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客的屋子要比春華樓內舒服很多。


    最重要的一點是屋子裏有窗戶。


    寬闊的窗戶,幾乎占據了樓上整整一麵牆壁,而且全是用水晶打磨而成的,通透性極好。


    從春華樓迴來,趙讓徑直走到樓上,紮紮實實睡了一大覺。他沒有脫衣服,甚至連靴子都沒有脫。這樣睡往往會越睡越累,但趙讓卻覺得極為舒服,連一個夢都沒有做。


    這會兒他撐起身子,斜倚在床頭,透過這麵碩大的水晶窗戶,看向外麵。


    屋子裏沒有點燈,因此外麵的燈火尤為矚目。


    單夜國王城的布局近乎四四方方,所以趙讓這個路癡也能弄清楚方向。


    他有意識地往黑街的方向看去,發現那邊果然是燈火最為明亮的地方。隻是不知現在是什麽時辰,距離天亮還有多久。


    黑色的天幕可以遮蔽住很多不能見光的事情,甚至有人一到天黑就覺得興奮。


    趙讓對白天和晚上沒什麽特別的喜好,但他的眼睛和耳朵在晚上都會比白天好用不少。


    比如此刻從他還未完全醒來時,就發現自己的屋子裏有人。


    不是他認識的任何人,也不是一直跟著海迪耶的西域姑娘。


    這個人沒有可以隱藏自己的氣息,並且在進了屋子後,一直都沒有動過。


    趙讓眼睛看著窗外,但精神一直感知著樓下的陌生人。


    不遮蔽自己的氣息,這點倒是很好理解。證明這個人很有自信。


    無論他是來找趙讓有什麽事,他都覺得自己一定能辦成,用不著偷偷摸摸的,所以才會如此直白。


    但令趙讓想不通的是,這個人的氣息是突然出現的。


    就像一個物件,想要改變地方,總得有軌跡可循。一個人想要到別處去,走路也好,騎馬也好,也總得有個經過。不可能念頭一動,下一瞬就已經到了!


    而這個人卻就是這般。


    極為不符合常理。


    哪怕是當初修煉過斂息功法的元明空,也不能完全逃離趙讓的感知。


    正是因為這個問題沒有想明白,所以趙讓才遲遲沒有反應。


    與其不知道怎麽做的時候,不如再等等。


    靜觀其變有時候是個絕好的方法,還能順帶鍛煉自己的耐心。


    這一等,又是許久。


    久到趙讓覺得自己又快睡著。


    沒奈何,他隻得硬著頭皮起床,這也同時告訴樓下的人他醒了。


    趙讓並不擔心這人會因此做什麽。


    因為一個人睡著時,和天黑了一樣,對想要做什麽的人而言,都是最方便的時候。


    這人在他睡著的時候毫無動靜,想必就是在等他醒來。


    既然現在趙讓已經醒了,那不如再等等,等趙讓自己從樓上下來。


    反正先前那麽久的時間都等了,也不差這一會兒。


    要是太著急,反而會顯得自己掉價。


    於是趙讓準備再磨蹭一會兒。


    他想洗個澡,洗個冷水澡,這樣才能讓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清醒過來。不僅是精神,還有身體。


    男人洗澡往往都很快,哪怕是故意磨蹭也用不了多少時間。


    趙讓從浴盆裏出來的時候,覺得精神和身體已經完完全全振奮起來,現在就是讓他一口氣翻過十座鬆桃山也不在話下。


    因為鬆桃山的確是不難走,海迪耶說得很對。


    重新穿戴整齊後,趙讓點燃了臥房裏的燭台。


    好奇不巧,下麵的陌生人也動了,他也點燃了樓下的燈火。


    樓上樓下同時亮堂起來,卻是給趙讓省了事。


    他本以為自己得端著這個燭台走下去。


    燭台很重,底座是用青金石打造的。趙讓若是端著它,就得占著一隻手。而他的另一隻手,還得握刀。雖然互相之間影響不大,但還是會讓人有些掣肘。萬一發生了趙讓最不想發生的,就變成了累贅。


    現在既然那人也點了燈,趙讓就不存在任何負擔,大可以隻握著刀就下樓。


    從樓梯上一步步走下來,趙讓看到了那人的身影。


    準確來說是背影,因為那人是背對著樓梯的方向,負手而立,對著一麵光禿禿的牆壁,不知在看什麽。


    直到趙讓完全步入廳內,那人的肩膀才微微晃了晃,繼而轉過身來。


    一張國字臉,下巴很短,頭發也很短。尤其是鬢角,幾乎剃光了,露出青白色的頭皮。


    國字臉的長相,一般給人正氣凜然的感覺,但配上這怪異的發型,趙讓實在無法把他和“正氣”兩個字聯係在一起。


    好在這張臉是大威的長相,也就代表著兩人之間說起話來沒有障礙。


    趙讓相信這人既然等了自己這麽久,一定是有話要對自己說。否則想幹什麽直接動手就是了,沒必要消磨時間。


    這一趟出門,特別是在到了查幹托洛蓋之後,趙讓發現西域真是不養閑人啊!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而且方向和目標極其明確。


    也可能是來到他麵前的人都是這樣,所以給趙讓造成了一種錯覺。


    “你是真該死啊!”


    這是國字臉的人轉過身後,對趙讓說的第一句話。


    “果然啊!”


    趙讓笑著坐了下來。


    國字臉的人皺起眉頭,很是不解地問道:


    “什麽果然?”


    “果然你有話對我說。”


    趙讓說道。


    “我以為你是說果然自己該死!”


    國字臉眉頭舒展開來,坐在趙讓對麵。


    趙讓扭頭看向方才國字臉麵對的牆壁。


    現在燈火通明,牆壁上還是光禿禿地,什麽都沒有。趙讓不禁好奇他方才究竟在看什麽,竟然能看得那麽久,那麽入神。


    但他沒有問,因為他想聽國字臉說話。


    “我當然知道我該死。”


    趙讓收迴視線說道。


    國字臉勾起嘴角,問道:


    “但你還沒死,說明你很有本事!”


    這句話可以從兩頭聽。


    一頭意思是趙讓的運氣很好,是在諷刺。另一頭是說趙讓真的很有本事,是在誇讚。


    可不管是哪頭,在趙讓聽來都是好話。因為運氣也是本事的一種。若是能擁有超人一等的運氣,誰又能說這不是本事?


    所以趙讓很真誠的說了聲謝謝。


    國字臉剛剛勾起的嘴角立馬收攏,半晌後才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話:


    “你真的很有本事……”


    但緊接著話鋒一轉:


    “實不相瞞,我是來殺你的!”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趙讓的意料。


    他想過這人來的很多種目的,也想過是來殺自己的,但唯獨這種最不敢確定。


    因為國字臉雖然有殺手的好耐心,但卻沒有殺手的沉默。


    一個稱職的殺手,話一定不能多。


    人隻要張嘴,就會占用精神。而精神還是用來謀算思考比較好,畢竟殺手也不能保證次次都能成功,多一點精神謀算,就能多一點全身而退的可能。


    “反正不是請我來喝酒的。”


    趙讓幽默的說道。


    可惜國字臉並未被他逗笑。


    趙讓覺得有些尷尬……連忙又想找補,卻被國字臉搶著說道:


    “我在來殺你之前,已經喝了不少酒。”


    “那你身上為什麽一點酒味都沒有?”


    趙讓問道。


    國字臉解釋道:


    “因為我說得之前,是三天前。”


    趙讓頓時笑了起來。


    他發現自己的幽默相比於國字臉而言,真是螢火與皓月。


    皓月當空,銀光萬裏,哪裏還能看得到螢火之輝?


    “如你所見,我是個殺手。三天前,有人來我這裏下了單子,要你死。”


    “那人出手很大方,我向來是根據金額來評判要下手的對象的。”


    趙讓饒有興趣的問道:


    “你怎麽評判我?”


    國字臉一臉嚴肅地說道:


    “我剛才已經說了,你是真該死啊!”


    趙讓錯愕的反問道:


    “這就是評判?”


    國字臉點頭承認道:


    “這就是。”


    趙讓搞不清楚他評判的標準,因此也不知道這意思是不值錢還是值錢。


    但不用他問,國字臉自己解釋道:


    “我從沒見過這麽值錢的人命。如果有人願意花這麽多錢買一條人命,那就證明這人是真該死!”


    趙讓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雖然對麵的國字臉是來取自己性命的殺手,但不知為何,趙讓覺得說話做事極為有趣。


    遠超常人性命價格的人,可不就是該死?


    這話乍一聽很讓人生氣,但細細一琢磨,完全是在誇自己啊!


    現在趙讓已經弄清楚了這人的身份和來意,接下來就是要弄清他為何要枯坐好幾個時辰而不動手的問題。


    不過在此之前,趙讓還是有些不太放心。


    殺手的套路很多。


    有些殺手明明手裏握著刀,卻是靠下毒取人性命。


    就像眼前這位國字臉。


    說不定他枯坐許久,這會兒又與趙讓相談甚歡,也是出於這種目的。


    畢竟殺手心中沒有善惡對錯,隻要下單的人付得起這條人命所對應的銀錢,那這個人就是該死的。


    趙讓把手中的烏鋼刀橫放在腿上,鋒刃向外,刀背朝裏。


    在坐姿下,這樣放刀上可格擋,橫可劈砍,下可剁腳,靈活機動。


    誰料趙讓剛擺出架勢,國字臉就蹭的一下站起身來,雙手扶在腰間,開始費力的將腰帶的皮口從扣眼中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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