幕,果然笑了。


    真是個壞心眼的家夥……喬落衡如是想著,不過這也正中她的下懷,這個年紀的孩子雖然心眼肯定都不壞,但是看到別人出醜一定都會失聲笑出來才對。更重要的是……


    這樣子她們就不再是公主和臣子,而是同樣的兩個在森林裏弄髒衣服的可憐蟲了。


    喬落衡抓住機會,繼續問道:“你迷路了嗎?”


    對方仍然沉默不語,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那你的家在哪裏?我可以帶你找迴去!”


    對方仍然沉默不語,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誒?你連家在哪裏都不知道嗎?”


    喬落衡疑惑地問道,但很快就覺得這倒也合情合理。


    如果要她自己來說,她會說她家住在皇城裏,但怎麽走又或者說附近有什麽建築和街道卻都一概不知。倘若皇城換做了其他默默無聞的建築,自己或許也說不出到底住在哪裏。


    麵前這個女孩大概就是這種狀況。


    忽然有什麽東西吸引了喬落衡的視線。


    女孩的胸前,掛著一條閃閃發光的項鏈。雖然先前濺上了淤泥導致短時間內沒有注意到,但隨著時間慢慢推移,裸露在外麵的部分仍然能夠映射著穿過樹葉縫隙灑下的陽光開始熠熠生輝。


    喬落衡伸出手撥開淤泥,仔細看了看那串項鏈。


    “1-010-ema。”


    她好像想到了些什麽。


    “你是‘翠綠庭院’的孤兒對嗎?!”


    對方仍然沉默不語,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翠綠庭院,是皇家在皇城周圍設立的三個孤兒院的其中一座,隻是前幾天好像被卑獸群襲擊導致曆時數百年的古老建築就這樣在頃刻間化作了廢墟,裏麵的工作人員和孩子們也幾乎全都成了卑獸屠宰的亡魂。


    沒有猜錯的話,今天來此地就是為了那件事,作為皇室唯一未成年的“未受汙染之純真者”來安撫慘死的生命,並且親手為他們埋上最後一掊土以保佑白城子民的萬世太平。


    而那幾個老將軍現在應該是去打掃慘案現場,不讓自己受到驚嚇。


    喬落衡終於想明白今天來這裏到底是做什麽了。


    可她剛才已經為了安撫那場災難的幸存者,把為了儀式所精心準備的華貴禮服摔得髒兮兮的了。


    在片刻不知何處而來的緊張感後,喬落衡忽然放下心來。


    從小就失去父母在翠綠庭院相依為命長大的孩子們,一定都把彼此視作極其珍貴的夥伴和家人。如果遇到災難,一定都會衷心盼望著越多越好的家人們能夠活下去,並且早點擺脫災難的陰霾。或許他們曾約定過一起去什麽地方旅遊,一起看怎樣美麗的風景,吃怎樣美味的食物,現在逝者已矣,生者就更應該承載著這些迴憶去完成曾經一起許下的約定。弄髒禮服也並非不誠的表現,而恰恰是為了能哄勸那些已逝之人所珍視的幸存者重拾繼續生活下去的希望,恰恰是最誠摯不過的悼念。


    一定是這樣。


    “還有其他幸存者嗎?”


    對方仍然沉默不語,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我知道……”


    “殿下,不是叫你在屋裏等著嗎?怎麽這麽不聽話——呀!你的衣服怎麽弄成這樣?!”


    遠處傳來略帶責備的蒼老聲音,打斷了喬落衡的話。


    “她是誰?”


    喬落衡猶豫了一會兒,決定把自己的猜想一五一十陳述出來。


    “……就是這樣。與其注重那些冠冕堂皇的禮儀,不如實實在在安撫一下她受傷的心。而且,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要把她帶迴宮裏當做自己的親妹妹。”


    “當然介意!你身體裏流的是皇族的血,怎麽能和這種野孩子扯上關係?我們會把她送到‘緋紅之湖’,她會得到很好的照顧的。”


    “我想你並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喬落衡仰起頭,很是艱難地看著比自己高上許多的將軍,


    “我是說,如果她不介意的話——而不是你或者別的任何人。如果你還不同意的話,那我隻好再摔一次,徹底讓這次追悼泡湯了。”


    其實即使是真的再次被拒絕,喬落衡也不會吵著鬧著不肯參加儀式,因為無論是出於內心的良知還是考慮到今後白城的安寧與否,她都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哪怕衣服再髒。


    而對方其實同樣也處在自相矛盾的一個狀態。


    他其實早就認同這個請求了,無論是出於對已逝亡魂的安撫還是為了滿足公主殿下自己的一點私心,這種事都是沒有理由被拒絕的。何況這小丫頭確實可憐又可愛。


    於是名為ema(或者隻是個縮寫?)的小女孩從今日起便多了個姐姐,而孤獨許久的喬落衡終於也有了一個能日日陪在自己身邊的妹妹。


    至於後來為什麽又給她取名叫小鵝,可能也隻是因為“ema”這個縮寫吧,這種事就隻有當事人自己知道了。


    “姐姐,這是什麽啊?!”


    “傳說中‘契爾梅菲奧’的複製品,叔叔親手帶著工坊的工人們打造的頂級聖劍,契爾梅菲二!”


    落衡邊炫耀著邊將聖劍高高舉起。


    看著姐姐手中閃閃發光的聖劍,年幼的小鵝不禁露出了好奇又羨慕的表情。


    “好厲害好厲害,給我玩玩!”


    沒等落衡同意,小鵝就擅自一把奪過她手中的劍。


    沒想到這柄劍不是一般的重,小鵝一個不穩竟然甩著劍往牆上重重劃了一刀,立刻留下了深深的一道痕跡。隨後“契爾梅菲二”開始發出淡紫色的光芒,將那道劃痕也很快染成了紫色。


    落衡皺了皺眉頭,發現了一絲異樣。


    傳聞中真正的“契爾梅菲奧”聖劍在露希爾與一頭極其兇狠的怪獸戰鬥時被損毀成了五十三塊碎片,並被施加了可怕的詛咒,能夠傳播怪獸的毒氣阻擋其他人接近碎片甚至主動侵害一定範圍內的生物。數百年來那片發現“契爾梅菲奧”殘骸的森林都是封禁荒廢的狀態,直到有一天可怕的氣息漸漸消散,人們再去現場時便隻剩下其中一片小小的護符,而其他五十二塊竟全都不翼而飛了。


    針對那一塊劍柄處被稱為聖劍最核心部分的“音律”碎片,人們猜測應該是某位高人或是露希爾本身為了指引後人找到“契爾梅菲奧”所留下來的線索,等到危難來臨之時,這柄埋藏於皇宮深處不知何地的遠古聖劍就會重現於世,拯救白城的子民。


    雖然落衡沒有親眼見識過那股黑霧的真正麵目,不過現在這股不詳的氣息,外加“契爾梅菲奧”真身的碎片此刻恰恰就在眼前,還是讓人很容易就會自然而然地聯想到那個舉世皆知的露希爾傳說。


    “乖,別鬧。”


    落衡嘴上仍然是一如既往溫柔地說著,雙手卻是硬生生地從小鵝那兒搶迴了“契爾梅菲二”。隨後,她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把小鵝撇在一邊匆匆迴到了自己的房間。


    看著姐姐離去的背影,小鵝還以為是自己惹她生氣了。


    於是她伸手摸了摸那片黑霧,企圖把牆上的紫色痕跡抹去。


    而這一切,都被陰暗處的某個人,默默看在了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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