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打開的縫隙中,冒出來一股濃烈的腥臭,熏得趙讓有些睜不開眼睛,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


    海迪耶身旁的姑娘,很貼心的拿出來幾張手帕,分給眾人。


    趙讓將手帕捂在口鼻處,淡淡的玫瑰香沁人心脾,瞬時就遮擋住了惡臭。


    “這裏麵是什麽東西?怎麽能這麽臭?”


    西門大壯要了兩張手絹,一張堵住鼻孔,另一張捂著嘴。就這樣還覺得不夠,甚至想把整個腦袋都用袋子套起來。


    沒人迴答他的問題,因為除了阿奇滋之外,誰也不知道這裏麵究竟是什麽。海迪耶也不知道,他同樣皺著眉頭,很是好奇的盯著門打開的縫隙。


    在場的人隻有葉三娘麵無表情。


    以她的武道修為,依仗身體內部的周天循環,就能閉氣許久,所以這樣的味道對她毫無妨礙。


    趙讓細細迴味了一下剛才的味道,突然覺得這味道有些熟悉,自己一定是在哪裏聞到過。


    難聞的味道和倒黴的事情一樣,都會讓人記憶猶新。冥思苦想了一陣,趙讓不禁打了個冷戰……他卻是想起來了自己是在何處聞到過這種味道!


    “大家往後退退,等我把門打開!”


    阿奇滋說道。


    他雖然沒有用手帕堵住口鼻,但說話的功夫,卻從口袋裏掏出來一雙兔皮手套。


    這雙手套針腳細密,看上去就很是結實,並且和阿奇滋的手極為貼合。


    他果然是個善於保護自己的人。


    哪怕他知道這扇門後關著的是什麽,哪怕這扇門他已經打開過不知道多少次,但仍然不會放鬆警惕,還是會做好全部的準備。


    將手套戴緊後,阿奇滋又從口袋裏拿出兩根牛筋製成的皮筋。


    這種皮筋彈性極佳,足以製成邊軍使用的硬弓。


    可阿奇滋卻將這種皮筋當做繩子使用,套在手套底部,將其和手腕更加堅實的固定住,不露一點縫隙。


    做完這一切,他又迴頭確認了一下眾人的距離,看大家的確分散後退,這才雙手攀住鐵門的邊緣,用力將其打開。


    果然!


    趙讓想的沒錯!


    這裏麵關著的東西,正是趙讓在蘭末國與那位長公主阿曼尼會麵時,所見過的煙雨樓豢養的毒物!


    隻是這隻毒物的狀態看上去要比蘭末國中的那隻更加糟糕……身體竟開始大片大片的腐爛。尤其是胸口的位置,幾乎變成了空的,血肉化作濃水,緩慢滴下,心髒包在薄薄的一層筋膜後,仍在緩慢的跳動。


    在密閉的小屋中關久了,乍然有光線射入,毒物變得很是不安,嗓子裏不斷的發怵“嗬嗬”的聲音,似是在威脅眾人。


    身子也開始不斷的晃動,但在鎖鏈的約束下,它無法掙脫,卻讓本來緩緩流下的濃水,向四處飛濺。


    見狀,阿奇滋趕緊掩上了門,生怕那劇毒濃水觸碰到身子。


    趙讓還記得當時第一次見到這毒物的時候,僅僅看了一眼,就覺得頭暈目眩。但方才他看了許久,卻都沒有發生這種感覺。想來毒物一旦離開飼主,就會慢慢腐爛,直至死亡。在這個過程中,它自身的毒性也在逐漸衰退。


    從這隻毒物腐敗的程度來看,它離開飼主的時間,絕對要比蘭末國中的那隻長很多。


    “這是你抓來的?”


    趙讓的問話打破了沉寂。


    隨著鐵門掩上,遮蔽了光線,裏麵的毒物也安靜了下來。


    “是的,死了五個人,都是黑街個頂個的好手!”


    阿奇滋迴答的很平靜,但從他的話音裏,趙讓還是能聽出憤怒。


    折損了五個人,還都是好手,這對於任何一方勢力而言,都是不小的損失。須知兵刃易得,人才難求。想要從一名普通武修,成長為能夠獨當一麵的好手,即便很有悟性,都得至少需要二十多年。


    二十年光陰,彈指一揮間就泯滅了。


    並且抓來這麽個還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阿奇滋越想越心疼,臉頰都不禁抽搐了兩下。


    “你知道這是什麽對吧?”


    “你是在哪裏抓到的?”


    趙讓和阿奇滋同時開口,都是在對對方發問。


    不過趙讓沒有想先迴答的意思,隻是靜靜地看著阿奇滋,等他迴答自己的問話。


    阿奇滋看了一眼海迪耶,然後歎了口氣說道:


    “落日馬場……”


    這四個說的很沒有底氣。


    仿佛一個犯了錯的孩童,在家長的逼問下,不得已承認了錯誤。


    趙讓皺起眉頭,他乍一聽並不覺得“落日馬場”有什麽問題。畢竟蘭末國的長公主都能在皇城中捉到,那在落日馬場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可略一深思,趙讓就明白過來阿奇滋為何會用這種語氣,以及方才他在迴答之前,為何會先看海迪耶一眼。


    “你們倆根本就沒有鬧翻!”


    趙讓一字一頓的說道。


    阿奇滋臉上青白交替,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說謊是一件可恥的事情。


    若沒有被人發現還好,要是被人發現還當麵戳穿,那更是丟人。


    這樣的情況如果換做其他人,想必早已身首異處,這條性命永遠留在黑街,可惜說這話的人是趙讓,阿奇滋和海迪耶知道趙讓是一個極其特殊的存在。或者說他們並不知道,而是有人告訴他們的。


    見自己的好兄弟尷尬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海迪耶走到他身旁,往前站了一步,對趙讓解釋道:


    “你說得對也不對。起碼明麵上我們二十多年沒有往來,準確的說,是二十一年零七個月。”


    趙讓當機立斷,扭頭就走,這已經到了他容忍的極限。


    元明空等人也立馬挪動腳步,跟著他離開,整個過程發生在瞬息之間。


    在趙讓已經走到樓梯口,海迪耶突然身形一動,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箭。


    趙讓邁出去的腳,徑直站下,扭頭朝著他衝來的方向,右手已經在罩衣中握緊了刀柄。


    哪怕他是西域的大劍豪,趙讓也絲毫不懼。


    要是連拿出刀的勇氣都沒有,自己也就不用再練刀了……更不用說他手中拿著的還是一把天下無雙的利刃!


    海迪耶的身形頂在趙讓麵前兩尺處。


    這個距離,正好是趙讓的烏鋼刀長度之外。海迪耶算的很精密,一點誤差都沒有。


    相較於趙讓手中握著刀柄,他手中卻拿著一個燙金的信封。


    信封已經拆開過,敞著口,封皮上一個字都沒有。


    趙讓盯著信封看了一眼,又將視線轉移到海迪耶的臉上。


    隻要確定對方不會跟自己動手,趙讓就會繼續走,沿著台階走到一樓,走出春華樓,走出黑街,甚至都不會再迴青衫客。


    “這是蘭末國長公主,阿曼尼的信。”


    趙讓眉頭皺的更緊,但他還是沒有放鬆手中的刀。


    身後的元明空上前接過信封,從中掏出信紙,看了起來。


    趙讓瞥了一眼,看到信是用西域文寫的。


    可信中的字,他卻一個都不認識。


    元明空又把信遞給了自己的妹妹,元可欣。元可欣因為有病在身,更適合安靜的活動,所以在宮中的時候,讀書更加刻苦,對西域文的掌握也比元明空要高的多。


    可她看了半晌,最終也搖了搖頭。


    兩人都能確定這封信是用西語文寫的,卻就是一個字都不認識……


    海迪耶掌心一翻,拿出一麵鏡子。


    西域的鏡子,是用雲母製成的。


    雲母多層,每一層都可以單獨剝離開來,再經過打磨,就能平滑如鏡。


    拿著雲母鏡,海迪耶算多了和趙讓之間的距離。二尺……一尺……直至半尺。


    在這個距離上,趙讓可以有九成的把握一刀取他性命。


    海迪耶當然也清楚這一點,他這麽做無非是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


    天底下還有什麽東西能比性命更重要?用最重要的東西,自是能表達最大的誠意!


    海迪耶抬手將雲母鏡豎在信紙的旁側,另一隻手指了指鏡中的畫麵,示意元明空和元可欣看鏡子。


    鏡子中,信紙上的文字全都反轉過來,元明空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鏡像字,怪不得我看這似是而非!”


    趙讓湊過來問道:


    “鏡子字是什麽?”


    元明空指著鏡子和信紙對趙讓解釋道:


    “就是把字反過來寫,解讀的時候,需要借用鏡子來閱讀。”


    “也就是寫在紙上的是反的,然後經過鏡子的顛倒,就變正了?”


    趙讓繼續問道.


    元明空點點頭:


    “沒錯,就是這樣。熟練的話都不需要鏡子,隻要把內容反過來再寫一遍,就能完全複原了。”


    隨後元明空將信裏的內容,翻譯成大威話,讀給了趙讓聽。


    這封信還真是蘭末國長公主阿曼尼寫的,她寫給兩個人——海迪耶和阿奇滋。


    信中提到了三件事:大威北境來的趙讓等人,煙雨閣的毒物,以及已經徹底投靠了神教的蘭末國王子安佐。


    從信中的措詞和口吻不難看出阿曼尼與海迪耶和阿奇滋很熟,應該是常來常往的老關係。


    信中還提到了許多她自己與趙讓會麵時的細節,以及讓海迪耶和阿奇滋要特別注意葉三娘,萬不可得罪。從這些內容上看來,這封信的的確確就是阿曼尼寫的,旁人做不得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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