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酒肆中和旁人拚桌是一件常有的事情,所以起初趙讓並不覺得奇怪。


    但當他發現周圍還有很多空桌時,他就知道這兩位一定是找自己有事。


    對方不開口,他也不搭理,仍舊和元明空說得熱鬧。


    冊子上的茶點,有許多都是趙讓和元明空在大威沒有見過的。他甚至還在上麵看到了一種叫“缸子肉”的東西。


    張三剛才去小解,還未迴來。無論是誰在清晨的冷風中吹一陣,再驟然進到暖和的茶樓裏,想來都會這樣。


    “算了,還是點些熟悉的東西,吃完還要去做正事。”


    趙然和元明空達成了共識,點了些在大威都吃過的西域特色,然後就將冊子交還給茶樓的夥計。


    現在趙讓能有功夫看看這兩位莫名其妙“拚桌”的人到底是何意了。


    四個人,兩兩對視。


    這兩人的衣服都很考究,上麵還有用金線繡的飛鷹和駱駝。除了馬以外,西域人最喜歡的動物就是這兩種,有些部落甚至給其賦予了神性,當作圖騰來供奉。


    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


    因為華貴的衣服可以買到、借到,甚至是搶來!


    但有一點卻是沒法用外物裝點的,那就是這個人的胡須和指甲。


    坐在趙讓對麵的,是個西域人,一臉的絡腮胡。


    他的胡須極為濃密,像是瀑布一般,傾斜而下,幾乎遮住了半張麵龐。至於嘴巴,更是藏在胡子後麵。


    這樣濃密的胡子,吃飯喝水想必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趙讓光是用腦子想一想都覺得累……不僅要扒開胡子,露出嘴巴,還要努力地伸長脖子,防止湯汁滴落。但即便如此,肯定還會沾染上汙物,所以每次吃完飯後,都得清洗很久,才能保持光鮮亮潔。


    相比於修剪整齊的指甲,這人的胡子更能說明他的生活狀態。


    就在夥計端上來趙讓點的奶茶時,絡腮胡的胡子突然蠕動了起來,說道:


    “這裏的奶茶不是最好的!”


    趙讓端起奶茶碗的手微微一頓。


    這樣煞風景的話,要是放在以前,趙讓定然會將碗裏的奶茶全都潑在他的臉上。


    可現在趙讓不會了,因為他還不知道對方的底細,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


    從剛才這句話中,隻能聽出,他對自己很不歡迎!


    趙讓平複了一下情緒,喝了一大口。


    茶味濃鬱,奶味也濃鬱。


    結合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很是美妙!


    雖然那絡腮胡說的有可能是真的——這裏的奶茶不是最好的,但趙讓剛才喝進去的,已經是他喝過的最好喝的奶茶了。


    絡腮胡見趙讓不為所動,也不再吭聲。


    等趙讓享受地喝完半碗時,點心也陸續上桌。


    “這裏的點心也不是最好的!”


    絡腮胡再度說道。


    他的大威話有些蹩腳,因此聽起來很有嘲諷的意味!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


    這是第二次,趙讓還是裝作沒聽見一般,一口點心,一口奶茶,吃了起來。


    張三解手迴來,遠遠看到桌子上還有兩人,他一眼就認出來了是誰!


    他第一反應就是想跑……跑出泰和居,跑出西北角,跑得越遠越好。


    正常人在感到害怕時,往往都會想要迴家。


    但張三不想。


    因為家裏有更讓他害怕的東西!遠比這個絡腮胡和年輕人更讓他害怕!


    一想到自己今天怕是又要白幹,那等迴家之後麵臨的狂風暴雨,可不是昨晚能比擬的。


    張三突然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勇氣!


    在可怕和更可怕之間,他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前者。


    “你咋去了這麽久?奶茶都要涼了!”


    趙讓招唿張三坐下,並把他的奶茶碗遞了過去。


    絡腮胡和他身旁的年輕人斜眼看了看張三,然後說了一大串西域話。


    張三已經做好了準備,不卑不亢地也迴了一大串話。


    絡腮胡倒是沒有任何反應,但他身邊的年輕人卻是有了怒意。


    年輕氣盛,倒也正常。


    但他來卻是忘記了自己對麵坐著的趙讓和元明空也都是年輕人。


    絡腮胡得罪了趙讓兩次,他身邊的年輕人又帶著怒意,拍案而起。


    如果有人覺得趙讓是給他們倆每人都事不過三,那就大錯特錯了。


    趙讓沒有那麽好的脾氣。


    或者說有那麽好脾氣的人不會練刀,而是會去繡花。


    絡腮胡衣服上的駱駝和飛鷹估計就是個好脾氣的人繡的,但這和趙讓準備發作並沒有什麽關係。


    “啪!”


    趙讓把碗裏剩下的半碗奶茶,全都潑在了年輕人的臉上。


    事不過三,他是第三。


    年輕人顯然沒有想到有人會對他做出這樣的事,一時間仿佛被凍住了一般,時間在他身上出現了短暫的定格。


    元明空將距離年輕人最近的張三拉到了自己旁邊,生怕這兩人突然暴起,傷及無辜。


    和年輕人不知所措不同,絡腮胡反應很快。


    看到桌子上沒有能擦拭的東西,他立馬脫下自己身上這件精美的衣服,給年輕人仔仔細細地收拾起來。


    從頭發一直到下巴,每個地方都擦到了,細致的程度讓趙讓不由得懷疑他臉上的絡腮胡是不是貼上去的!


    按理說長相粗獷的人,都不細心才對,但他正好相反。


    擦拭幹淨後,年輕人撲閃了幾下眼睛,才算是迴過神來。


    他的眼睫毛很長,上麵還掛著一顆奶茶形成的珠子。


    這顆珠子在他眨眼睛的時候,滴落了下來,掉在他腳上嶄新的白靴子上,留下一個淡淡痕跡。


    “你最好趕緊迴家洗個頭。不然一會兒太陽往你頭頂一曬,你的腦袋就會變得比臭豆腐還臭!”


    趙讓冷冷的說道。


    說完,他卻覺得還不夠勁兒。因為這名西域年輕人,很可能不知道臭豆腐是什麽。用人家不知道的東西來嘲諷,根本起不到嘲諷的目的,所以趙讓決定換一個詞。


    “比屎還臭!”


    這個字眼想必沒人不知道。


    年輕人的嘴唇開始微微顫抖,緊接著是臉頰、肩膀,繼而蔓延到全身。


    當顫抖達到最癲狂的時候,他張大了嘴,開始亂叫。一邊叫,一邊說著趙讓聽不懂的西域話。


    他的右手拔出了腰間的一把短刀。


    這把短刀刃口很是鋒利,但刀身和刀柄上卻鑲滿了寶石。


    這種小孩子的玩具,趙讓都不屑多看一眼,但既然對方已經拔刀,他也不能落下,隨即亮出了自己的烏鋼刀。


    年輕人微微一頓,隨即指著絡腮胡,嘰嘰咕咕地說了一陣。


    趙讓就算用屁股都能知道他在說什麽。


    方才的行為,他們二人的主仆關係已經表現得很明顯。年輕人是個不知事且混不吝的二世祖,肯定是讓絡腮胡給他出氣。


    絡腮胡安撫了好一陣,年輕人才慢慢平靜了些許,鐵著臉,走出了泰和居。


    那些站在門口往裏看熱鬧的人,紛紛繞路,甚至轉過身去,生怕被年輕人看到自己的臉。


    “你這個外人闖大禍了!”


    絡腮胡厲聲說道。


    他發脾氣時,大威話說得標準了許多。


    要是他的聲音能再小點,不吵的趙讓耳朵嗡嗡叫喚,那就更好了。


    “這是西北市集老大的小兒子,你得罪了他,今晚日落前,別想活著離開這裏!”


    趙讓本想直接讓他滾,話到嘴邊卻又改了主意,說道:


    “我是黑街之主阿奇滋的好朋友,還是落日馬場之主海迪耶的好朋友,你們得罪了我,今晚日落之前,別想活著離開這裏!”


    趙讓把絡腮胡子的人名一換,其他話一成不變。


    整個泰和居上下頓時議論紛紛,包括外麵等著接活兒的人。


    會大威話的人,都在忙不迭給身邊的人翻譯。


    長久混跡在西北市集中的人,自然知道絡腮胡和年輕人的身份。但顯然趙讓的來頭更大,這下卻是刀刃對劍鋒。


    要是隻有一個黑街,西北市集倒還不懼。畢竟盯著單夜國開國國主欽定的金字招牌,哪怕實力不濟,也有迂迴的餘地。


    可一旦將海迪耶也牽扯進來,事情就不那麽好辦了……現在國主的性命可都是海迪耶引薦之人救治的,更別說那人現在還成了一人之下的國師!


    開國之主都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常言道縣官不如現管,放在哪裏都一樣。


    拋開這些不提,海迪耶自己說的實力也不可小覷。


    不過眾人奇怪的是這兩人明明已經鬧翻二十多年了,怎麽會有人同時和他倆當朋友?


    要麽是真的,要麽是吹牛。


    看趙讓這般有恃無恐的樣子,連西北市集老大最寵愛的小兒子都敢當頭潑奶茶,想來不會是吹牛。


    因為能同時成為兩人朋友的,決計不會是借名頭,而是他自己真有本事!


    果不其然,絡腮胡聽到趙讓這樣說,也驟然變了啞巴。


    臉上表情變幻多次後,身子前傾,壓低聲音說道:


    “外人,你們如果現在就走,我保……”


    趙讓當即打斷,說道:


    “我們走不走要看事辦成與否。要是沒辦成,我們天黑都不走!”


    元明空還在一旁添油加醋的補充道:


    “要是今天沒辦成,我們明天還來!天天辦不成,我們就天天都來!"


    絡腮胡嘴裏傳出一陣咯咯聲,想必是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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